你爹他,想起來自個兒是你爹了嗎?
這句話說出來有些拗口,聽起來也有些古怪。英子看了自個兒母親一眼,下意識地抿住了嘴唇。
“我想,我爹他心裏其實是清楚的吧。隻不過,因爲我娘做的那些事情讓他覺得沒有臉面去面對自己的恩人,同時他自個兒心裏也很自責,痛苦,所以才會故意不與我們相認的。他既是在懲罰我娘,也是在懲罰他自己。”
“那你房間裏的靈位又是怎麽回事?”
“是我自個兒的主意。我知道我娘一定不會同意我跟他的婚事,更擔心我娘知道我私下跟我爹聯系之後,會去找我爹的麻煩,所以就請人假扮道士,去我家裏做了一場法事。當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除了不想讓我娘因爲這件事情怨恨我爹之外,我也希望他不會在拒絕我。”
“爲了和他在一起,你甯願把自己當成個死人?
“說起來,好像是有點可笑,但不瞞夫人,英子當時真就是這麽想的。”
“那紙人迎親呢?”
“起初,我并不知道那些紙人是我爹做的。”英子擡頭,看着邢如意:“那天夜裏,我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了一陣奏樂聲。睜開眼,就發現一個小紙人趴在窗戶上,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我吓壞了,緊緊靠在牆角。後來,我發現那個古怪的小紙人似乎并沒有什麽惡意,而那陣詭異的奏樂聲卻是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我家門外。
我雖然害怕,卻也好奇,于是就起身,湊近窗戶向外看去。結果,看見了一隊迎親隊伍。
那隻迎親隊伍,也都是紙人,做得惟妙惟肖的。在他們中間,停着一頂大紅花轎。
外頭雖然霧蒙蒙地,可我卻瞧得很清楚,那些紙人都隻是腳尖微微觸地。當我朝着他們看過去的時候,他們也都齊刷刷朝着我看了過來。我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卻看到其中一個紙人,輕輕一躍,就跳到了院子裏。
我認出,她是一個喜婆婆。白紙糊成的臉上畫着紅紅的兩個圓,眉毛上挑着,嘴角彎彎,看着竟也有幾分的喜氣。在她的手中,還捧着一件喜服。我隻是稍稍愣了一下,就感覺整個人變得恍恍惚惚起來。隻記得,那個喜婆婆幫我穿好了喜服,然後領着我上了花轎。
兩排數十個紙人就那麽吹吹打打着将我擡出了永安城。”
“這麽說,坐在花轎中的你是知道的?”
“嗯,我很清楚自己被紙人從家裏擡了出來,甚至走過的每一條街道,遇見的每一個更夫,我都記得清清楚楚。隻是,我好像被困住了,既動不了,也不能說話。
那天晚上,一直都是霧蒙蒙的,天也顯得特别的黑。所以,我并不知道紙人要将我擡到哪裏去。我心裏很慌,也很害怕,卻又什麽都做不了。走了很久之後,我發覺轎子好像停了下來。身上,似乎也有了一些力氣。
就在我準備跳下花轎逃跑的時候,我被那個喜婆婆給抓住了。緊跟着,又湧進來許多的紙人,我被它們押着拜了天地。等到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是被那些紙人擡到了他的墓碑前,而與我拜天地也是他。”
“你的心情,一定是很複雜的吧?”
“是的。當我發現我被那些紙人擡到他的墓碑前時,我的心情的确很複雜。我原以爲是他終于接受了我,所以才讓那些紙人給我送來喜服,并且讓它們将我擡到這裏成親。可後來,我發現,這些根本就不是他做的。堂,拜過了。親,成過了。可他依然不肯出來見我。”
“然後,你做了什麽?”
“我像一個傻子一樣,靠在他的墓碑上,碎碎地跟他說了很多話。甚至,連我小時候跟我娘吵架的事情都跟他說了。說到最後,我又累又困,就靠在墓碑上睡着了。”
“就這樣完了?”
邢如意眼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失望。可知覺告訴她,事情沒有就此結束。否則,那些紙人也不會隔三差五就來接英子。
接?
沒錯,就是接。如果說紙人第一次上門,是迎親的話。那麽接下來的那許多次,都是“接”。如果這麽看的話,那位住在墳墓裏的将軍對于英子也不是全然無情的。
“你睡着之後,有沒有發生别的很奇怪的事情?”
“夫人如何知道的?”
“你先告訴我,有沒有?”
“有,但我分不清是真的,還是我自個兒的夢。”英子臉上又露出幾分羞澀來:“我依稀記得,在我犯困的時候,似看到了他。他還是穿着那身衣裳,還是那種表情,隻不過,看的不再是地圖,而是我。夜風吹來的時候,他甚至下意識的幫我擋了一下。隻可惜,那些風,還是透過他的身體,朝着我吹了過來。
我冷得哆嗦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他,結果,發現他的表情也是怪怪的。他好像十分自責,自責自己沒有能力爲我擋住那陣冷風似的。”
“聽起來,他對你也不像是全然無情的樣子。”
“也許,那隻是我做的一個夢而已。”
“那之後呢?”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我就順着記憶中的那條路,走回了城裏。好在,當時城裏并沒有什麽人,所以大家也沒有看到我身穿喜服的奇怪的樣子。我回到家,發現我娘還在睡着,就偷偷換下了那身喜服,将夜裏發生的事情,也都隐瞞了下來。”
“那第二次呢?第二次紙人迎親的場面你還記得嗎?”
“記得。應該是那一年的八月十五之後吧。我記得,十五那天我還去看他,給他送了我親手做的月餅。到了十六,還是十七的晚上,還是在睡夢中,我再次聽到了奏樂的聲音。
因爲知道是他,所以并沒有很慌張,而是自己換上了那身喜服,站在院子裏等着那些紙人過來接我。與第一次不同,這次的紙人好像少了那麽一些。至少,我沒有見到那個喜婆婆。”
“然後呢?”
“跟第一次一樣,我又是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時被擡到了他的墓碑前。然後被那些紙人【強迫】着拜了天地。其實,我很想告訴那些紙人,我是心甘情願嫁給他的。他們不必每一次都将我從花轎上拉下來,然後按着我的頭去做那些事情。可,那些紙人似乎聽不懂我在說什麽。”
“這也就解釋了,在拜堂時,你的動作爲什麽顯得有些奇怪了。”
“夫人說的是遇見英子的那天晚上吧?”英子笑了:“每一次被它們從花轎上拉下來的時候,我都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明明就是我自個兒願意的,可偏偏非得做出被強迫的樣子。”
“你,還是想要嫁給他嗎?”
英子點頭。
“那,如果将軍他并不想娶你呢?”
英子猶豫了一下:“沒關系,隻要讓我時時陪着他就行。”
“你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因爲你爹和你娘的事情,所以才想要跟他在一起的?”
“遇見他,喜歡他,将他放在心裏的時候,我并不清楚他與我爹娘的那些往事。”
“那瑛姑你呢?如果你的女兒執意嫁給你的前夫君,而你的前夫君,也願意娶你的女兒,你會怎麽樣?”
“不行!這個絕對不行!”瑛姑态度十分堅決:“是我欠他的,我還。大不了,我魂飛魄散,永不超生。可我的女兒,不能嫁給他。不能!”
“如果你的夫君也願意呢?”
“他都不認這個女兒了,又憑什麽說願意不願意呢。”
“事情似乎有些難辦。”邢如意用手指輕彈着臉頰:“女兒願意,當爹的支持,可偏偏親娘反對。這女兒相中的人,又是娘親的前夫。這樣吧,我們把将軍找來,問一問他是何種意見,行嗎?”
“夫人能将他找來?”英子激動地飄到了邢如意跟前。
“不一定,但我可以試試看。”
邢如意說着,轉身,走到了靠窗的位置,然後拿出鬼牌,念了幾句鬼咒。
“夫人可是在念咒語?”
“算是吧。不過貌似這個咒語在白天不起什麽作用。”邢如意舒展着胳膊:“要不,諸位都跟着辛苦一趟,咱們登門拜訪?”
“不勞夫人辛苦,爲夫知道他在哪裏。”狐狸适時開口:“請兩位稍等,我帶我家娘子去見見你們口中的那位将軍。”
黃泉路,奈何橋,三生石旁,一身戎裝的男子端着碗站在孟婆跟前。
“将軍既已選擇留在冥界,做一名逍遙鬼差,又爲何反悔,想要重入輪回?莫非,是爲了英子?”
“是,也不是。”
“将軍之所以救下英子,是因爲瑛姑吧?”
“夫人既已知道,又何必多問呢?”
“将軍你,其實也是喜歡瑛姑的吧?隻不過因爲太喜歡,且又不善于表達,所以才……”
“那些都已經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
一身戎裝的男子,手中端着孟婆湯,卻癡癡望向三生石。
“遇見她的時候,她還隻是一個小姑娘。生在軍營,自然不似閨閣女子那般較弱。我隻記得,她擡着頭,用一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看着我。
她問我:上陣殺敵怕不怕?
我說:不怕。
她又問我:想不想成爲軍營裏最好的?
我說:想。
她說:那我就嫁給你。
因爲她的那一句話,我努力成爲了元帥的副将,并且請求元帥将她嫁給我。也許,是我太在意她說的那些話,反而忽略了她。我隻想着,成爲軍營裏最好的,然後将她迎娶進門。我以爲,她喜歡我變成元帥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