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門,行經邱瑩瑩的客房,聽到裏面傳來她的歡呼。曲筱绡眉毛一吊,“做師傅的要去教訓徒弟,不能這麽小家子氣,丢師傅的臉。”安迪連忙一把将曲筱绡揪回來,趁門開着,敲門進去,果然是服務員推了餐車進門。邱瑩瑩一看兩人進門,欣喜地道:“你們叫的?哇,太好了。”安迪一看見邱瑩瑩作勢欲撲,連忙躲開,于是剛從後面跟進來,還未站穩的曲筱绡又挨了邱瑩瑩一個熊抱。
等服務員收了安迪的小費離開,曲筱绡就揪着邱瑩瑩的後領子,教她辨别點心,和如何喝香槟。等她看清楚香槟的牌子,便假公濟私先喝了一杯,喝完又得意揚揚地扭頭跟安迪說:“這下我不能酒駕了。”
“你還有借口發酒瘋,說胡話,打醉拳。”關雎爾冷不丁加以補充。
“關雎爾,這幾天爲什麽總拿話酸我?”
關雎爾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發現你毛茸茸的特可愛。”
曲筱绡瞪大眼睛,毛茸茸?可愛?“小關變态了。”曲筱绡纖腰一扭跑了。
安迪笑嘻嘻地跟上。到了電梯裏,曲筱绡好奇地問:“你到底跟魏大哥分了沒有,我今天看來看去你們兩個在耍花槍,不是真分。真分是完全不想見。”
“藕斷絲連。有客觀原因存在,不可能繼續。你跟趙醫生不也一樣,明知道已不可能,還去人家微博搗亂。”
“我怎麽會不可能,我才不放棄趙醫生呢。我現在隻是退一步,麻痹他,哼。”
安迪笑了笑,電梯到一樓,就拉了曲筱绡出去。“咦,車子在地下。”
“不開車了,我想喝酒。跟人分手,心裏不痛快的。”
曲筱绡向門童打聽一下,兩人上了出租車。車等紅綠燈,而酒吧又擡頭在望的時候,安迪一眼瞅見路邊停放的保姆車,看車牌就是她借來的那輛。她與司機商量一下,靠邊停下,與曲筱绡一起好奇地找王柏川。曲筱绡笑道:“咱得對樊大姐負責啊,這麽晚了,王小生還沒回家,幹什麽呢。”
安迪也笑。但兩人都不用走進最靠近的一家中小飯店,就看到三四十米開外的路邊,霓虹燈下的王柏川扶着一棵樹嘔吐。“太惡心了,喝酒不能悠着點嗎。安迪别去,等他吐完,太惡心了。”
但兩人驚訝地看到,王柏川吐完,便舉起手中的礦泉水瓶漱口,又鎮定地抹嘴,然後将瓶子與紙巾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轉身精神抖擻地走回飯店去。安迪有點兒奇怪,“不是吃壞了?好像也沒喝醉啊。”
“王柏川肯定在喝應酬酒,怕喝醉耽誤正事,又不能不喝,隻好喝幾口,出來勾掉,回去再喝。我爸以前經常那樣做,沒辦法,有人酒品很差,喝酒等于灌酒。”
“王柏川很勤快啊,見縫插針安排這麽一個應酬,應該是計劃外的。”
“他不能不勤快啊,光棍一條到海市打拼,你想想海市的房價,他要結婚要買房就得玩命地幹。他手頭應該有個一兩百萬,可那點兒錢夠什麽用,全拿來買間市區房還不帶客廳的,像樊大姐這樣的哪肯嫁他。别看樊大姐這幾天給王柏川機會,等她家事情過去,樊大姐一有時間考慮柴米油鹽,王柏川早又不入樊大姐法眼了。”
“這個應該不會,俗話還說患難見真情呢。”
“俗話還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呢,别以爲我沒文化,剛小說裏看的,哈哈。樊大姐這人,用我娘的話說,就是個眼睛朝天看,眼淚朝地流的人,咱走着瞧吧。”
安迪竟也不敢否定。想想2202房間的格局,單身住着倒也罷了,如果結婚,又如果很快生了孩子,難道也這麽颠沛流離地租房子住嗎?誰不向往安定的生活呢。再想想王柏川剛才抱樹嘔吐的慘狀,這麽努力,這麽拼命,這麽……安迪都不敢想“可憐”兩個字。
樊勝美回到家,站在家門口,她拿着鑰匙,卻不敢插進去,她很怕,怕鑰匙一轉,驗證出門被反鎖的事實。可門口站着也不是辦法,她彷徨好幾分鍾,才鬥膽将鑰匙插進鑰匙孔。想不到,門應聲而開。樊勝美很是驚訝,趕緊走進家門。
屋裏一片黑暗,爸媽的房間門開着,人都已經睡着。樊勝美悄悄走進該是她睡覺的房間,關上門打開電燈,卻發現一床厚厚的棉花被已經鋪在床上,她隻需要鑽進去就可以睡覺。
在她與朋友們吃飯擺平的時候,連日勞累的媽媽一個人取出十來斤的棉花胎,一個人一針一線地縫好被面,一個人将棉被鋪成舒适的被窩。想到這兒,樊勝美靠在門闆上歎息,眼淚又奪眶而出。媽媽是個比她生活得更不堪的女人,叫她怎麽忍心對媽媽硬下心腸。
她流着眼淚,掏出記事本,一邊喝水解酒,一邊一條條畫去已經完成的事,再回顧明天早上的安排。即使明天有那麽多的事要緊趕着做,她現在想着都頭暈,可剛才已将最重大的問題解決,相比最大的問題,其他還真不是什麽問題。
她相信明天媽媽都不會問她有沒有擺平債主那件事,那不在媽媽的腦袋考慮的範圍之内。媽媽就是那種極其傳統的婦女,眼裏隻有老頭子和兒子,聽老頭子的指令生活。而今沒了老頭子便沒了主心骨,樊勝美心裏毛骨悚然地想,别媽媽以後隻聽兒子擺布了吧。樊勝美真想砸了客廳裏的電話機。可即使她将電話号碼換了,又怎麽可能阻止得了哥哥在外面走投無路,偷偷潛回家中的決心呢。
于是,第二天早上,樊勝美在飯桌上與媽媽攤牌。“媽,你看看我眼睛,腫吧。我昨晚在飯桌上哭着求債主放過我們,因爲有朋友幫忙,哭了一個多小時,債主總算答應放過我們母女,但他們死活不肯放過你兒子。他們說了,隻要他回家,隻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就趕上來打斷他的腿。我也沒辦法了,我哭也哭了,求也求了,錢也給了,我隻能做到這地步了。誰讓你兒子得罪人也不看看人家是誰呢。”
“他都回不來了,你給他彙點錢過去吧。這麽冷的天,他會凍死的。”
樊勝美經一夜好睡,情緒平靜許多。“即使賣了房子,可付了爸爸的醫藥費,付了這回送爸爸回來的過路費汽油費,存折上也沒剩幾個錢了。要沒爸爸在,我們大活人還能省着點用,多少擠出點錢給你兒子。現在爸爸這種樣子,每天要錢買藥,不吃藥當即出問題,現在藥多貴啊,我算算一個月最低得三千。還要錢雇人幫你的忙,要不然你一個人怎麽給爸爸翻身擦洗,醫生還說要多讓爸爸曬太陽呢,你一個人扛不到陽台上。要隻有你和雷雷,省就省了,可爸爸這塊不能省,省了就沒命。存折上的這點錢,你決定吧,要麽給你兒子彙款過去,你兒子又可以偷懶不幹活了,但爸爸沒錢治病沒人照看,很快死掉。要麽錢留着給爸爸和你們用,你兒子那麽大的人,有文化有力氣,逼急了總能找得到工作。還有啊,雷雷是你孫子,夏天要上小學了,我們也得給他留點兒錢吧。把錢給了他爸,就沒你孫子上學的錢了。反正你選吧,你是要爸的命,還是要你兒子的溫飽。”
“你還搶走我的房契!”
“房産證不給你,怕你一個糊塗,被你兒子把房産證騙去,賣了房子。他做得出來。我替你收着,好歹我們再苦也有個地方住。如果以後風頭過去,你兒子回來也可以有地方住。最要緊的還是,你孫子上小學要看戶口本,片區裏的才讓上。你要是沒房子,你孫子上哪家小學呢?人家都不收他。你啊,都不替雷雷想想嗎?最最起碼,也得讓雷雷上了學,再說。”
樊母是個沒主意的,現在聽聽女兒說的也有道理。可是一想到昨晚兒子的哭訴,她又是揪心地難過。現在女兒催着她在老公與兒子之間作選擇,她怎麽能不要老公的命呢,可她又怎麽舍得看兒子受苦呢。她隻有哀哀痛哭,哭得眼淚全落在泡飯碗裏,一碗泡飯變成鹹泡飯。
樊勝美也眼眶發熱,可硬是忍着,她隻能忍着,讓心腸變得鋼鐵一樣冷硬。“媽,你要是不反對,我就隻能顧爸爸的命,讓你兒子自生自滅了。你可以放心,現在招工很缺人手,你兒子隻要真餓急了,找個一兩千塊工資的工作不難。”
樊母沒出聲,但一直拿拳頭捶桌子,流着眼淚捶。直到屋裏睡懶覺的雷雷哇的一聲哭,樊母才抹着眼淚進屋去給雷雷穿衣服。樊勝美歎一聲氣,她還得回海市工作,家裏這一塊,這麽重的擔子,都得落在媽媽身上。媽媽也累啊。她能做的唯有出錢找個可靠一點兒的人幫忙了。她吃不下飯,匆匆扒幾口,就披上羽絨服出門,去找一位也是早早下崗,也是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的遠房親戚。前兒已經有電話聯系,但既然人家是長輩,她總得最後上門一趟,親自去請一趟,請親戚來幫媽媽的忙,她得大大地給足面子,事情才能順利發展。人,不就得講個人情嗎。
還得去找老同學幫助報銷爸爸的醫藥費。她不可能不去上班留在老家辦這些事。現在她是家裏唯一掙錢的人了,她更得小心保住手中的飯碗,不讓摔了。如今,她一個人肩上壓滿一家人的生計。
真是無法深思,一想就得吓死。
還有,她該如何報答22樓衆姐妹和王柏川的大恩大德啊,這真是些連錢都無法解決的人情債。
安迪幾乎是樓下自助餐廳才剛開放,就走進去吃飯。卻看到包奕凡已經沐浴着淡淡的晨曦,坐在窗邊對她微笑。
“這麽早?比約定時間早了兩個小時。”安迪先過去打個招呼。
“我想來碰碰運氣,看你是不是也早起。如果是,我們又多出一個小時的參觀時間。”
安迪一笑,看看包奕凡面前的咖啡和面包煎蛋,轉身去餐區拿了許多中式的餐點。
“包總這麽早起?”
“習慣了,除非是度假的時候。你那幾位朋友呢?都還沒起來?”
“兩位昨晚被我安排了一個香槟甜品之夜,估計鬧得挺晚。一位昨晚跟我一起去酒吧共享一瓶威士忌,淩晨才回來。讓她們睡吧,今天反正也沒她們的事。”
“而你卻神清氣爽地出現在這兒,準備跟我談半天資産配置。”包奕凡當然看得很清楚,安迪的臉上沒有疲憊,“我聽說有統計表明,智商高的人睡眠時間短。現在我收集驗證的人數已經具備一定的統計學意義,你又往上加一砝碼。”
“你很精英主義。”
“呵呵,這個指控有點可怕。但即使政治不正确,現象依然是現象。”
“問題是什麽叫精英?”
“這真是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啊。你就是,而且你正是具有标本意義的精英。”
安迪給個一條眉毛高一條眉毛低的表情,很想辯解人可以成爲精英,可不能抱持精英主義,想了想還是放棄了。沒住進歡樂頌22樓前,她也是個絕對精英主義呢,經常腹诽别人智商低反應慢,老跟老譚抱怨說有的人思考問題時候,幾乎可以聽到老式機械在腦袋裏嘎嘎作響的聲音。可現在,發現22樓的姑娘們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性情,還什麽智商,再談智商就是降低自己的人格。
包奕凡卻是看着安迪微笑。越是對自己的精英身份迷迷糊糊的人,越是精英中的精英,而且還是不帶刺的精英,可愛的精英,簡直就是精靈。尤其是,還天生麗質。隻是安迪的胃口異常不加掩飾。包奕凡眼看着安迪将小山似的一盤食物吃得一點不剩。等安迪走後,包奕凡也去拿了個茶葉蛋,想看看是不是今天的茶葉蛋特别好吃,所以安迪一口氣吃了兩個。嘗試之下,感覺也沒什麽特異。包奕凡也想一條眉毛高,一條眉毛低地表示一下匪夷所思的心情。
周日的清晨,路上車子還不多,包奕凡開着路虎熟練地穿梭前行,奔出市區。一路上,包奕凡時不時指點一下,那幢大樓是他爸某年某月與誰家合作開發的,這大片小區原是他工廠地塊,是他親手操作的退二進三項目……
安迪插一句話,“跟我有合約的幾家制造起家的企業,都有房地産項目。全無例外。”
“被逼上梁山的,資本逐利。我唯一的擔心是精力不夠,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幸好我們是父子兵,現在房地産一塊交給我爸操作,我操作工廠和資本運作這一塊。資本運作對我爸而言是老革命遇到新問題,工廠無休止的技術升級和國際市場布局對我爸而言也是老革命遇到新問題。他退而選擇比較容易操作的房地産。想不到的是,反而他更掙錢。這是不是很令人沮喪?”
“如果跟金融的比,那投入産出比,你會更沮喪。”
包奕凡笑了,他打個彎,将車子停在一處坡地上。“你看,前面,灰色屋頂白色牆壁的都是我的領域。”包奕凡如期收集到安迪驚訝的眼神。因爲,那是“我的一大片領域”,有專門的四車道公路通往那片領域,公路兩邊顯然是員工住宅區,也是一樣的灰色屋頂白色牆壁。于是包奕凡謙虛地笑道:“這兒的土地沒有海市的貴,圈那麽多地,也沒多少。”
“固定資産龐大,可你的流動資金未必多。私企融資難的通病。”
包奕凡繼續将車開行,沿着坡地蜿蜒而下,很快就到了他的領域。在安迪看來,就像進入一個小小的王國。“可我不打算上市。很多人無法理解,我想你應該會理解。”
安迪點點頭。他們很快進入廠區。廠區與門外的宿舍區的綠化很好,顯然父子兩代已經經營了好多年。這時候安迪想到一個問題,“一上午看這麽多工廠嗎?”
“我挑幾個有特色的。會騎馬嗎?天氣好的時候我喜歡騎馬輾轉各個車間,哈哈,我養了兩匹純種馬,很漂亮。”
“會。但大冷天不想騎。難怪不願上市,上市就不能這麽任性了。”
包奕凡開着車,領安迪從産品陳列中心開始看。包奕凡是個最佳解說員,他不僅對公司的一切了若指掌,如數家珍,看着一台機器,他可以從購買機器時的考慮,到其間的不斷改造,講到産品的更新換代,一環扣着一環,其中故事妙趣橫生。而且因爲傾注了心血,更是解說得激情澎湃。安迪眼界大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