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纓娘!”
刑如意來不及阻止,藏在門匾後面的八卦鏡連同燙金的“楊府”二字就一同落在了地上。八卦鏡,乃黃銅所制,落到門前的台階上,發出“咣”的一聲響。
籠罩在綠枝身上的那束黃光,瞬間消失。綠枝看了纓娘一眼,化作一縷黑煙順着門縫鑽了進去。
楊府的門,由内打開。管家站在門口,看着一身黑衣的纓娘說了句:“你終于還是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
纓娘才答完,管家的頭顱就從頸部斷開,叽裏咕噜的滾到了纓娘的腳邊。綠枝,歪着頭,站在管家的軀幹後面,說:“殺!全部該殺!”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你要讨債,我不反對,但是纓娘,你不能濫殺無辜。”
“夫人以爲這個人很無辜嗎?”纓娘指着地上管家的頭顱說:“纓娘所殺之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纓娘說着,轉過身來,此時的她已經換了一副面孔。這副面孔,刑如意之前并沒有見過,但根據剛剛管家說的那句話,眼前的纓娘,才是真正的纓娘吧。
“遇見他是在我16歲的時候。”
纓娘自身上取下一塊玉佩,在玉佩中間,刻着一個“楊”字。
“那時,他不過是個破落的書生,家無良田,身無分文,靠在街頭給人寫字爲生。我則是顔家的二小姐,我的兄長,在朝爲官,雖說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官,但在家人眼裏,已經算是光耀門楣了。我爹是做生意的,我娘在嫁給我爹之前,家裏是開染布坊的,也算是商人家的女兒。我家,雖不算是大富大貴,但比起現在的楊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個他,是已經亡故的那位楊老爺吧?”
纓娘點了點頭。
“與今日的楊小姐一樣,我那時也是有婚約在身的。隻因遇到了他,受了他的蠱惑,這才求着爹娘,幫我退掉了那份婚約。原本以爲,從此以後,我就可以和他長相厮守,卻沒有想到,他竟騙了我。不僅騙了我,更害死了我的全家。”
“究竟怎麽回事?”
刑如意一邊問着纓娘,一邊給狐狸使了眼色,讓狐狸進入楊家阻止綠枝的屠殺行爲。纓娘應該知道刑如意的意圖,但她并沒有阻止,而是站在原地,看着管家的腦袋,繼續說着與自己有關的往事。
十八年前,纓娘還是顔府的二小姐顔纓。
一日,帶着丫鬟上街采買胭脂時,遇到了正在以賣字畫爲生的,那位已經亡故的楊家老爺。當時,他也還是個年輕的,風華正茂的書生。
顔纓雖出身商賈之家,但自幼便跟着先生學習,琴棋書畫,也是無一不精。當她帶着丫鬟經過楊生的字畫攤前時,便被他的字畫給吸引住了。
她原本隻是想要買下一幅字畫,卻被途徑此地的無賴給盯上了。那無賴言語頗爲輕薄,甚至在大街上就要動手動腳。丫鬟雖極力護着,可終究是個女子,根本抵擋不住。關鍵時刻,楊生站了出來,他不僅扶起了被推倒在地的丫鬟,還護在了顔纓的跟前。
十分老土的才子佳人的橋段,卻被顔纓給遇上了。加上,這位危難時候挺身而出的“英雄”還是個頗有文采的俊俏郎君,才剛剛滿十六歲的顔纓瞬間就失了一顆心。
自那天之後,顔纓就總是借着買東西的時候去他的字畫攤上轉轉。起初,是單純的購買一些字畫,作爲對他搭救之恩的回報。随着兩個人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多,說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從詩到詩經,從畫到畫風,甚至作畫的人,他們總能聊得很投機。
女子一旦傾心,就會無所顧忌。爲了能夠與楊生在一起,顔纓懇求爹娘,退掉了早已幫她定下的婚事。因爲哥哥在外地做官,顔纓的爹娘甚至允諾了楊生,隻要他入贅顔家,日後顔家的産業便都是他的。
可這楊生,似乎是個書呆子的腦筋,他竟回絕了顔纓爹娘的提議,一心一意的要去考取功名。顔纓拗不過他,加上爹娘也覺得考個功名挺好的,就親自預備了盤纏給他,并且還給他物色了一名随身伺候的小厮,讓其陪伴他上京趕考。
那名小厮,就是日後的楊府管家,也是剛剛死在纓娘腳邊的那個人。
楊生上京之時,二人本有約定,無論其是否考取了功名,都會依着約定的日期返回,娶她爲妻。但讓顔纓沒有想到的是,楊生一去二年,竟無半點消息。那時,顔纓已經18歲了,在旁人眼中,已經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就在父母苦勸顔纓,讓她再選一門親事的時候,顔家出了事。先是哥哥被人匿名彈劾,被皇帝判了斬立決。她與父母連與哥哥見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待趕到地方時,隻跟得上爲哥哥收屍。
哥哥死了之後,母親大病一場,勉強撐到第二年的春天,便也跟着去了。那時,顔纓已經滿了十九歲,虛歲二十。桃花落地的時候,她終于等回了楊生。他也改了名字,也早不是當日上京時那個瘦弱的白面書生,而是變得越發像是生意場上的人。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他的妻子。
顔纓來不及去質問他爲何背叛了他們之間的婚約,顔家就被一位姓蘇的官員抄了家,罪名是她連聽都沒有聽過的。作爲顔家的女兒,她被判充軍,還是楊生與他的妻子出面說和,她才被留了下來。事後,她才知道,楊生的妻子是那位蘇姓官員的妹妹。
“那你事後有沒有問過他,爲何要背棄婚約,另娶她人?”
“我問了,他說他之所以沒有按期歸來,是因爲在趕考途中生了一場大病,不僅錯過了開考的時間,還差點連命都沒有了。若非碰到了他的妻子,他根本不可能活着回來見我。我當時年歲雖長,但心思依舊單純,我竟相信了他說的那些話。可事實證明,那些都隻是他編造出來欺騙我的鬼話。他另娶她人,是因爲他趨炎附勢,薄情寡義,甚至爲了讨好那個女人的家人,不惜出賣我的哥哥,毀了我們顔家。”
“你的意思是……”
“那個匿名舉報我哥哥的人,就是他,而他妻子的哥哥,那位姓蘇的官員,卻借着我哥哥的事情,官升三級。不過,他也沒落得什麽好下場。在赴任途中,就被山賊給殺死了。”
纓娘說完,冷笑三聲。
“那你呢?又是如何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纓娘狠狠咬着牙齒說:“是因爲我傻。顔家被抄,一夜之間,我從顔家的二小姐,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無奈之下,我隻能跟着他從老家一路颠簸到了楊家集。原本以爲,就算他娶了旁人做妻,好歹也會納我爲妾,可從始至終,他提都沒提。我就像是他的一個通房丫頭,無名無分。
我那時的情形,就跟現在的綠枝是一樣的。我信他,我等他,我以爲,隻要我的腹中有了他的孩子,就算他的妻子不同意,我也能夠入他楊家的門。畢竟,我和他也是有婚約的。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我得知腹中有喜的當日,他竟親自端了一碗紅花給我,讓我将那個孩子給打了。
我求他,我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他卻說,他也有他的無奈,然後不管不顧的将那碗藥灌到了我的嘴裏。原本以爲,那就是我人生最悲慘的時候了,卻沒有想到,更悲慘的還在後面。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頂小轎上,我的手跟腳都被綁住了。
我掙紮着從小轎中滾了出來,才發現,那是一片小樹林,除了擡着轎子的那幾個人之外,再沒有别的人。他們告訴我,是楊家老爺和夫人命他們送親的。他們還說,楊家老爺和夫人爲我指了一門頂好的親事。
我不信,我求他們帶我回楊家集,我要親自問問那個男人,爲什麽要這麽對我。可那些人,根本不在乎,他們笑嘻嘻的看着我哭,甚至……”纓娘瞳孔内泛出一絲恨意:“甚至侮辱了我。那些人,就是之前被我剝掉皮的人。夫人說,他們是不是都該死!”
“是該死,但我記得,其中一個死者,在十幾年前的時候,還是個孩子。”
“孩子又能怎樣?在我受到侮辱的時候,他就藏在一棵小樹的後面。我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我希望他能幫我去喊一些人過來,可從始至終,他動都沒有動一下。心涼如此,活着又有什麽用呢?況且,他長大之後,也依舊是個禍害,我殺他,也是幫這楊家集的百們做了件好事。”
“那你嫁了嗎?”
“我可以不嫁嗎?”纓娘看着我,一雙眼睛紅紅的:“那個時候的我,就是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弱女子,我沒得選擇,也根本沒有選擇。那些人,在欺負了我之後,将我重新扔回了轎子裏,我就像是一個剛剛被撕碎,又被針線縫合起來的人偶,被他們一路從楊家集擡到了高家寨。
到了高家寨,我才知道那些轎夫爲什麽要那麽對我。因爲他們知道,我要嫁的,是個死人,我的夫家根本不在意我都經曆了什麽。那個楊家老爺和夫人親自爲我挑選的夫婿,躺在一口紅木的棺材裏頭,整個人已經腐爛的不成樣子,隻有身上的衣裳是新的。”
“冥婚!”刑如意輕輕吐出兩個字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