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年中的時候,兩年前被我砸了幾闆磚的任道士再度拜訪。師父也如以前一樣,讓他在院子外面撓了半天的門。直到我實在沒煙抽了必須得上街買的時候,師父才說,出去你該去哪就去哪,别搭理這家夥。于是我開門出去後,任道士仔細辨認了我一下,也許是響起來這就是幾年前跟自己打一架的帥哥。我本來想按照師父的吩咐,完全不理他的,誰知道在我路過他身邊的時候,他竟然撲通一聲給我跪下了。
這就讓我有點措手不及,但是我并沒有伸手去扶起他。心想不過就是幾年前揍了你一頓頓嗎你至于害怕成這樣嗎,我現在手上除了打火機别的都沒有,想砸你還沒辦法呢。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任道士突然跟我說,小兄弟,勞煩你轉告武師父,陳老闆快要不行了。前年他說要陳老闆自己來找他,陳老闆當時連下床都困難,他也不願意打電話,這當中的恩恩怨怨,武師父是知道的。請你一定轉告他,陳老闆真的快不行了,如果武師父還不去的話,恐怕是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他的一番話說得我莫名其妙的,自從之前聽說了陳老闆這個人以後,師父一直對他閉口不提。我新鮮了一段日子後,也漸漸把這個事給忘了。我對任道士印象不太好,因爲他第一次給我的印象就是個打算翻牆的賊。于是我在心裏就構築了這樣一個畫面:有一個家财萬貫長得很像是《少林足球》裏謝賢那副打扮的精瘦男人,一定帶着難看的墨鏡,穿着雪白筆挺的西裝,他自持财力雄厚,于是養了一群道士和尚,專門爲其辦事。此人不可一世,又心高氣傲,覺得别人都要巴結他,自己卻永遠不肯求人。在企圖邀約我師父入夥的時候遭到拒絕,心有不甘但有不好發作,于是幾次三番的派遣自己的手下前來,以各種利益對我師父加以誘惑。最終無果,死到臨頭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真是非武師父不可,這才又派了任道士來上演一場下跪救主的苦情大戲。
嗯,我覺得我還是有成爲一個編劇的可能性的。所以從我幾年前第一次看到任道士的時候,我就覺得他隻不過是個走狗。
“我不幫你。師父不肯去,肯定有他的理由。”我這麽回答任道士。任道士很是焦急,他說,不需要你幫我勸動你師父,你隻需要把情況告訴他,如果他堅持不來,那誰也沒有辦法了。說完他就站起身來,對我行了個禮,然後說,小兄弟,人命關天,也就是帶個話而已,麻煩你了。沒等我答應,他就轉身走掉了。
我心裏一片省略号,然後到巷子口的轉角買了煙,回了師父家裏。任道士的那番話我琢磨了很長時間,覺得不就是一句話嗎,而且也不是我主動去招上的,人家自己要跟我說,我就還是告訴師父好了。我雖然單獨出過一些業務,也見了些生死。但是每次總難控制那種生離死别的悲哀。師父也曾告訴我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假若那個陳老闆真的快死了,不管他以前是個什麽人,跟師父有過如何的恩怨,這句話我還是應當帶到的。
巧的是,我們在吃飯的時候,師父卻自己問我,任道士走了嗎?我說走了。師父說哦,他看見你說什麽了嗎?我說說了。師父問我說的内容是什麽,我告訴他,他讓我轉告你,陳老闆快死了,想親自來都下不了床,隻能派他來了。師父一愣,問我說,還有别的嗎?我說沒有了,他就讓我把這句話轉告給你。師父一拍桌子說,那你他媽怎麽現在才告訴我?我裝作有點委屈地說,不是你讓我别搭理他的嗎?師父有點生氣,但是他也沒有反駁我的理由,他那種糾結的樣子看得我挺爽的。
師父放下手中的碗筷,把雙手十指交叉,然後低頭思考了一會。接着對我說,你趕緊吃玩,吃完了跟我走。我問師父,走?去哪?師父說,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那個陳老闆是誰嗎?今天我們就去他家。
我也跟着放下碗筷,對師父說,可是你曾經說的,你不願意參合他的事情嗎?現在怎麽又想去了?師父說,這件事說來話長了,十多年的恩恩怨怨,誰還沒個脾氣嗎?本來我們倆一直都在鬥氣,我也打算和他老死不相往來的,可如今他卻要死了,相識一場,咱們還是得去看看。我問師父,這個陳老闆,到底是什麽人?
師父歎了口氣說,他是個老中醫,也是我爲數不多的朋友。
我有點驚詫,因爲我一直都認爲師父跟那個陳老闆是有仇的。否則爲什麽兩人關系這麽僵呢。于是我問師父說,頭幾次看陳老闆派人來找你,你都不理他們,我真沒想到你們竟然是朋友。
師父歎了口氣說,你還是先吃飯吧。吃完就别洗碗了,咱們先去了再說。
一般來說,師父這種有點強迫症的人,是不允許吃完飯不洗碗這種舉動的。也正是因爲跟着師父的那幾年,練就了我專業資深洗碗工的技藝。而且那天吃完飯後,出門的時候,師父還特意背上了一個大大的單肩包。以往我跟随師父出單,從來都是看到他隻帶幾樣随身的東西,例如花名冊,例如紅繩、羅盤和墳土之類的,偶爾會帶點裝神弄鬼的東西,如一些木印,鈴铛桃木劍等。師父在之前花了不少時間教會我看羅盤,他告訴我說,羅盤上的天幹地支等,其實還是八卦演變而來,而我們不是看風水的先生,所以對于羅盤隻需要查看鬼魂動向即可,雖然不算簡單,但我也慢慢學會并熟悉起來。師父甚至送了我一副羅盤,還給了我開盤咒,好讓我的羅盤認識我這個主人,而不像别的羅盤一樣,誰拿着都是一樣的效果。但是這次師父特别背上了一個包,這似乎是在跟我說,這次的事情,他必須格外的謹慎。
按照師父所說,陳老闆住所的位置,距離師父家還是挺遠的。需要轉車好幾次,鄰近鄉下了。師父一輩子都不會開車,所以也就沒有買車的必要。公車的弊端在于它幾乎見站就停,而好處則在于方便了沿途的百姓,也給了我更多聽師父說故事的時間。
在車上,我問起師父,這個陳老闆是怎麽樣一個人,你們是如何成爲朋友的時候,師父跟我說了這麽一段往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