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埋屍,這并不是徐奎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早在十多年前的時候,他就做過一回。隻不過那個時候的心境與現在完全不同。
林瞎子是他的師傅,雖說兩個人早已經解除了師徒名分,但往日裏來往還算過密。倘若村子裏的人發現林瞎子失蹤了,作爲他曾經的徒弟,往日來往過密的熟人,他勢必成爲官府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
當然,那個人也說了,就算官府發現了林瞎子的屍骨也查不出什麽好歹來,頂多認爲此人是自殺,他不過作爲徒弟,看在林瞎子可憐的份上,幫着掩埋一下屍體。
話雖這樣說,可他還是提心吊膽了好一陣子,直到他發現村子裏根本就沒有人在乎林瞎子去了哪裏,是生還是死,也沒有人多管閑事的到府衙去報案,那顆懸了數月的心才漸漸放了下來。
可現在,林瞎子的事情卻被人再次提起。想到白天見到的那些人,徐奎總覺得心裏有些不踏實。于是,他趁着夜色将原本埋在自家院子裏的林瞎子的屍骨挖了出來,裝進破麻袋裏,準備将他換個地方。
月色陰柔,一股涼風佛面而過,讓徐奎的心反而靜了下來。他尋了一處自認爲還算不錯的地方,将拖着的麻袋打開。裏頭原本白生生的骨頭,因爲一路颠簸,早已經亂做了一團。他看着那堆骨頭,覺得有些好笑。這人呐,活了一輩子,死了卻跟狗沒什麽兩樣,除了一堆骨頭外,生前是好是壞,是刻薄是刁鑽,還是富貴貧窮什麽都看不出來了。
拿過鐵鍬,在荒地上挖了一個深深的坑。當他挖坑的時候,他看到那個原本站在他後背的黑影移到了坑的對面。
“你也覺得這個地方不錯對不對?人呐,活着有活着的痛苦,死了有死了的好處。我知道你怨恨我,覺得我殺了你是恩将仇報。可你想想,你自個兒也不是什麽好人。就因爲跟那劉掌櫃鬥了幾句嘴,你就想出了那麽陰狠的招去報複人家,結果害的人家幾乎是家破人亡。
用佛家的話說,我殺你,也是你的報應,我倒是幫你解脫贖罪了。再說,這些年,我也沒虧待你是不是。逢年過節的,我還給你好酒好菜吃,夜班無聊了我還坐在你跟前陪你說說話,聊聊天。你說,是不是比你活着的時候還滋潤?”
黑影不說話,隻是站在那裏,直愣愣地看着他。
徐奎似乎也厭倦了,他低下頭,開始專心緻志的刨坑。夜色裏,隻能聽到鐵鍬在土地上面的聲音,直到那猶如炸雷一般的聲音在他的耳旁響起,他才慌張的朝着黑夜裏看了眼。
“你在做什麽?”
黑暗中,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走向他。那個身影讓他覺得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危機感,滿滿的危機感。于是,他握緊了手裏的鐵鍬,警惕的那個看着正逐漸靠近自己的人。
終于,他看清楚了對方的臉,是那個捕快林虎。
徐奎不知道林虎爲什麽會出現在荒地裏,來的時候他十分謹慎,且反複确認過并沒有被人跟蹤。當然,他也知道,這些做捕快的都不是吃素的,興許,早在這個林虎來村子調查林瞎子的時候就已經懷疑到自己了。
林虎,林瞎子,說起來,還都是林家的人呢。
“深更半夜的,捕快大人又爲何到這裏來?”
林虎瞄了眼徐奎身後,那堆白森森的骨頭還堆在那裏。
“你是在挖坑埋骨頭吧?那骨頭是誰的?該不會是那個做木匠活的林瞎子吧。”
“捕快大人真會開玩笑。”徐奎皮笑肉不笑得看着林虎。
“不是林瞎子,那是誰?”
“是我爹。”徐奎從牙縫中間蹦出這幾個字來:“白天時,跟捕快大人一起來的那位夫人不是說了嗎?說我額間帶着些晦氣,隻怕是被什麽東西給纏上了。我這思來想去的,覺得這個人可能是我爹。我爹是被我這個不争氣的兒子給氣死的,就連下葬的時候,都是被我草草給找了個地方埋了。我這覺得心裏過意不去,就想給他老人家挪個舒坦的地兒。
捕快大人你看,這地方多寬敞啊。我爹活着的時候沒住過大房子,我呀在這裏挖個大點兒的坑給他,讓他睡覺翻身的時候也能舒服點兒。”
“這是你爹?”
“咋的,難不成我連自個兒親爹都認不出了嗎?”
徐奎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到讓林虎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他求助性的朝着身後望了望。此時,柳生、邢如意與狐狸三人就站在那裏。隻不過,夜色太濃,站在這裏有些看不清。
“這夜裏涼,捕快大人若是沒事兒的話還請盡早回去吧,免得沾惹了我家的晦氣。”
徐奎說着,将手中的鐵鍬扔到了一旁,回頭去攏那些骨頭。就在這個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些算本散亂成一堆的骨頭居然一根根舞動了起來,然後飛快的拼湊出了一個人形來。緊跟着,那個人形骷髅開口說話了。
“旁人都說我林瞎子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了一生孤苦無依,無兒無女也就罷了,臨了還落了個橫死的下場。今日聽了你徐奎的這番話,倒也覺得老天對我不薄,好歹我還有個兒子。隻是徐奎,你願意跟着我姓林嗎?”
徐奎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此時此景,莫說是他,就是一貫膽大的林虎都有些腿顫。
“少來裝神弄鬼,林瞎子早就死了,早就化成一堆死人骨頭了。”
“你說的沒錯,我是早化成了一堆死人骨頭,而且就埋在你的院子裏。”人形骷髅走近了徐奎。
林瞎子生前就要比徐奎高上一些,此時與他面對面的站着,那一張一合的嘴就在他的頭頂上。林瞎子雙腿發軟,可偏偏還站得筆直,甚至在月光的映照下,他還能夠清楚的看到林瞎子骷髅縫裏蠕動的那些小蟲子。
“你,就是你徐奎害得我,到了如今,你居然還想遮掩。”
“我害你,我哪裏害你了。再說了,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徐奎雖害怕,卻仍咬緊了牙關,試圖将自己從林瞎子的命案中給撇出去。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到了今夜,也是你徐奎該還給我的時候了。”
人形骷髅一下子掐住了徐奎的脖子。因爲手上沒肉,全是骨頭,所以那些骨頭幾乎是掐進了徐奎的肉裏,疼得他直咧嘴喊娘。
血,順着手指頭掐出來的窟窿流了下來。徐奎既心驚又害怕,萬不得已隻得向一旁的林虎求救:“捕快大人,求求你,将我抓回衙門去吧。我承認,我承認是我殺了林瞎子,是我殺了他,然後将他埋在了我家的院子裏。我是殺人兇手,我願意認罪,我隻求你不要讓我死在一個鬼的手裏。”
“那……那個……”
林虎看着眼前欲要殺人的骷髅,盤算着該如何與其商談,或者是勸它暫且放過徐奎。就在他絞盡腦汁想說辭的時候,那些骷髅突然又碎成了一地。
不遠處的暗影裏,柳生蹙眉緊盯着狐狸那隻收回來的手,悶悶的問:“這是法術嗎?”
“傀儡術,傀儡術。”邢如意笑嘻嘻的解釋,在抱住狐狸胳膊的同時小聲的問了句:“那林瞎子的鬼魂呢?”
“收了。”狐狸同樣小聲的回答她。
“那我就放心了,這林瞎子心胸狹窄,我真擔心這徐奎被抓之後,他會将自個兒的怨氣發洩到那些無辜村民的身上。回頭,等我尋個機會,喚鬼差上來将他帶回去。”
“好。”狐狸沒有多餘的話,隻是輕輕撫了下邢如意被夜風吹亂的頭發。
林瞎子的死,徐奎原原本本都給交代了出來。
那日,林瞎子接到了一個活兒,是給一位即将出閣的姑娘打造一隻櫃子。櫃子不大,要求不高,所以工錢相對也便宜。若是擱在以前,這樣的活兒,林瞎子是不接的。可自從腿也瘸了之後,來找他的人越來越少,眼瞧着就要沒活兒幹了,他也就沒有了底氣挑挑揀揀,可這心裏總歸是有些不大舒坦。
恰好,這個時候,徐奎找上門去,準備問林瞎子借錢做點兒小生意。林瞎子雖然脾氣不大好,但對于這個曾經的徒弟還是蠻大方的,偶爾徐奎問他借點兒小錢,看在他往日還算孝順的份上,他也不曾讨要過。隻是這回,他要的銀錢數量大了些,加上心情不好,就沒有應允。
徐奎也是個小心眼兒,見林瞎子不肯借錢給他,還罵罵咧咧将他一頓臭罵,就在心裏記恨上了。這前腳林瞎子剛剛出門,後腳徐奎就遇見了一個人。這個人,有些奇怪,穿着一身墨綠色的衣裳,卻在衣裳外頭罩了件寬大的黑色鬥篷。
這人問徐奎,是不是想要林瞎子死。徐奎當時也沒有細思量,就說想。他盤算着,如果林瞎子死了,那麽林瞎子藏在家中的那些錢就全都是他的了。
那人聽了,遞給他一個酒葫蘆,讓他将這酒送給林瞎子,心願即可達成。
一個酒葫蘆就能要了林瞎子的命?徐奎自然不信。見那人走後,就溜摸到村中的一戶人家,拐了人家的狗出來,将那酒倒了一些給狗喝。結果,小狗當場斃命。徐奎被吓到了,他揣着酒葫蘆想了很久,才決定将那酒葫蘆送給林瞎子,擔心藥量過高,林瞎子也會跟那小狗一樣當場斃命,他還往裏頭摻了不少的水。
但讓徐奎沒有想到的是,林瞎子不僅自個兒喝了那酒葫蘆裏的酒,還把剩下的給了旁人。那個旁人,正是住在寸頭爛了整個舌頭的那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