纓娘的眸光閃爍了一下,跟着眼中的亮光盡數熄滅。她看着不遠處的楊府,幽幽地說了句:“見,倒不如不見。事情已經到了今日,相見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
“纓娘難道不想知道,楊生當初爲何要背棄與你的婚約,娶那蘇家小姐嗎?”
“攀龍附鳳,喜新厭舊,薄情寡義,這些不都是男人的天性嗎?書生,最擅此道,當初是我眼拙,才會退了爹娘爲我定下的親事,選了這麽個男人。結果,直接的,間接的害死了那麽多的人。”
“說的也是,人世間哪有那麽多的深仇大恨,很多的悲劇,都是從一點點的小事開始的。隻不過小事變成了大事,大事變成了禍事。”刑如意将鬼牌收了起來:“見,倒不如不見,即便見了,又有什麽可說的呢。纓娘說的對,倒是我,有些感情用事了。”
“夫人不想進楊府看看嗎?”
“有我家夫君在,出不了什麽亂子的。”
“興許不是亂子呢?”纓娘似有所指的看着刑如意。
刑如意眉間微蹙,也覺得自家夫君這回辦事有些拖沓了。再看看纓娘的模樣,她似乎根本無意殺入楊府。起初,她以爲纓娘是在顧及自個兒,但在看來,纓娘倒更像是胸有成竹。莫非,今夜潛入楊家的并非綠枝一鬼?
思及此處,刑如意顧不得纓娘還會不會有所行動,便提着裙角跑到了楊府的府門前。她原本想要用力的捶打叫門,拳頭剛落到門上,卻發現那扇門開了。
門口,恍若一個人間地獄。
楊府的小厮與丫鬟,以不同的姿态倒在地上,鼻息間嗅到的全部都是濃重的血腥味兒。
“狐狸,殷臣司,你給我出來!”
刑如意氣急的在門口跺腳,擡眼卻發現自家夫君就站在不遠處的回廊下,一張臉也陰沉的厲害。她快步走過去,指着院子裏的那些人問道:“究竟怎麽回事?你一隻千年的老狐狸,該不會連一個綠枝都收拾不了吧。”
“不是綠枝做的。”
狐狸伸手,刑如意這才看見,他的掌心裏多了一個東西。一個黑色的小球,小球的中心似乎還有一個正在掙紮着的人。
“我是跟着綠枝入府的,她雖受到纓娘的蠱惑,卻并沒有按照纓娘的吩咐行事。這個綠枝,被心魔所繞,進入府中之後便直接去了蘇天臨的院子。
那蘇天臨,雖心機深沉,也不是什麽善主,可越是作惡多的人,就越是害怕這些厲鬼。綠枝才現身,他就吓暈了過去。我見綠枝欲要取他的性命,就使了個法術,将她收了起來。原本想等楊府的事情了解之後,将她交給鬼差,帶回地府受審。沒想到,卻看到了這個場景。”
“不是綠枝做的,那會是誰?”
“鬼怪殺人,你是見過的,通常都是一擊緻命,例如楊府的管家,就是直接被綠枝取了頭顱。可夫人再看看這院子裏的小厮與丫鬟,他們的傷可像是鬼怪造成的?”
狐狸不說,刑如意還不曾留意,經他一提醒,她才将目光落到了那些死者身上。那些小厮與丫鬟的死因,各有不同。有些是當場死亡,有些則是因爲失血過多,等了一會兒才慢慢咽氣的,還有一些,是活生生給吓死的。
再看那些死者的傷口,多是一些抓傷或者是咬傷,而鬼怪,雖也會用指甲或者獠牙,傷口卻更完美一些,不會顯得如此粗糙。
“這些傷,都是人爲的。蘇天臨被綠枝給吓暈了,管家方才在門口就已經被綠枝給殺死了,楊家現在唯一沒有事的,應該就是那位楊小姐了吧。楊小姐?”刑如意想到了在門外時,纓娘那古怪的口氣,猛然拍了下自己的前額道:“這些小厮和丫鬟,該不是被楊府小姐給殺的吧?”
狐狸點了點頭。
刑如意沮喪地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圈,才拉着狐狸向楊府的後院跑去。
小姐的閨閣,通常都在府邸較後的位置,沿着府中的主路,很快就看到了那棟兩層小樓。
門是開着的,門前蜷卧着一個人,臉部向下,一隻手卻向前探着。從姿勢來看,應該是從裏面向外出逃時被害的。
刑如意在這個人的頸後找到了一處傷口,五個血淋淋的洞,三個在後頸中間,兩個偏下,應該是一隻手造成的。洞很深,幾乎要穿透死者的整個脖子。
“這種殺人手法,還真是夠狠的。”刑如意搖搖頭,站了起來:“看她的衣着打扮,還有年紀,應該就是綠枝口中的那位乳娘。想不到,這楊小姐連自己的乳娘都沒有放過。”
“既已成魔,何談人性。”
“成魔?”刑如意不解的看着狐狸,卻見狐狸偷偷給她使了個眼色。
轉身一看,媽呀,自個兒身後不知什麽時候竟站了一個怪物。那怪物身高與自己差不多,披頭散發,從肩膀到下腹,卻鼓出一個又一個小圓球。再細看,那些圓球,竟都是些嬰兒的腦袋。
刑如意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想都沒想,就直接撲進了狐狸的懷裏。
“你不要告訴我,這個怪物就是楊家小姐。”
“我的确不想這麽說,但很遺憾,這個怪物就是楊家小姐。”
“她……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還記得那些包子嗎?”
刑如意眨巴着眼睛。
狐狸無奈的在她額上輕點了下:“小迷糊,忘記了?纓娘曾告訴過楊家小姐一個治病的秘方,那個方子陰毒無比,需要剛剛足月的孩子作爲藥引子。楊家,在楊家集怎麽說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被人知道,楊家小姐吃孩子治病,不僅會引起衆人的側目,官府的注意,更會被當做妖邪。
再者,楊家小姐有病的事情,大家雖然都知道一些,但具體生的是什麽病,卻都說不清。作爲病人,最忌諱的也是旁人知道自己的真實病情。爲了掩人耳目,也爲了不引起楊府衆人的注意,尤其是自己未來夫婿蘇天臨的注意。她聽從丫鬟綠枝的建議,将那些嬰兒做成了包子餡兒,在讓乳娘蒸成肉包子,拿來給自己吃。
爲了增加藥效,她又聽信綠枝的話,用人皮做了包子皮。至于那些死者,是不是真的适合做藥,應該憑的都是纓娘的一張嘴。綠枝,一方面是被纓娘利用,而另外一方面,也是有她自己的私心在。所以,事情才會演變成今天的模樣。”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問的是,楊府小姐怎麽會變成這個奇怪的模樣。”
“反噬!那些孩子尚未落地,便被人取了做餡兒,心中俨能不恨。加之,長久食用那些特殊的包子,楊府小姐就算心理再怎麽強大,也會生出魔障。你别忘了,還有纓娘,她一定還在楊府小姐的身上做了什麽。”
“難怪纓娘連這楊府的大門都沒進,隻是派了綠枝進來。現在想來,這綠枝隻怕也是個幌子,真正讓楊家覆滅的是咱們眼前的這位楊家小姐。”
刑如意才剛剛說完,楊府小姐便撲了過來,随之而來的還有那不知是幾重奏的嬰兒笑聲……
三日後。
柳生與林虎帶着一班衙役将楊府給封了。封府那日,楊府外又聚攏了許多人,大家夥兒都在七嘴八舌的議論着楊府剛剛發生的事情。
一夜之間,死了數十人,唯一活着的卻隻有楊府的小姐和姑爺,且這姑爺還是瘋瘋癫癫的像是得了失心瘋。小姐,看着倒是沒瘋,可整個人木呆呆的,無論官府的人怎麽問話,都不回答。
随後,官府的人在楊府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除了找到證據證明楊府衆人的死與小姐有關之外,還在小姐的卧房中找到了一些包子,且在那些包子裏找到了一些尚未融化的人皮。
連環兇殺案中那些丢失的人皮,似乎找到了去處,可案子卻更加的撲朔迷離。如何審判,如何處理楊家的小姐和姑爺,如何堵住楊家集上那些議論和猜測的聲音,成了縣老爺最頭疼的問題。
最終,還是師爺給出了建議,建議縣老爺将在楊府發現人皮的事情隐瞞下來,而将楊府的滅門慘案歸到蘇天臨的身上。反正,這個蘇天臨是個傻子,你說什麽他都不會反駁,直接宣判,簽字畫押也就是了。至于那個楊府小姐,既也牽扯到了案子中間,是判流放,還是判斬刑,也全由着老爺做主。
縣老爺當即眼睛一亮,聽了師爺的建議,快刀斬亂麻,速速将案子給了了。至于是不是冤案,沒有人計較。外人看的是熱鬧,至于内行人,在遇到這種案子的時候,也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纓娘又回到了大牢中,因爲那幾名死者,她也被縣老爺判了刑,但念在她是受人指使,被人唆使犯案,且歸案後認罪态度較好,被判了流放。離開楊家集那日,柳生特意去了城門口,但隻是遠遠的看着,并未上前與纓娘答話。
馬車上,刑如意掀開簾子,與纓娘互望了一眼。
“纓娘的事情,你可告訴那隻老狐狸了?”
狐狸點點頭。
“那隻老狐狸如何說的?”
“他說,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這算是什麽答案。”
“最好的答案。”狐狸輕輕扯下簾子,“楊家集的事情已經了了,咱們也該抓緊時間上路了。”
風,掀起了馬車的前簾。
刑如意吸了兩下鼻子,問趕車的小夥計:“你可有聞到包子的味道?”
“夫人鼻子真靈,還真有包子,剛剛一位夫人送過來的,說是給夫人備着,路上吃。”
小夥計說着,遞過來一隻包裹。打開,裏面裝着的都是包子,在包裹的外層,則放着刑如意抵押給纓娘的那隻發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