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的家,就在永安城裏。
門,是虛掩着的。
深夜的寒風夾雜着細雪一股一股從門縫裏卷進去。新娘子先是往門内看了眼,見雪地上隻留着一行淺淺的腳印,這才松了口氣說:“感謝兩位,我到家了。”
“你家中隻有你一人嗎?”
新娘子搖了搖頭:“還有我娘。我爹早年得病死了,就留下我跟我娘相依爲命。”
“那你娘呢?”
“應該還在睡夢之中。”新娘子指了指門前那道淺淺的印記:“我觀察過,每次我被那些紙人擡走的時候,地上都會留下這些淺淺的腳印。他們似乎無意傷害我,也無意傷害我娘,每次将我擡走的時候,我娘就會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直到第二天,雞叫的時候才會醒過來。”
“我們能進去看看嗎?”邢如意指了指門内:“那個,我們是過路的,原本想要找個客棧下榻。可都這會兒了,估摸着也沒有客棧願意接納我們。所以,能不能請你勉強收留我們一晚。”
“這個……”新娘子似乎有些爲難,她低頭捏着自己的衣裳,猶豫了好半天才應允下來:“并非我想拒絕兩位恩人,隻是我家簡陋,怕招待不周,委屈了兩位。”
“無妨。這冰天雪地的,能有個屋子,有張床已經是很幸福的事情了。你要真拒絕了我們,我們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興許,隻能找間破廟暫時的避一避。”
“夫人說笑了。夫人請,這位爺請。”
新娘子說着,推開了門。關門時,似有意向外瞄了一眼。
“我家簡陋,隻有三間房子。小的那間是廚房,中間向陽的這間是我娘住的,旁邊這間是我的。兩位恩人若是不嫌棄的話,今晚就先歇在我的房内吧。恩人放心,那些紙人來過一次之後便不會再來了。”
“那你呢?”
“我去我娘房中休息,正好也能照看一下她老人家。”
新娘子說着,推開房門,将邢如意和狐狸領了進去。門一打開,邢如意就愣住了,因爲她看見正對着房門的地方放着一張桌子,桌子上則擺放着一個靈牌。
“這是……”
“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夫人您了。”
“沒有,隻是覺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爲何要在正對着門口的地方放一塊靈牌。還有這個英子是……”
“是我!”
“是你?”邢如意不解的看着新娘子:“你在自己的房中擺放自己的靈牌。可你,不是還好端端的活着嗎?”
“不瞞夫人,其實這是早年間一個遊方的道士給出的主意。說我之所以被那些紙人糾纏,是因爲我與那墳墓之中的人有着前世的糾葛。那些紙人,就是他派出來尋找我的人。道士告訴我娘,隻需給我辦一場假的喪禮,讓那墳墓之中的人誤認爲我已經死去,就不會再讓紙人前來打擾我。
道士施了法術,還刻意将我的生辰八字貼在了一個泥娃娃身上,并且尋了一個地方給葬了下去。家裏,也擺放了這麽一個靈位。”
“喪禮辦了,娃娃葬了,靈位擺了,卻依然沒用是嗎?”
“嗯!”新娘子,也就是英子點了一下頭:“倒也不能說是一點用都沒有,至少當年那些紙人并未上門。可惜,從第二年開始,一切就又回到了從前。這靈位,我原本是想要燒掉的,可娘說,既然做都做了,擺都擺了,那就留着吧。我想了一想,覺得也是。反正都擺了一年了,我也看習慣了。再說,倘若那天我被紙人擡了去,沒能回來,我娘她也可以剩下做這靈位的錢。”
“除了你,這永安城裏可還有姑娘遇到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情?”
“應該沒有了吧。”英子不确定的搖了搖頭:“反正,我和我娘都沒有聽過。當然,我遇到的這些事情,我們也不敢到處跟人家說,唯恐吓到了别人,再将我和我娘從這城裏趕出去。”
“那你可知道城外那個墳墓裏葬的是誰?”
“這個,我倒是托人打聽過。那墳墓裏葬的好像是位将軍。”
“将軍?”
“嗯!不過也有另外的一種說法,說他不是将軍,隻是一個當兵的。因爲膽小怕事,延誤了軍情,被當時的将軍給處斬了。他的家人,覺得丢人,就将他草草掩埋到了郊外,連個名字都不曾給他留下。”
“那英子你,更傾向于哪一種說法呢?”
“第二種吧。”英子尴尬的笑了一下:“我雖不曾見過将軍,卻也知道将軍都是很大的官。倘若那墳墓真是将軍的,何至于那般孤零零,那般的可憐。”
“說的也是,就算是叛逃的将軍,也不至于墓碑上連個像樣的字都沒有。”邢如意說着,朝外頭看了眼。
英子輕輕嗯了聲,從衣櫃裏拿了換洗的衣裳,道了晚安,就從房間裏走了出去。
隔壁,似有淺淺的呻吟聲,像是某人被困在了夢境之中。
邢如意推開窗子,朝着隔壁看了眼。房間裏的燈亮了,跟着又滅了,黑暗中,隐隐傳來英子安撫母親的聲音。随着淺淺地呻吟逐漸落了下去,整個院落裏又恢複了安靜。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那個趴在牆頭上的東西跳了下來。
邢如意給狐狸使了個眼色,兩個人前後包抄,在那個東西發現之間,就将它捉回了房間裏。
也是一個紙人,隻不過,小了很多。
邢如意點了根蠟燭,示威性的在紙人面前晃了晃。
“說,你的主子是誰?”
紙人恐慌地搖頭,并且發出一連串的,讓邢如意根本就聽不明白的聲音。
“它在說什麽?”
“大概是它自己的語言吧。”狐狸戳了紙人一下:“我也聽不懂。不過,它半夜三更潛到别人家裏來,一定不會做什麽好事。夫人辛苦一下,将它燒了吧。”
“夫君說的有理,我也覺得燒了好。”邢如意說着,将火苗湊近了紙人。
紙人先是向後縮了一下,跟着指了指英子母親居住的那個房間。
“你是來找英子母親呢?”
紙人點點頭。
“做壞事?”
紙人搖搖頭。
“這麽說,你是來做好事的了?”
紙人點點頭,并且身子略歪,做了一個睡覺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英子母親之所以沉睡,是你做了手腳。現在,你是來叫醒她的?”
紙人愣了一會兒,輕輕點頭。
“那好吧,我暫且相信你。”
邢如意将蠟燭放到一旁,捏着紙人去了英子母親的房間。讓她意外的是,當推開英子母親房門的時候,她和狐狸又看到了一張供桌。桌子上也擺放着一個靈位,且靈位還用紅布遮了一半。
從露出的那個字來看,這個靈位顯不是英子的,也不是英子母親的,而是一個男人的。
“你猜,這靈位上的男人,是不是英子的父親?”
“有可能。”狐狸模棱兩可的回着。
邢如意有些掃興,捏着紙人進了内室。房間很小,雜物也很多,但擺放地還算整齊。英子趴在床邊,也已經進入了沉睡中。
邢如意放開紙人,紙人快速跑到了床前,但因爲胳膊腿腳都短小的緣故,他在床前蹦了好幾次,才狼狽萬分的爬到了床上。因爲是小的紙人,分量也輕,所以它的出現并未驚動已經入睡的英子。
邢如意與狐狸輕手輕腳的來到床邊,隻見小紙人費力地爬到英子母親的身上,然後趴到了英子母親的臉前。就在邢如意以爲這個小紙人想要使壞的時候,小紙人卻躬起身子,做了一個深吸的動作。
一股黑煙從英子母親的鼻孔裏鑽了出來,然後直接進入了小紙人的身體内。小紙人猶如喝醉酒的人一般,晃晃悠悠從英子母親的身上跌了下來。
“喂,你還好吧?”
邢如意蹲下身,用手指在小紙人身上戳了戳。小紙人虛弱的搖搖頭,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
“看來,你和你的主人也不是很壞嘛。走吧,帶我們去見見你的主人。”
小紙人搖頭。
“不願意?不願意也行。我呢,先将你給燒了,然後再尋着你來時的痕迹,去找你的主人。”
小紙人害怕的搖搖頭。
“你是不是擔心我們會傷害你的主人?放心,我們隻是好奇,好奇你的主人幹嘛大費周折的去做這些無聊的事情。”
小紙人擡起頭,用那雙描畫出來的小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邢如意,似乎是在判斷她剛剛說的那些話是真還是假。
夜風帶着細碎的聲音而來,小紙人一下子繃緊了身子。邢如意側耳聽了一下,發現那種聲音好像是從某種古樂器裏發出來的。可惜,她對樂器沒有研究,聽的一知半解,也聽不出什麽門道來。
就在她走神兒的時候,小紙人突然朝着門外竄了過去。邢如意伸手去抓,卻沒能抓住。好在,還有狐狸在,就算小紙人跑得再快,也不至于無迹可尋。
追出去的時候,風将靈位上的那半塊兒紅布吹了下來。不經意地朝着靈位上瞄了一眼,發現那上面寫的是“亡夫褚實之靈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