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入門

第179章 入門

武師父的話,意思就是在告訴我,他肯收下我了。雖然我不明白爲什麽他在整了我一番後,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而且當時心裏的感受也是有點奇怪的,一來我慶幸武師父真的肯收下我了,二來,覺得這一切似乎是在讓我自己越走越遠。不過之前武師父露了兩手,讓我心裏非常欽佩。先前他讓“鬼”狠狠推到了我,雖然讓我很害怕,但是我心裏也并沒用百分之百相信那真的是鬼,也許是什麽特别的小把戲也說不定。于是我按照武師父說的那樣,倒上一杯茶,然後在他面前跪下,雙手把茶杯舉過頭頂,然後低着頭望着他的膝蓋,對他說,師父請喝茶。

武師父接過茶,然後喝下。他似笑非笑地對我說,現在叫師父,還爲時過早。不過你願意這麽喊,那就這麽喊吧。我問他說,爲什麽爲時過早啊,你不是說了收我當徒弟的嗎?武師父說,現在這道茶,不是拜師茶,而是認師茶,這是你我的第一道緣分,你在那麽多人當中挑選了我,我也選擇了你,這是咱倆的第一層緣分,叫做認識。所以你此刻隻能算是認我做師父,我可以帶你入門,但是最終的拜師,那是要祖師爺見證才行的。

我問武師父,祖師爺是誰?他在這裏嗎?武師父沒有說話,隻是伸手托起我的手肘,然後把我扶了起來,讓我坐下,接着對我說,你剛剛燒紙的那地方,擺了個神像,那就是我們的祖師爺。我說師父那個神像看上去都破舊到不行了啊還掉漆很嚴重,我看不出來那是誰啊。武師父說,等到你真正入師,你就會知道他是誰了。詣凡啊,剛才我說的那些話,其實是在激你,故意這麽做的,希望你不要心裏帶着怨恨。算是你跟着我的第一個考驗吧。

武師父的這一聲“詣凡”,喊得我心裏暖洋洋的。很少有人這麽喊我,在學校的時候,老師和同學都叫我的全名,因爲隻喊名顯得有些親昵,而他們和我還沒熟識到這樣的程度。在家人面前,他們大多也是叫全名或者小名,而我的小名并不是詣凡。所以我突然在他鄉聽到自己的名字,頓時對武師父的好感倍增,之前那些不愉快,在我心裏也漸漸消失了。武師父說,幸虧我激了你一下,你才把你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出來,而不是虛僞的唯唯諾諾,假若你真是爲了拜入門下而假裝迎合我的話,我是絕對不可能收下你的。你這個人,看得出來很性情,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做什麽,這也許是你最大的優點,但也可能成爲你最緻命的一個弱點。武師父說,和自己人,你必須以誠相待,但是那不代表你不能擁有自己的秘密。和外邊的人尤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你犯不着肝膽相照,因爲你隻有把這些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劃分清楚,你才能夠不被别人所牽絆,不被别人牽着鼻子走。

武師父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聽上去還是有點深奧,不過我想我有的是時間來琢磨。武師父拿起桌上那個綠色封皮的好像書一樣的東西,但是當他拿起來的時候我發現那是一個小冊子。他對我說,這個小冊子,記錄了我們這一門全部的弟子。其中那些用黑筆畫框的,表示已經死了,用紅筆在名字邊上畫圈的,就是正式入門的人,而那些被一豎劃掉名字的人,就是認過師,但是沒能最終入門的人。而現在我要把你的名字寫上,能否在自己的名字邊上畫上一個紅色的小圓圈,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武師父說,在正式入師之前,我的本領我一點都不會教給你,但是我這裏有很多書,有的是本門的典籍,有的是我和我前輩的筆記,你都可以讀,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你但凡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盡可以問我,我會給你做出解答。不止是書上的東西,包括你自己想到的,感受到的,都可以問我,三個月以後,我們會來一次考校,假如你能夠通過,說明你我緣分未盡,那麽我就正式讓你入師,讓祖師爺見證。

這一切,很像是金庸先生武俠小說裏的那樣。在我們那樣的時代,那天在我身上發生的所有事,就好像是把我帶到了一個戲谑的世界裏,唯一的區别,就是武師父比起電視裏那些收徒的人,低調沉穩了許多,也沒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規矩,他一直在跟我強調,能不能堅持到最後,靠的并非是我的本事,而是緣分。

所以從那個時候起,我就開始相信緣分,武師父也曾告訴我說,任何兩個看似毫無關聯的人,也許就能通過一個或者幾個人,而建立這樣的緣分,就如同我和他之前各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去,卻因爲機緣的巧合,我沒有選擇的上了那趟火車,因此而認識了瞎子師徒,接着才會認識武師父。而對于武師父而言,假若自己不曾認識瞎子,而瞎子沒有和我坐同一趟火車的話,他也不會認識我一樣。武師父說,這就是緣分,有些人,如路人,盡管擦身而過,卻不會記得他的樣子,但是誰又能保證,在今後的某個時間裏,你們會否以另外的方式重逢呢?隻不過你們已經記不得自己曾經見過對方,如此而已。

在武師父所謂的“認師”結束以後,他就幫忙提着我的包包,帶我進屋。他說,這三個月的時間裏,我可以和他同吃同住,反正房間有的是,但是如果三個月以後我沒能夠順利入師,那麽這三個月來的食宿費,會按照每天10塊錢還給他。我當時心想這老家夥還真是摳門,我身上可沒那麽多錢,所以我還是得争取入師的爲是,否則來一趟昆明,沒掙到錢也就算了,還欠一屁股債,那可就不劃算了。武師父帶着我參觀房子,在進入門廳的石階處,我注意到腳底下的地面上和頭頂上的雨台上,平行的嵌入了兩面小鏡子。也就是說,我低頭可以看見腳下的鏡子反射到頂上的鏡子,然後再看到我自己的頭頂,而我擡頭看頂上的鏡子,同樣可以經過反射後,看到我自己的腳。這有違于我之前所了解的物理常識,但卻給了我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而自從我知道這地方有鏡子以後,我每天都在盼望有穿裙子的姑娘,來師父家拜訪。

而進門以後,感覺就有點吓人了。師父的客廳裏,除了一張吃飯的桌子以外,屋角堆放了不少雜物,而最容易被看見的,除了那些道士做法用的招魂幡以外,就是幾個用紙糊的,跟真人差不多大小的紙人。那種紙人我是看到過的,當讓也是從電影裏,而且都是鬼片裏看到的。由于是手工畫的,所以那種卡白的臉色和分明的五官,看上去就特别陰森。當時我沒敢問,但是這個東西卻讓我心裏印象深刻。一樓除去客廳以外,就是廚房和廁所,還有一間書房。武師父帶我到書房看,我看見一整張書櫃裏,密密麻麻堆滿了很多書。而牆上還挂了寫字畫,很多東西,都是我沒曾見到過,喊不出名字,也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武師父告訴我,這個屋子,就是你未來三個月主要要呆的地方,但是我不會強迫你,你願意看多少就看多少,不能看的東西都在我自己的房間裏,這裏面的書,你都可以看。如果你偷懶不看,那麽也沒關系,三個月以後,準備點錢給我,然後自己上路算了。

又說這種喪氣話,你也太瞧不起人了。要不是看在我打不過你的份上,我早就打你了。武師父接着把我帶到二樓,說這裏一共有四個房間,除了最左側和最右側的房間以外,剩下兩間,你随便選一個住吧。我問武師父,爲什麽不能選左右的兩間呢?他白了我一眼說,最右邊的那間是我住的,最左邊的那間是祖師爺的祭壇,你想住嗎?我慌忙擺手,懊惱自己竟讓忘了這個。于是我挑選了緊靠武師父房間的那間,在我選了以後,武師父臉上出現一股子黯然,但是轉瞬即逝。我不明白爲什麽,自然也不敢問。他對我說,你把你的東西放下,簡單收拾收拾後,就到樓下來吃飯吧。

看看天色,其實已經是晚上了。原來我已經在這裏待了這麽長時間。于是我點頭打開門進去,我問武師父,房間沒鑰匙嗎?武師父說,這裏大部分時間都隻有我一個人住,要鑰匙幹什麽?我心想也是,既然到了别人家裏,還是把自己那些怪癖給收起來吧。屋子裏很簡陋,靠牆有張小床,床上鋪了棕墊。有個寫字台,但是上面什麽東西都沒有。床對面的那堵牆是一個木質的衣櫃,但是并不大,卻裝一個人的衣物綽綽有餘。屋裏吊燈的開關在進門的地方,也就是說我沒辦法睡在床上就妄想着開燈,寫字台前面的牆上就是窗戶,但是窗戶看出去,是别人家的房頂。除此之外,屋裏再沒了别的東西。

老實說,我還是有點失望。因爲這樣的住宿條件,甚至比有些幾十塊錢一夜的旅館還差,而且沒有衛生間,想上個廁所,還得起身下樓。但是當時也沒有顧及這麽多,而是簡單收拾了一下,就下樓去。走下樓梯的時候,聽見一陣水分和油接觸後發出的哧哧聲,那是武師父在炒菜。我心想着要不我去幫個忙吧,寄人籬下,還是讨乖點。于是我走到廚房問武師父,要不要我幫忙啊之類的,他說不用了,你去外邊,把廚房門關上,待會油煙很大的。去客廳把飯桌上稍微收拾下,鋪些報紙,一會弄好了你來端菜就好。我點頭出去了,然後關上了廚房的門。客廳裏那對雜物上邊就放了厚厚一疊報紙,我就去拿了些過來,卻在拿的時候再次看到了那幾個陰森詭異的紙人,天已經很黑了,客廳的燈光是昏黃的,但是卻不夠明亮,于是當我鋪好報紙以後,隻能在餐桌前坐着,聽着背後牆上那個挂鍾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眼睛看着這空蕩蕩的屋子裏,還有那些紙人。

雲南入夜後的風還比較大,于是那風吹進院子裏,拂動了那些樹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我開始覺得害怕,但卻沒有退路。那一天的晚飯,葷素各半,還算豐盛,但是整個過程,我和武師父相對無言。我心裏有很多疑問,卻沒個仔細的思路來發問,武師父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吃飯,不知道是真的無言,還是一直在等着我先開口。

那天吃完,很早便入睡。想要洗個臉腳,但是不好意思問武師父。半夜起身拉了個屎,卻又在下樓的時候被那兩個紙人給吓到,第二天開始,我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書房呆着了。面對這麽多書,我根本就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開始看起,于是随便選了幾本,努力強迫自己去讀。

我是個不愛讀書的人,所以要我連續讀書三個月,還必須讀懂對我來說,是個極大的挑戰。但是很奇怪,那些書籍大多比較偏曆史,而恰好就是我相對喜歡的類型,于是讀起來就沒有多費勁。隻是讓我非常費解的一點,那些書上更像是一些野史,起碼不少内容和我在學校的曆史書上看到的不一樣。而武師父要我念這些書,難道是在告訴我,這些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嗎?那些書,有比較大量的崇拜、信仰等說法,我日複一日地看,每過一段日子,我就把之前遇到的不解和一些問題,寫下來,挑那麽一天來詢問武師父,而問題就比較千奇百怪了,武師父遵守了他的承諾,隻要是他知道的,他都會不遺餘力的解答我,甚至用一些我比較能夠理解的方式來告訴給我聽。而這期間,他并沒用再跟我多說什麽,而是用這些看似裝神弄鬼的書籍,來改變我對世界的看法,樹立我對中華文化的尊崇和對天地萬物的敬意。

算是一種修行吧,我一直這麽告訴自己。但是在1998年5月初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武師父,更改變了我。

原本我以爲,念書的日子就一定是枯燥無比,乏味至極的。但是當我讀武師父書房裏的書時,卻漸漸淡忘了這種感覺。而是對那些博大精深的文化深深震撼,以及都某些教科書不說實話而嗤之以鼻。我沒有暗示自己其實還算能讀書的意思,隻是比起學校那種填鴨式的方式,我大概更适合這種罷了。起碼我懂得了,任何國家和民族所謂的宗教,盡管種類繁多,但都是以人心爲根本,而并非如教科書裏講的,是爲了鞏固當權者的統治。又如藏傳佛教的正統在被我們攻擊和唾罵了幾十年的達賴這邊,而不是進了人民大會堂,見了領導人的班禅,以及一些所謂的主流教派,對民間教派的打壓和排擠,使得很多派别不得不轉入到群衆當中,沒有傳道者,沒有衛道者,更沒有殉道者。就像空氣一般,默默的存在。等等這些,提起了我的興趣,也給了某些書的編撰者,一記響亮的耳光。

書籍的類型大緻分爲三類,一類是人文曆史類的書,就好像剛才說的,大多是一些野史轶聞,盡管沒有被官方肯定,但我覺得出現在武師父家裏,自然是有點道理的。第二類就是門派典籍,當然這當中我絕大多數是看不懂的,通篇文言文,還常常出現一些稀奇古怪但又比較相似的符文。第三類,就是武師父口中的前輩筆記。那就比較容易看懂了,因爲是白話的關系,記錄的方式有點像是日記,但卻沒日記那麽詳細,更像是一本流水賬,記載着某年某月,在什麽地方,應了什麽人之托,滅了個什麽東西之類的。最老的一本已經非常殘破,所以武師父用透明的塑料紙将其裱了一下,毛筆書寫的字迹也是有些褪色,從書卷内頁加蓋了紅色印泥的落款來看,是清朝的順治年間。而我查了一下,那離我看到這本書的日子,已經三百多年,難怪武師父要用這種手段将其保護好,不管它的價值繼續,終究也算是本古書了。而那本最早的筆記,它的主人名叫“皇甫永言”,我想假如我順利入師的話,那麽這個人應當算是我的老師尊了。而在他的筆記裏,有些話就寫得相對深奧了許多,但是也不算難懂。前輩們非常細心,把自己遇到過的心得,都仔細寫出來,爲的是讓自己的徒子徒孫,少走彎路。

這就跟很多電視劇裏,那些武林門派不同,那些都是些什麽武功秘籍,而不是實實在在的經驗,這也是現實和武俠世界的區别吧。這很多本筆記讀起來,還算花了我不少時間,但是都是流水賬,所以我必須根據他們的描寫,自行腦補當年的情境。遺憾的是,盡管寫的非常細緻,但卻絲毫不提符文和咒語,也許是害怕這些筆記到了外人手上,所以故意不寫的。當我仔細讀完,也漸漸開始對這行有些皮毛的認識,我知道,在武師父之上的很多任師父,他們的足迹幾乎遍布整個南方,除了江浙福建和海南外,廣東廣西,貴州雲南,湖北湖南,四川,甚至還有西藏。其理由有個師父曾在筆記中提到,北方相對幹燥,猛獸爲多,所以北方的師父懂得鬼術的并不算很多,更擅長出馬降妖;而南方則山多,溫熱潮濕,容易聚集陰氣,于是南方的師父抓鬼的爲主。而那位師父也提到,這個行業自古以來都存在,古時候還比較自由,而今進入現代社會,我們的生存空間開始縮小,很多人因此被迫害,而且本身就是個相對危險的職業,所以什麽時候一命嗚呼都是說不準的。從他們的筆記裏,我不難看出一種感歎與惋惜,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明明是一根小小的鳝魚,卻被人盲目地當作毒蛇給打死一樣,有苦不能言,于是越來越隐蔽,最後變得讓外人看起來陰森詭異。

自打武師父讓我認師那天開始就看書以來,我幾乎是每一個禮拜都把遇到不懂的問題都詳細地問他。在那兒住了幾個月的時間,我卻沒有見到武師父家裏有人來拜訪,隻是常常他會因爲接到電話而外出,有時候早上出去晚上回來,有時候也一出去就是幾天。于是他不在的日子,我就隻能自己打米下鍋,因爲身上沒有錢,所以也沒辦法到外面去逍遙。當然,打掃院子和喂雞也是我的活兒,不過有時候實在看書無聊了,我也會看看電視,或者到街上溜達一圈,或者在院子裏,弄個小彈弓,用石子彈那些公雞玩。

而我每次問武師父的問題,他大多數情況下能夠輕松地回答我,除非我問到一些特别二逼的問題。例如武師父你爲什麽要梳個大背頭你是不是發哥的粉絲?例如武師父你脖子上的傷疤是哪裏來的?例如武師父你喜歡哪種類型的女孩子我比較喜歡徐懷钰那種。通常我問這些問題的時候,武師父都會翻個白眼一副不想理我的樣子。而又一次武師父出了幾天門後回來,又提着一隻雞。也是隻公雞,扔到雞窩裏打了一架也就不管它了。而我一直覺得奇怪,爲什麽他老是要養公雞,又不會下個蛋,連個母雞都沒一隻,這些雞們會不會變成同性戀之類的。可我知道這樣的問題依舊會招來白眼,所以還是暫時不問了。

所以随着我問的問題越來越多,武師父也就跟我越來越熟識。以前不苟言笑地回答我,到後來漸漸開始用引導、反問的方式讓我自己更加深刻地明白,甚至有時候還會跟我開開玩笑,在我還沒來得及進入他的玩笑的時候,他已經一個人在那裏陶醉在自己的幽默感中哈哈大笑起來了。

所以基本上來說,他算是個可愛的老頭兒。最起碼做菜很好吃,這就挺可愛的。

而1998年5月11号,那個時候,還沒有五一長假,連現在的三天都沒有,隻有一天。不過對于我這種閑雜人等來說,放不放假跟我都沒太大的關系。那天是武師父忙完事情回來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在院子裏哼着小曲,然後賞花。忘了說明一下,武師父院子裏的那些樹其實就是櫻花樹,而那幾年,環境還比如今好很多,花不會沒了季節的亂開,所以當外面的世界一片喧嘩的時候,武師父的院子裏,則是鳥語花香。那天我起得也早,就到院子裏跟他聊天,順便問問我這段日子那些不懂的問題。

我問武師父,多次在筆記裏看到前輩說的各種脾性和類型的“鬼”,而鬼究竟是個如何形成的東西。武師父回答我說,西方文化裏,有個定律,叫做能量守恒。意思是不管一份能量的大與小,它并不會因爲其載體的功能終止而停碣,而是轉化爲空氣,或者風或者水,重新回到自然裏。舉個例子,一隻老鼠死了,風吹日曬後,屍體腐化,有一部分被空氣所蒸發變成水分,有些則被土壤吸收,然後重新長出植物,看似死了,卻沒有消亡。而鬼,就是那些本該被分散的能量,因爲執念的關系重新凝結,甚至夾雜了一些不屬于它自身的能量,變成是爲了某種目的或是某個動機而存在的能量,那就叫做鬼。我問武師父,那現在的人,死了那麽多,不是都很容易變成鬼嗎?武師父說,鬼之所以存在,說穿了是因爲靈魂得不到安息,安息的根本前提是釋懷和放下,如果一個人生前因爲一些事情無法釋懷,這就很難說。我問武師父,那麽以前打仗死了那麽多人,而且都是被打死的,那不是都會因此成爲鬼嗎?武師父說,任何付諸武力的争鬥,都絕不是正義的。所以你别相信那些所謂“正義的戰争”這樣的鬼話,參軍打仗,說好聽點,是在保家衛國,說難聽點,是自尋死路。我當時有點接受不了這種說法,因爲我的爺爺就是個軍人,雖然他并非是戰死對,而是在1994年的時候因病去世,于是我問武師父說,那些爲了國家而戰鬥的,難道也不是正義的戰争嗎?武師父說,正義是相對于邪惡而存在的,而邪惡的産生,是被人所定義的,我隻能說,曆史屬于勝利者,任何一次看似光明正大的争鬥,都免不了有些黑暗的成分,隻不過身在其中,不能被發現罷了。就好像當年的日本人,他們侵略中國,我們覺得是錯的,而他們的将士,總不能每個都認爲侵略是對的吧?所以這當中還有當權者的謀略問題,這背後的利益,可是誰都說不清楚的。

于是我不再問這個問題了,因爲我感覺武師父不太願意明說。直到多年後我自己慢慢明白,其實這道理無非就是每個人都可以去利用别人,而每個人也都能被人利用罷了。

然後我問武師父,這幾天你不在的時候晚上我看電視,昆明本地台在演一眉道人,那些道士都是拿劍,穿袍子,然後畫符,燒啊,噴啊,看上去好威風啊,怎麽武師父你都從來不像這樣打扮呢?武師父說,那些的是哄人的,爲了電視好看做的把戲而已。他說,現實裏,他有時候也會畫符做法,但是那是有需要才這麽做,沒有電視上吹的那麽神,不可混爲一談。我問武師父,做這個做了幾十年,除了賺錢以外,是什麽讓他堅持了那麽久,因爲我看那些前輩的筆記,幾乎都會或多或少的惋惜和厭倦,其中一個的筆記隻有短短10年就終止了。武師父歎了口氣說,怎可能不厭倦,幹這行,常常受人瞧不起。而那些人想起你的時候,通常都是走投無路的時候。換成平時,就算你跟他站在一塊,他都嫌你晦氣。我之所以堅持,是因爲我師父當初告訴我的八個字,正道、人心、去惡、行善。這幾個字我悟了幾十年,發現這些字的含義雖然巨大而宏觀,但是卻是每個人都本身應當具備的。那不應該是被訓練出來的,而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本性。可随着歲數的增長,人難免都會行差踏錯,而這個時候往往自己還意識不到,接着就一錯再錯,缺少的不僅是一個提醒你的人,而是你自己根本就沒意識到,這樣是錯的。所以你且記住,不管你今後在不在這一行裏,這八個字,你将背負一生,那首先是種責任,身爲人的一種責任。

武師父講這段話的時候,非常嚴肅,還有點激動,激動之餘,卻是種深深的自豪。于是從那天起,我深受感染,我把這八個字,從此用在了我的生命裏。

那天我問了武師父很多問題,也許是我接受得快了,也許是我想得多了,懂得思考了,這些不得不說是武師父這種讓我讀書,卻在閱讀時候不加以指點所緻,誰說學習就必須是你在講台上灌輸給我你的思想,而不讓我自己動腦筋呢?那天,我總算把那個疑惑已久的問題問了,我問武師父,院子裏這麽多雞,咱們也常常吃雞,但是爲什麽都是公雞啊?武師父你是不是對母雞有歧視啊?武師父聽了以後哈哈大笑,他說,讓你吃你就吃,你當這是什麽好雞嗎?這些都是發喪雞,都是别人家死了人,我去幫忙的時候人家打點的。包括客廳裏的那些紙人,也都是如此。你得記住,做我們這行,你在必要的時候要懂得裝神弄鬼,因爲找你幫忙的人大多都是不懂的人,不懂不代表你要騙人家,但是就算你不騙别人,别人也會懷疑你。所以還是得裝裝樣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于是我沒再繼續問,但是武師父似乎有點意猶未盡,他問我,你最近進步很大嘛,這些問題都問得很在點上啊,你是真想學習,還是爲了當初,想要奮這一口氣?我想了想回答他,武師父,我要學,我要做好人。

武師父聽完我這句話後,愣住了。嘴巴半張着,欲言又止的樣子。然後他合上嘴巴,我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一些贊許,而對他來說,他也許是看穿了我的人性。他微笑着,很和氣的對我說,來這裏兩個月了吧?今天别念書了,自己出去玩玩吧,放放假。說完他從衣兜裏摸出100塊錢來遞給我。

上一次他要給我錢,我沒有收下,那是因爲自尊。而這一次,我卻欣然接下了,因爲其實當我對他說出:我要做好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其實已經融化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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