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勝美原以爲勞累好幾天下來,隻要睡足十個小時便可恢複。不料過了三十就是不一樣,等被鬧鍾鬧醒,她扶着額頭起來,卻覺得從頭到腳都是沉重,恨不得再一頭栽入被窩大睡。因此她毫不猶豫拿起手機準備發短信讓王柏川來接她上班。拿出手機一看,王柏川卻在昨晚十點多來過一個電話,她睡得真沉,竟然沒聽見。樊勝美怕王柏川睡懶覺也不會聽見短信提示,索性坐在被窩裏給王柏川打電話。可想不到,王柏川從來是24小時開啓的手機竟然今天沒開。
樊勝美忽然想到,王柏川與她一起過夜的時候,晚上也經常特意将手機關了,便于盡興。樊勝美疑神疑鬼地想,他,難道……可再想,應該不會,明天就周末了,再說,王柏川是如此愛她。
盡管樊勝美爲王柏川關手機想了許多理由,可她一早上還是扶着沉重的額頭做着颠三倒四的事兒,洗面奶差點兒當作牙膏用。即使大門外的敲門聲将她混亂的思維打斷,她對着門外有點兒焦躁的曲筱绡依然有些茫然,全然忘了面對曲筱绡必須打疊十二分的警惕。
好在今天曲筱绡也有點兒魂不守舍,趙醫生一早被急救電話吵醒喊走,害得曲筱绡也早起。她本來已經忘了昨晚的事兒,被無辜吵醒她總得耍幾下賴,要趙醫生拿行動贖罪一下。可趙醫生隻蜻蜓點水似的吻吻她的額頭,就搶着投胎一樣地跑了。曲筱绡這才醒悟過來,不好,趙醫生對昨晚她偷聽電話的事顯然耿耿于懷。這麽一想,曲筱绡再也睡不着。上一次,趙醫生說走就走,絕不拖泥帶水,曲筱绡還印象深刻,心有餘悸,上一次,曲筱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趙醫生的心和人一起扳回。這一次,她可不能冒這個險。
俟2202一有動靜,曲筱绡就拍上門去,視樊勝美如不見,直着眼睛往裏看着,問:“關關起床沒有?”
“她還睡着,你起碼半小時後再來。别去吵她,她即使被你吵醒,這半小時裏面腦子也不管用。”
“哦。那你見了她跟她說一聲,我找她,十萬火急。拜托拜托。”
樊勝美見曲筱绡如此,放松後知後覺才架起來的警惕,悄聲問:“最近王柏川忙什麽?怎麽晚上老喝酒?”
“做生意嘛,男人不靠喝酒怎麽拉攏感情。你們家王總算肯吃苦的,早年我爸那一代才肯做那種喝了摳掉奉陪到底的辛苦差事,你家王總也敢做。去年送你爸回家那晚上,在你老家,我路邊撞見他這麽做,開了一天的車這麽辛苦還肯這麽做,就知道這人肯花力氣做事。怎麽啦,害你夜夜沒人陪?”
“他?酒喝進去再摳掉?”樊勝美還是第一次聽說王柏川這麽做,那不是過去泥腿子生意人的活計嗎。
“怎麽啦,又怎麽啦,髒還是怎麽啦?這叫沒辦法。錢不好賺,沒家底的隻能拿命搏。你不是蠻賢惠的嗎,煲湯養養男人,别總讓人陪着你接送啦,人家賺錢不容易。别忘了跟關關說哦。”
樊勝美啞然看着曲筱绡蹦回屋去,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也是,曲筱绡說得沒錯,看來王柏川并不是口頭說說,而是真的在努力爲兩個人打造未來的窩。樊勝美悄悄打消了叫王柏川送上班的念頭,改爲往他手機裏發一條短信,讓他好好休息。回頭對着鏡子化妝的時候想,周末見面,要不要給他煲湯呢?這等行止會不會太黃臉婆?
樊勝美還沒想通呢,身後邱瑩瑩帶着瞌睡的聲音響起,“我沒聽錯嗎?剛才到底是曲筱绡還是安迪?小曲這麽早?”
“曲筱绡,來找小關的,據說有急事。”
邱瑩瑩毫不猶豫熱情地大喊:“小關,小曲大清早找你,不知什麽急事。”
樊勝美阻止已來不及,而曲筱绡聽見大叫則從剛打開門的2203旋回來,探頭探腦地問:“醒了?這麽喊還能不醒,那我進去找她。”說着就自說自話地進了2202,又自說自話地打開關雎爾的卧室門。樊勝美于是促狹地輕輕告訴邱瑩瑩,曲筱绡一定有重大要緊事,要不然不會這麽急。邱瑩瑩好奇,跟了過去。
曲筱绡進了關雎爾的房間,就急切地輕喊,“關關,關關小寶貝,睜開眼睛看看我。”
關雎爾在睡夢中隐隐聽得是曲筱绡,便下意識地一頭紮進被窩,隻露出一個頭頂。
曲筱绡不得不伸脖子過去,估摸着關雎爾耳朵所在的部位,大聲問:“你是喜歡音樂的人,你聽音樂時候最大的夢想是什麽?”
關雎爾被這問題問得茫然地從被窩伸出腦袋,依然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慢騰騰地道:“知音啊。”
曲筱绡被這個答案打擊得渾身沒勁,暫時放下本來想要的答案,小心問道:“是不是所有愛音樂的人都這麽想?姐這種五音不全的花時間陪喜歡音樂的人聽音樂會,人家是不是還挺不待見的?”
關雎爾沒睡醒,反射弧有點兒長,好不容易又回答:“是啊,是啊。”
曲筱绡一時啞了。想到她經常豁出去兩隻耳朵,打扮得美美的陪趙醫生去聽各種并不好看的音樂會,過程中恨不得拿兩根牙簽支開眼皮,原來人家未必待見。她發了好一會兒呆,反而是關雎爾終于眨眨眼皮睜開眼睛,迷惑地問:“還有問題嗎?”
曲筱绡愣了一下,“有,你剛才沒回答我的,我要問的是你現在最想要的聽音樂用的東西,好像音響啊之類的東西。”
關雎爾這次倒是毫不猶豫地道:“好耳機。”
曲筱绡眼睛一亮,果然問對了人,前陣子趙醫生發工資後,給他自己換了一個據說很不錯的耳機。但是,“耳機還是便宜,貴點兒的,要花多點兒錢的,比如五萬,十萬,十幾萬……你現在買不起,但你很想要……”
“你不是說了嗎,好點兒的功放啊。最好還有個聽音室。最好還有投影屏。但現在好多音樂是網上下載的,還是耳機最實用啦。”關雎爾終于被逼醒,話才開始多了,“你問這個幹嗎?”
“有數了,好設備還得配好碟,是不是?我拍趙醫生馬屁用,多謝你。回頭去問一下朋友哪兒買,再請你幫忙。”
關雎爾一聽到“拍趙醫生馬屁用”,頓時全醒了,愣愣地看着扭身出去的曲筱绡,這家夥連頭發都還沒梳呢,就這麽急匆匆跑出來找她詢問,隻爲了取悅趙醫生,那個熱愛音樂的趙醫生。關雎爾開始同情曲筱绡。
曲筱绡跳出關雎爾的卧室,一把抓住閃避的邱瑩瑩,“哼”了一聲,“出息!”就放手走了。邱瑩瑩臉一紅,等曲筱绡離開,就趕着去向樊勝美彙報。
“蛐蛐兒跟趙醫生鬧矛盾了?原來是她倒追趙醫生啊,真想不到。看她以後還怎麽在我們面前嚣張。”
關雎爾在裏面聽得清清楚楚,想到趙醫生,再想到曲筱绡的倒追,她佩服死了曲筱绡的勇敢。忙穿好衣服跳下床,追去2203,告訴曲筱绡,她最想做的,其實是買一輛普通的代步車之後,換上全套好音響,買幾張好碟,讓上下班的路程不再漫長枯燥。這比家裏裝修一個聽音室更實在而迫切。
曲筱绡如得雪中送炭,感激擁抱關雎爾,“關關,我早知道你最好,一點兒不會看錯人。你真的認真考慮考慮唐虞允吧,我推薦給你的人不會錯,我看人一向很準。”
關雎爾搖頭,“不考慮。唐先生看的是安迪。”
曲筱绡郁悶,想不到關雎爾心裏這麽有數。“那好吧。再幫我個忙,看見有什麽好的碟片,不用替我客氣,果斷下手幫我買。唉,你進來,我先放五千在你這兒。”
“喲,不用,我網購了讓你自己付。不進去了,不方便。”
“他急診去了,隻有我一個人。”
關雎爾笑笑,轉身告辭。曲筱绡在她身後給了個飛吻,很是滿意。她完全不擔心關雎爾可能買得太多或者買得不好,隻是非常相信,托付給關雎爾的事情,應該不會錯。
隻是關雎爾在回到2202門口的時候還在發呆,她?給趙醫生買碟?即使是幫曲筱绡。她忽然覺得答應得荒唐。她都沒留意安迪一大早收拾妥當匆匆出門。
反而是曲筱绡關門前看到,聯想到安迪昨晚與包奕凡吵架,就尖聲招呼道:“安迪,這麽早出門?要保镖嗎?我行!”關雎爾這才醒神,一看安迪也是剛醒神的樣子。
安迪勉強笑笑,先按下電梯,“趕去郊區辦點兒事,早去早回。今天怎麽一大早都在外面?”
“我跟樊大姐說起上回去她老家看見王總抱着樹摳酒呢,安迪你給作證,那天你也在。”
“很久之前的事,怎麽提起?”安迪記得樊勝美喜歡場面好看高貴,當初她還關照曲筱绡保密。
樊勝美在裏面應道:“我了解啦,小曲,你可真會幫王柏川說好話。”
“那是,咱現在跟王總是合作關系。你當好王總的後勤,我這邊手頭也順利,是吧?”
安迪看看曲筱绡,不懂她幹嗎提那茬,電梯來了就走,不問。總覺得曲筱绡對樊勝美總有點兒不懷好意。但樊勝美慌忙拎包沖出來,擠入安迪的電梯,電梯門一關就問:“曲筱绡說的是真話?”
“呃,是,那天我跟小曲晚上無聊,出去正好撞見小王。還好,沒抱着樹,隻是作爲旁觀者覺得這麽喝酒一定很辛苦。做生意真不容易,小曲還說那是正常的。”
“國内這叫應酬,按說……是這樣的。是,我也應該想到王柏川得這麽應酬客人。隻是每天衣冠楚楚地約會,都忘了他還有應酬那茬。昨晚他可能又喝酒了,連手機都關機,很反常,一早打不通他手機。”
“别擔心,你們中午想見就可以見面呢。我跟你一起去門口招出租,去郊區,我不認路。”
“還……真有些擔心,怕他酒後出事,最怕他酒駕被查。以後得好好勸勸他了。”
“小王挺自律的啊,你不用太替他操心。”
“怎麽能不操心。他是我男朋友啊,我當然得對他要求多點兒。告訴你一條經驗,你看着,一男一女走過來,如果女的闆着臉一臉不耐煩,對旁邊男的多有訓斥,那說明兩人不是夫妻關系就是已經接近夫妻關系。”
“好好的幹嗎要……哎喲……”安迪不禁想起,昨晚上她對包奕凡也是萬分嚴厲。如果換成普通朋友,她哪會如此态度僵硬?肯定會好好講理。她不禁讪笑起來,“我好像也是呢。”
樊勝美與安迪相視而笑,仿佛交換了一個小秘密那麽酣暢。“其實,我也知道王柏川挺不錯,可我跟他接近啊,越近越發現他小毛病多,恨不得一天裏面就讓他變完美。你說,換别人,誰耐煩爲王柏川操這個心呢?好吧,他那麽辛苦,我明晚上不讓他累着了,不出門,就家裏待着。我煲湯給他喝,我就做個煙火氣十足的黃臉婆吧。”
安迪眼珠子轉來轉去,“好像……我最不合格呢。”她豈止是不合格,她還一肚子問題,準備見了包奕凡扔過去呢,“我得改改,這種态度對他不公平。”
“改什麽,女孩子驕縱點兒,又沒幾天能驕縱了,等生下孩子就開始做牛做馬了。”
“小曲也這麽說,有時候你們兩個真是同性相斥。”
兩人在大門口分手,安迪打車走了,樊勝美去地鐵站。才走出幾步,樊勝美就接到王柏川打來的電話。
“嗳,對不起對不起,勝美,我昨晚喝酒喝多了,也不知怎麽就關了手機,這個時間……我接你已經來不及,你打個車吧,你這幾天累着了,别趕地鐵了。”
“說什麽接我不接我,你車子在你樓下嗎?”
“呵呵,被你猜到,停在昨晚吃飯的地方。等下開始要找昨晚喝酒的人求真相求回憶了。我怎麽會把手機給關了的。”
“Face還在吧?有沒有丢?”
“Face應該在,剛數數錢包裏的錢沒多出來啊,哈哈。”
樊勝美聽了笑,立即原諒了王柏川。“說說明天想吃什麽吧,我買來到你公寓做。可别想得太複雜,我不會。”
“真的嗎?勝美!隻要是你做的,我什麽都愛吃。我怎麽這麽幸福,勝美,勝美……”
王柏川在手機裏飛吻,樊勝美捂着聽筒聽得真真切切,低頭獨自竊笑,頭也不痛了。
而安迪卻一路頭痛,越來越心煩。
清晨車少,出租車司機上了高架就一路飛奔,仿佛可以不看路,很快就到指定地點。安迪發現她還不是最先到的,比她早到的包奕凡并沒有坐在車裏,而是倚着車頭低頭不知在想什麽。而車裏,弟弟靠着秀媛院長正打瞌睡。他們半夜趕到海市,不知在哪兒睡了幾個小時,清早來到這兒。
安迪輕輕走過去,喊了一聲包子,包奕凡立刻擡頭,迎過來,似乎很理所當然的,将安迪抱住。縱然安迪此時心中有很多顧慮,昨天還想着遠遠逃避,隻要見了包奕凡,什麽都不考慮了。
“我昨晚對你挺苛刻。對不起。”
“我理解,你心急。我們回頭慢慢談,我在海市住到下周一才回去。來見見秀媛姐和你弟弟。”
但兩人見面的濃情蜜意止于與秀媛院長的交談,秀媛不願意放棄家庭和老人院的老人們來這兒長陪着安迪的弟弟。包奕凡很無奈地告訴安迪,他跟秀媛院長談了一路,動之以情,當然也許之以金錢,當然隻要金錢足夠,交易必成,隻是太過冷血,太過違逆人性,他選擇放棄。
然而,選擇放棄是有代價的。當安迪的弟弟發現再次被從秀媛院長身邊拉走,他大叫大鬧,一反常态,院方出動三個壯年男子才挾持住他。安迪心中刺痛,更是仿佛看到自己以後的某種可能,轉身不看。但她好歹克制住了自己,能夠慢慢地不動聲色地喝水,猶如常人。
包奕凡看着于心不忍,請求秀媛院長:“秀媛姐,你能不能留一星期陪陪他?”
安迪當即打斷:“長痛不如短痛,該怎麽樣就怎麽樣。讓院方處理,他們專業。”
“秀媛姐陪着适應了環境,可能你弟弟更容易接受這兒。”
安迪隻能無視包奕凡的再度心軟,他上一回的心軟已經破壞她的布局。但她想到清早與樊勝美的對話,此時盡量婉轉地道:“你們昨晚沒睡足,不如先去休息休息,這兒我看着。回頭我去找你,包子,好不好?”
“你回頭看看,他們專業得使用器械綁住你弟弟。”
安迪不回頭,“既然來這兒,這是必經的環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