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紙人跑得很快,盡管他腿兒短,胳膊短,但速度卻一點兒都不慢。虧得狐狸精通法術,帶着邢如意倒也跟得上。
小紙人沒有沖着城門口的方向去,這說明,它的主人就住在城裏。兩個人跟着小紙人在永安城裏轉了大半天,才瞧見那小紙人一頭撞在了一戶人家的門柱上,然後搖搖晃晃地順着門縫擠了進去。
此時,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一陣陣寒風襲來,夾着雪花直往人的脖子裏吹。邢如意冷得直跺腳,拉過狐狸的胳膊,圈在自己身上,這才低頭走到了剛剛小紙人停留的那戶人家。
一棟普普通通的民宅,單從宅子外面兒來看,也看不出什麽蹊跷來。
“你說,這裏頭住着的會是什麽人?又是什麽人,會這麽無聊,專門紮了幾個紙人出來,半夜三更的去擡人家姑娘,然後還強迫着人家姑娘跟一塊沒有名字的墓碑拜堂?這拜堂一次也就是了,還隔三差五的來一回。難不成,是這個人有健忘症?”
“真相如何,進去瞧瞧不就知道了。”狐狸攬住邢如意的腰,準備帶着她翻牆進去。
邢如意卻拉住了狐狸的衣裳,悄聲問他:“是妖怪嗎?”
“不是!”
“那是什麽?”
“是什麽,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這是一家普通的紙紮店。”
“紙紮店?”
邢如意擡頭,仔細看了看,才看出在這戶人家的門匾上寫着幾個字。因爲院牆是青磚,大門是黑色的,加上門匾也是用青磚做的,兒門匾上的字也是黑色的,所以方才到時,邢如意并未看清楚那上面寫的是什麽。
“老張紙紮。”邢如意搓了搓手:“這個老張脾氣一定極其古怪。”
“何以見得?”
“店鋪用店招,我不奇怪,可這分明就是一處民宅。在自家宅子裏做紙紮,原本也沒有什麽,可将這幾個字直接放到門匾上。不是性子古怪,就是爲人太過憨厚老實。結合他自己做出來的那些事情來看,我本人更傾向于前者。”
“也許,他隻是老實呢?”
“嗯,跟你這隻千年老狐狸比起來,沒準兒還真是挺老實的。”邢如意往狐狸胸前湊了湊“咱們就這麽直接闖進去,會不會顯得特别不禮貌?”
“那……等明日再來,按照規矩,先送個帖子?”
“還是先不禮貌吧。”邢如意抱着狐狸的胳膊:“我擔心方才那個小紙人通風報信,讓這個老張有所警覺。毀滅了證據是小,若是趁着夜色逃走,我們可要去哪裏找?”
“老朽不會逃走的。”
邢如意話音剛落,那扇黑色的門就從裏頭打開了。一個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門口。頭發、眉毛、胡須都已經變成了灰白色。夜風從他身旁溜過,吹着他右邊空置的褲管,晃晃悠悠。
“兩位是跟着我那小東西來的吧?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
邢如意尴尬的一笑,扯了扯狐狸。狐狸點點頭,牽着邢如意的手跨進了院子裏。
院子裏,落了一地的雪。雪地裏擱着不少已經紮好的東西,有馬車、有紙人,還有搖錢樹和聚寶盆什麽的。
風一吹,搖錢樹上的那些紙錢就跟着晃悠起來。
小紙人,就坐在那輛似剛剛紮好的馬車上。聽見腳步聲,便探出小身子來,沖着老人叽叽喳喳一通說。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的事情已經辦完了。好好睡覺。”
老人摸了摸小紙人的頭,小紙人擡頭看了邢如意與狐狸一眼,頗有些不甘心的鑽到了馬車裏頭。
“兩位請。”
老人領着邢如意和狐狸進了那間亮着燈的廂房。廂房裏,也擱着不少的紙紮,不過與院子中的那些東西不同。這廂房裏擺放的都是兵器。用紙紮出來的兵器,而且手工似乎更細膩。
“這是……”
“祭奠故人用的。”老人指了指火爐旁的凳子:“兩位若是不嫌髒的話,就請坐吧。”
邢如意與狐狸分别落座,趁着老人去忙别的事情時,将房間又給打量了一遍。這不看還不覺得,一看就又看到蹊跷的事情來。在房間一角,邢如意發現了一個靈牌,牌子上寫着“大将軍褚實之靈位。”
“大将軍褚實?”
“那是我家将軍的靈位。”
老人一拐一拐的走過來,手上還端着兩杯茶水。邢如意見狀,忙起身,将茶水接了過來。
“老人家年輕時候也是當兵的嗎?”
“算是吧。那時候兵荒馬亂的,普通人日子難過,隻有當兵才能勉強吃上一頓飽飯。”
“那您的腿?”
“就是打仗的時候被敵人給砍掉的。”老人低頭掃了一眼褲管。
“那您老人家是後來才學的這個本事嗎?”
“你說紙紮?不,這是我打小就學會的本事。”老人掃了一眼四周的東西:“我是個孤兒,爹娘都死在戰亂中了,是一個經過的師傅将我給抱回來的。這個師傅,是個修道之人,所以打從我記事起,就開始跟着他學那些東西。可惜,那個時候年輕,不懂事,總認爲那些東西沒有什麽大用處,所以學的一知半解,惹師傅生了不少的氣。若當時肯多學點兒,沒準兒還能救下一些人的性命。”
“您說的是……”
老人點了點頭:“沒錯。若是我年輕時候肯多學一點,将軍他沒準兒就能活下來。”
“那這位将軍跟英子的父親,是不是同一個人?”
“英子?你是說瑛姑的女兒吧。”
“瑛姑?”
“怎麽?英子沒有告訴你,她娘的名字嗎?你們不是英子找來對付我的?”
“您老誤會了。我們跟英子遇上純粹隻是意外。”邢如意擺擺手:“隻是在英子娘的房中,也擺着一個靈位。那上面似乎寫的也是褚實二字,所以才會冒昧的問那麽一句。”
“她也配擺着将軍的靈位,若不是她,将軍怎麽會死。”老人握着手中的拐杖,用力的搗了兩下。“兩位既是路過的,就莫要在管這裏頭的閑事了。”
“按說,這閑事我們是不應該管的。可既然已經插手了,就不能置之不理。我和我家夫君也是修道之人,這修道之人,遇見紙人作祟,焉能裝作看不見。”
“作祟?我隻不過想要給瑛姑一個教訓。”老人冷哼了一聲:“你們放心,我雖憎恨瑛姑,卻也知道冤有頭債有主,我是不會傷害她女兒的。”
“那您老這麽折騰又是何必呢?這瑛姑跟你口中的将軍又是什麽關系?”
“關系,她一個丫鬟能跟我們将軍扯上什麽關系!”
“丫鬟?可瑛姑房中的靈牌上明明寫的是亡夫褚實之靈位。”
“呸!”老人重重吐了一口唾沫:“算了,你們既想知道,我便說給你們聽聽。聽完了,你們便知道這瑛姑值不值得同情,值不值得你們相助。”
老人起身,走到将軍的靈位前,用手卷了衣袖,輕輕擦拭着。
“我的性命,是被将軍救的。那時,我瞞着師傅偷偷下山,一心一意想要逃離跟着師傅的那種生活。結果半道出了意外,遇到了一幫流寇,不僅随身攜帶的東西被搶劫一空,還被他們給綁了起來。那些流寇,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對付人的手段,也是極其殘忍。就在我以爲自己活不成的時候,将軍出現了。
哦,當然。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将軍,隻是一個副将。他将我救下之後,便拿出随身的銀兩給我,讓我自行找個大夫看病。我拒絕了,我說我願意跟着他。他說,他是當兵的,随時都會死。我說,我不怕。那個世道,哪裏還有太平的日子可過。
就這樣,我跟在了将軍的身旁,成了他身邊的一個小的親衛。
當時,天下初定。看似繁華的盛唐,實則危機四伏,邊關更是戰亂不斷。
那一年,敵國率十萬大軍進犯我盛唐邊境。朝中内亂不休,戰報遞上去,卻被駁回,說是造謠。我當時不過是将軍身邊的一名親衛,朝中的事情不懂,軍中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隻知道情況很是危機。當時駐守邊關的元帥姓李,據說跟朝中的那個李是有些關系的。
一方面,他貪生怕死,擔心死在敵國的十萬鐵蹄之下。另外一方面,他又得不到朝廷的援助,如同被擱在惹禍上的螞蟻。逃,是死。降,也是死。不逃不降,似乎還是個死。就在這個時候,将軍站了出來,說他有一計策,或許可以緩解當前的危機。
元帥欣喜若狂,甚至當着衆人的面許下承諾。倘若将軍真的可以力挽狂瀾,不僅可以晉封,他還願意将自己的獨生女兒嫁給将軍爲妻。”
“元帥的女兒,自然不是英子的娘,你口中的那個瑛姑了?”
“當然不是,瑛姑隻是小姐身旁的一個丫鬟罷了。”
“那,将軍他力挽狂瀾嗎?”
老人點了點頭。
“将軍雖有良策,但要冒的風險也是極大的。當時,敵軍有十萬之衆,且各個骁勇善戰,而元帥手下,除了将軍,都是酒囊飯袋,貪生怕死之徒。說白了,将軍此去,九死一生。”
“那将軍他……”
“将軍自軍中挑選了八百死士,我當時也在那八百人之中。我們趁着夜色,偷偷潛入敵軍的營帳中。其中一路負責突襲,吸引敵軍的注意。另外一路,則分成小隊,将有重兵把守的敵軍糧草統統燒毀。”
“以八百對十萬,何止九死一生,簡直就是去送死的。”
“是!當我們離開大帳的時候,都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說白了,大家壓根兒就沒有想過還能活着從敵人的營帳内逃出來。将軍是負責突襲的,而我所在的小隊,是負責燒毀糧草的。突襲剛剛開始,我們的人就死了一大半。雖任務順利完成,可我們也被敵軍重重包圍了起來。
那是一場我從未見過的厮殺,殺到最後,我們都殺紅了眼睛。除了紅色之外,什麽都看不見了。胳膊隻是下意識的舞動,挨了刀,也不知道疼。甚至,到最後倒下的時候,連自己是死是活都分不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