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信,我就去敲他們的門,但是沒人答應。下樓去問服務員,服務員卻告訴我,一大早的時候,他們師徒就離開了。我想他們是在用自己的行爲來笃定我的決心,他們對我沒有任何索求,隻是純粹出于好意,把我囑托給了武師父。然而他們并不能代表我來決定我的人生,于是還是将最後的決定權交給了我。這就好像是在寵物店看到一隻寵物,很喜歡,于是買下,用我的角度說,是我選擇了它,并且開始照顧它,但是換歌角度,卻是它的生命裏選擇了我,選擇了被我一直照顧。
懷着一肚子的糾結,我退了房,背着自己的包包毫無目的地走在昆明的街上,這個城市對于我來說,是那麽的陌生,我似乎能夠看到希望,但卻無法肯定。手裏捏着那張昨晚武師父寫給我的地址,緊緊攥着,遊蕩了幾個小時,餓了街邊随便吃點,挑最便宜的,渴了就買瓶礦泉水,不敢奢侈去買可樂,一直晃蕩到了下午三點多的時候,身上的煙抽完了。
三月的昆明比重慶暖和,但是如果用力呼吸的話,還是能在鼻腔裏感到一陣冷風的微痛楚。我需要這樣的呼吸,這樣能讓我清醒。于是我走到一家小報亭,對老闆說:
“老闆,紅河多少錢一包?”
“軟殼的還是硬殼的?”
“無所謂,便宜的就可以了。”
“四塊五一包。”
我從包裏摸出錢,遞給店老闆,順便把手裏的那張紙條塞給他:
“順便問一下,老闆,這個地方怎麽走,怎麽坐車?”
店老闆看了紙條,非常熱心地告訴我,從報亭往哪個方向走,到哪個車站,坐哪一路車,然後到什麽位置下,他說你到了那兒下車後再問問附近的人就知道了。我說了謝謝,老闆找了我五毛錢,然後我拿起煙和紙條,頭也不回地朝着他說的車站走去。
這一次,我沒有絲毫遲疑。
我的個性比較奇怪,假如在我計劃去做某一件事情的時候,我會現在心裏初步想一下,然後再反方向想一下,來推翻自己,如此周而複始,來達到使自己堅定的目的。但是這一次,我卻很是堅定,但是我堅定的是我要去找武師父,而是否要跟着武師父學習,我還真是沒有定論。
酉時三刻,下午5點43分,我提前了大約半個小時到了那裏,然後盡快找人問到了詳細地址,接着找了過去。那個地方是一個挺深的小巷子,而周圍的房子則相對比較高。幸好那時候才17歲,否則我一定會感慨,原來每個城市的這種矮小民居,都會随着發展的大流而消失在曆史的車輪裏。雲南的民居和川東的不太一樣,因爲地勢較爲平坦,所以在那條小巷子裏,左右幾乎都是比我高出不算太多的小圍牆。而圍牆的頂端,都是那些被砸碎的玻璃瓶,混合了水泥砌上去的。看樣子,是用來防賊的。有些像是農村的那種小院子,但是無論外型還是結構,看上去都顯得精緻了很多。但凡這種小巷子裏,都有喜歡養貓的人,我從巷子口到武師父提到的那個地址,不到100米,路上就遇到了好幾隻正在鄙視我的各種貓們。
武師父地址上的所指,其實也是一個這樣的老房子。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圍牆上,沒有刻意裝上那些玻璃渣子,而是在拐角和入院門頂的地方,放了幾個小鈴铛。鈴铛上栓了紅色的繩子,但是可能是因爲風吹日曬的關系,繩子的顔色略微有些變黑。入院的門上,用釘子釘上了一個類似臉譜的東西,那個臉譜,皮膚黝黑,滿臉絡腮胡,濃眉大眼,但是雙目圓睜,嘴角也是朝着下面撇去,看上去一臉怒氣,兇神惡煞的。我總覺得這人看上去眼熟,但卻又想不起那是誰。門是那種很像是裝修門的樣子,這樣的門安在這樣的院子圍牆上,多少還是有點不倫不類的。而值得奇怪的是,門把手看上去是後期經過雕花的,因爲上邊有些比較複雜我看不懂的圖案,而開鎖的鑰匙孔,也在四周嵌上了一枚銅錢,銅錢的錢眼,就是插入鑰匙的地方。
總的來說,這個地方雖然離街不遠,但是卻明顯和街邊的喧嚣産生反差,這裏巷子深,比較安靜,我甚至能夠聽到貓咪那細聲細氣的叫喚,而這有别于周圍房屋的風格,讓我感到這裏充滿了神秘。
籲出一口氣,好讓自己心情平靜。妥了,就這樣了,沒有後路了,就這麽決定了吧。想完這些,我咚咚咚開始敲門,然後退後兩步,離門站得稍遠一點,好讓武師父開門的時候,不至于直接看到我的大餅臉。
按照我的想法,這個門背後應當是一個入戶的院子,盡管不知道院子的見尺大小,但總歸應該和卧室客廳有點距離,所以我才退後等待,可是誰知道我剛剛敲完門沒幾秒,門就打開了,開門的時候,門頂碰到了門梁内側的一個懸挂的鈴铛,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看得出武師父是一個小心的人,但是他開門後,很簡單的對我說了一句,來了啊,快進來吧。這一切,就好像他預料到我一定會來一樣。
我點頭跟武師父打招呼,然後走了進去。院子不大,從進門處開始看,左側是一些樹,長滿了整個拐角,樹下是一個窩棚,我仔細瞧了瞧,裏面至少有五六隻雞。而且全是公雞。右側是一個架子,架子上橫着兩根竹竿,上面挂了些白色的帆布,還有被子褥子等。而在架子的背後,也是貼着牆種了些樹,樹底下,是一口看上去有些青苔的長方形水缸,就好像以往在電影裏看到的那種整塊石頭雕成的水缸一樣,看上去還是有那麽些年份了。而在靠近裏屋的那一側的右邊牆根,牆上挖了個半橢圓形的小洞,裏邊有一個看上去像人像的東西,面前擺着托案,上邊還插着燒盡的蠟燭和香。正對面就是屋子了,一樓一底,還算闊氣,是磚結構的,二樓還裝上了鋁合金的窗戶,還挂了空調的機箱,房子看上去還挺新的,起碼和院子的老舊比起來是這樣。一樓有個入口,那裏應當就是整棟房子的主要入口。入口處有兩步台階,有個遮雨的水泥支架。院子的正中央有幾個圓形的石凳,和一張和周圍極其不搭調的米黃色折疊桌,而桌上此刻擺放了差距,一疊長條形的白紙,一疊長條形的黃紙,還有一直毛筆,一個硯台,和一本封皮是綠色花紋的書。
于是我就明白了,武師父其實早就在等我來,甚至在院子裏擺好了茶。剛剛我敲門的時候,他正在院子裏等我呢,難怪這麽快就打開了門。武師父的院子,給我的感覺挺像是90年代的三國演義,劉備三顧茅廬的時候,諸葛亮的那個草屋一樣。區别隻在于這裏的感覺更生活化,武師父也沒有諸葛亮那不可一世裝逼的表情。
武師父招呼我坐下喝茶,然後對我說,這裏本來有個石桌子的,跟這些石凳是成套的,是很多年前他的師父的師父傳下來的,這個房子也在這裏挺長時間了,隻是十幾年前有人到這裏鬧了一個事,以前的老房子因此受損嚴重,于是就幹脆重新修了。石桌也是當時給那群人給打壞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也就懶得換了,幹脆擺一張折疊桌子算了,雖然可笑了點,但起碼還是個桌子。
武師父一邊笑呵呵地說着,一邊給我到好了茶。我試圖說點什麽,但是卻不知道說什麽好。伸手從武師父手裏接過了茶,就開始喝起來。武師父說,瞎子他們呢?我說大概是走了,早上我起來就看到一封信。于是我從包裏把瞎子師徒給我的信遞給武師父,武師父打開後開始讀起來,然後把信重新折好,放在一邊。接着看了我大約幾秒鍾,然後收起自己笑嘻嘻的表情,問我說,所以你今天來,是想好了是嗎?
本來我想好了,但是被他這麽一問,我卻有點結巴。我說,我來昆明,其實是沒有目标的,我就想着來這個城市,然後混得有出息點,這樣我才能夠回家,回去才不會被笑話。本來隻是想去當個服務員什麽的,掙點錢先養活自己,但是火車上遇到那位瞎子先生,他的話對我啓發很大,但是我卻說不上這種感覺。昨天我想了一整晚,我看武師父和瞎子先生都不是壞人,所以我還是願意跟着您學習的。
武師父說,瞎子沒跟你說我是幹什麽的嗎?我說,我隻知道你是個天師,就像電影裏的那種,打僵屍的。武師父哈哈大笑起來說,我可不會打僵屍,連見都沒見過,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僵屍都還不知道呢,哈哈。于是我跟着傻笑起來,氣氛瞬間輕松了不少。武師父又說,你連我是做什麽的都不知道,就敢聽一個陌生瞎子的話,來找我學習,你膽子可也不小啊。我說這不是昨晚看你們說得有模有樣的,于是就感興趣了嗎?武師父我不清楚您是幹什麽的,不過你現在跟我說我不就知道了嗎?我開始有點痞。武師父說,我沒有正式的工作,但是我有職業。我活了幾十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和一個東西打交道,就是鬼,你知道鬼吧?
鬼?那不是唯心主義産生出來自己吓唬自己的東西嗎?我雖然知道武師父大緻上的職業是這一類,我卻沒想過這個世界真的有鬼。我還以爲他就像是以前在我們重慶沿路化緣,然後給對方一個黃色小符的道士或者和尚一類的,靠着對這些東西的修行,理論上知識非常充足,卻沒幾個真的見過所謂的“鬼”,可這武師父,怎麽說大半輩子的時間,都在跟鬼打交道呢?于是我問道,鬼?這個世界真的有鬼嗎?武師父說,當然有,我就是靠抓它們或者渡它們維生的。李詣凡,你從小到大,你沒遇到過這些東西嗎?
我仔細想了想,唯一能夠想起的,就是大概在7、8歲那年,有天晚上我爸媽到廠裏參加職工活動,把我一個人鎖在家裏,讓我看動畫片。本來那時候我還算乖,小孩子也都愛看這些,于是我自己規規矩矩的呆在家裏,直到從我家陽台那裏,傳來一陣“咕~~咕~~”的聲音。我起初還以爲是陽台的水龍頭裏發出的聲音,因爲那個年代,水壓一直不太穩定,所以水管裏常常發出一些怪聲。于是我就沒在意,直到那個聲音越來越大,大到影響我看動畫片的時候,我才起身想去看個究竟,走到一半的時候那種聲音竟然變成了“噗哒噗哒”的,聲音還不小,接着又回到起初的咕~咕~。于是我突然想起了那段日子,非常迷戀的83版西遊記,裏面的白骨精騙人的時候,就是類似的聲音。
當時我就害怕了,我想我大概是遇到白骨精了,于是慌忙跑了回來,躲在門背後,眼睛看着陽台的門,就這麽一直對峙着,生怕它撲了過來,而且最後我還吓哭了,我的哭聲驚動了鄰居,因爲門是反鎖的,鄰居大概是看我哭得快要挂了,于是才去活動中心把我爸媽喊了回來。開門以後我就立刻藏到我爸的大腿後面,告訴他,陽台有妖怪,爸爸快打死它。我爸想來是不會相信我的鬼話的,于是就徑直走到陽台,打開燈一看,然後對我說,妖怪,妖你二大爺,你自己來看是什麽。
于是我走過去看,發現是一隻鴿子。
所以當95年的時候,電視裏開始播古天樂的那版神雕俠侶,他每次一深情呼喚小龍女,我就想起當年的那隻鴿子。
于是我告訴武師父,從來沒有。武師父問我,一次都沒有嗎?我笃定地說,一次都沒有。武師父淡定地說,很快你就會遇到了。
他這句話卻讓我吓了一跳,我雖然一直是個不信鬼的人,卻被他這樣一說,還真的打了個冷戰。我的異樣也許是被武師父看了出來,他問我,怎麽了,害怕啊?害怕你還來找我學,這可跟你去打工不一樣,我們常常是要玩命的,我看你不像是這塊料,八成也學不出來,你還是自己走吧,沒錢是吧?我給你點,自己出去謀生好了。
我李詣凡雖然不算個好孩子,但是我不能被人瞧不起。在我17歲本身就很叛逆的時候,更加不能容忍有人對我說出這樣奚落的話。于是我有點生氣,裝腔作勢地說,鬼而已,有什麽好怕的,師父您不能這樣說我,你直接就說我不行,你憑什麽這麽說?武師父說,就憑你剛剛那個冷浸,那是在告訴我,你既不相信這些東西,但你卻要害怕這些東西,這種人我是不會要的,我本來就不收徒弟,今天也是看在老瞎子的份上,給你一個機會,你卻給我這副反應,失望的應該是我才對。武師父停頓了數秒後,接着說,你等着,我進屋去給你拿點錢,完了你就自己走吧。說完他就站起身來,朝着屋裏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