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時覺得有些屈辱,我雖然沒什麽錢,但是我卻不想要你的錢,而且我懷着誠意來跟你學習,你卻因爲我的一個動作否定了我,我不能接受,還把我當落魄的乞丐打發,于是我生氣了,站起身來,大聲叫喊道:喂!你給我站住!
武師父站住了,然後回身,揚起下巴,一副輕蔑地看着我。我依舊非常氣憤,因爲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看不起。我問他,你憑什麽這麽說我?你裝神弄鬼,我還沒懷疑你呢,你就先把我給拒絕了,你要拒絕昨天就該拒絕,你還浪費我一天時間呢!武師父冷笑一聲說,你懷疑我,你有什麽好懷疑我的?我說你自稱自己很厲害,你露兩手來看看啊?我就是不相信有鬼,你有本事,你讓鬼出來給我看看啊?
武師父沒有說話,而是伸手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個白色的葫蘆狀的小瓷瓶,白色的面子上,用紅色歪歪斜斜寫了個符号,他倆眼始終看着我,眼裏依舊是那種輕蔑,但是卻雙手合十把那個瓶子握在手心裏,然後好像是在作揖一樣,拜了三拜,嘴裏好像叽裏呱啦在念叨什麽,我正在納悶的時候,突然覺得頭頂有誰伸手撓了我一下,于是我伸手去摸頭,然後轉身看,後面并沒有人。而當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甚至沒想到這是武師父在戲弄我,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背上好像是被誰使勁推了一把,力氣非常大,我根本就來不及反應,就直接朝着雞窩的方向跌倒過去,狠狠面朝地摔在地上,雞們一個個撲騰着閃開,那咯咯咯的聲音都好像是在嘲笑我,然後我沾了一臉的雞屎。
本來這對我來說,是個奇恥大辱,但是此刻我也想到,這就是武師父動的手腳。于是我氣焰頓時弱了,甚至開始害怕,心想難道剛剛撓我頭推我一把的,就是個鬼嗎?于是我翻身,但是卻沒有站起來,顧不得滿手沾滿了雞屎,恐懼的看着武師父。武師父冷冷地說,你不是不信鬼嗎?剛剛就是鬼推你的,你服氣了嗎?
我咬着嘴唇,試圖快速接受這一切,然後我屈服了。我點頭說,服了。
武師父說,你渾身帶刺,到處是棱角,不服輸是好事,但是不能死不服輸,那就成了愚蠢。假如我今天真要收拾你,你已經被收拾得很慘了,這就是我這行,該昂頭的時候,你就不能認輸,但是弄不過的時候,你就得學會逃跑,我問你,是尊嚴重要,還是保命重要?
經過這麽一個大挫敗,我這麽一個自尊極強的人,也知道自己得學會彎腰了。于是我慢慢站起來,腳卻在發抖。我對武師父說,武師父對不起,剛才我很沒禮貌,請你原諒。我已經記不清我上一次這麽認真的道歉是什麽時候,反正很久了。長期以來,我一直有種自以爲是的感覺,覺得自己長大了,了不起了,什麽都懂了,而在那一刻,銳氣卻嚴重受挫,我明白這個世界我不懂的還有很多,我這樣一個脾氣,恐怕是到哪都不容易混下去。
武師父看了我很久,對我說,你不用跟我道歉,今天就擺明了是我欺負你。不過我倒是看到你兩個優點,第一個,你沖動,而且不自量力。第二個,你眼睛會看事,知道打不過就要跑。我沒敢說話,甚至想不通這倆點到底算什麽優點,而我的腳依舊在發抖,我很少這麽害怕,沒想到,卻是到了昆明的第二天。
武師父搖搖頭,然後轉身進屋。他進去以後,我心裏反複在鬥争着,我到底是該趁着他現在不在悄悄逃跑的好,還是等着他待會打個招呼再說?而且剛剛他說讓鬼收拾了我,現在鬼還在不在呢,我要死跑了,鬼會不會一直跟着我?
鬼,當時在我心裏的概念,就跟貞子沒區别,而我卻真是被貞子吓得不輕。想跑,卻腳軟,于是就愣在那裏。大概十多分鍾的時間裏,我不停地胡思亂想,接着聽見武師父進去的那個房門吱嘎一響,他換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出來,卻是個白色的腰帶。我沒機會嘲笑他,這年頭都用皮帶了你還用腰帶,我不敢。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說,咦,你還沒走啊?我不說話,他丢過來一張毛巾,對我說,去那邊水缸把臉上的雞屎洗幹淨,然後到石凳上給我坐下。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還是乖乖撿起那張毛巾,跑到水缸那裏,把臉給洗了洗,然後畏畏縮縮的,在石凳上坐下。他也坐下了,拿起那支毛筆,在白色的長條紙上,寫下了我的名字,然後問我,你出生年月是多少?我說1981年9月27日,然後他寫下後,在黃色的紙上,寫了個我不認識的符号,然後畫了個“井”字樣子的東西,其中一筆延伸出來,變成兩個圈,把井字給圈在裏面,然後寫下他自己的名字,在他的名字底下,還彎彎曲曲畫了個好像蛇形一樣的東西。接着他把黃紙沾上口水,跟白紙粘在一起,七折八折的,折成一個好像信封似的東西,然後在信封的面子畫了個符咒。我認識這個符咒,就像是電影裏的那樣,看着眼熟。接着武師父把寫好的東西遞給我,朝着屋角一指,香燭都在那邊的案台上,兩根燭,三炷香,先點燭後點香,點香的時候香要平着點,插上香後,就把這個東西給燒掉。
我茫然,正想問這是幹什麽,武師父突然吼道,快去啊,還想挨揍是不是?我一下就怕了,趕緊去了。點完燒完以後,戰戰兢兢回到他身邊,正打算坐下,他又說,你别坐,你倒一杯茶,然後對着我跪下。
我從來不跪人,即便是我的爹媽。但是我不敢發火,于是問他,這是幹什麽呢?他擡頭斜眼望着我,你不是來拜師的嗎?
那一天,戊寅年乙卯月乙卯日,1998年3月9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