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告訴我,姓魏的這個商人,靠着陰沉木發了财以後,漸漸對石碑的欲望也就淡薄了,我師父每次去找他,兩人都會聊到一些在河道上的新發現,當然,我師父次次都是失望而歸。
在那以後不久,師父從電視新聞中得知,因爲水位上漲的關系,文物管理中心的人,在三峽兩岸尤其是大小甯河等支流的地方,移走了不少懸棺,這當中也包括了兵書寶劍峽,随後給出一個解釋,所謂的兵書,其實就是當年古代巴人的懸棺崖葬,所謂的寶劍,其實就是因爲地質變動而突起的石頭罷了。當時師父看到這條新聞的時候,我們倆正在吃晚飯,于是他長歎一聲,放下碗筷,回了自己的房間。我知道這次他是徹底放棄了,即便是真有那麽一塊石碑,八成也被當局拿走了。
隻不過我師父并不知道,那塊石碑在被付強找到的時候已經殘破,并且被丢進了河道中間。
“喂,師父,是我……”“是你啊,最近好不好啊?新年怎麽不給我來個電話啊?春節的時候你來不來昆明啊?”師父拿起電話先是習慣性地責備了我一番。我和師父通常每個月都要通幾次電話,但是一般情況下,我們也都是相互問候問候,自從師父退行以後,我就很少和他提起行當上的事情。而師父也刻意地不來問我。不過此刻我從付強口中聽聞了這個讓我震驚的消息,想必師父聽了以後會更加震驚,而且搞不好還能從付強口中打探到當初丢掉石碑的地方,也許還有機會把石碑找回來。那是師父夢寐以求的東西。于是我用簡短的語言告訴師父,我最近遇上一些麻煩事,不過我正在努力想辦法解決。聽說我有麻煩的時候,師父還是特别的關心了我一把,不過那并不是我要打電話說的,乘着我上廁所付強還沒有起疑,我告訴師父,當年他所說的那個石碑,現在有消息了!此刻我正在跟那個找到石碑的人在一起,他很可能是自從那個唐朝老道遺棄這塊石碑以後,這千百年來唯一一個研習過石碑的人!
師父聽到我說這些,明顯是出乎他的意料的。于是他沉默了片刻沒有說話。我太了解我的師父,一般如果不是讓他全無準備的話,他是不會這麽久都不開口的。他在電話裏問我,那塊石碑在哪裏?我說如果沒有被國家拿走的話,現在應當在三峽的米倉峽支流某處,周圍曾是擺放巴人懸棺的位置。又沉默了一會,師父說,他老了,不敢再去過問這些事情了,不過他也隐晦地跟我傳達了一個意思,這塊石碑是個寶物,雖然談不上得之而控天下這樣的厲害,但是對于我們陰陽道上的人來說,尤其是道家人來說,是個寶貴的寶藏。我們雖然不是道家,卻也有很深的淵源,所以如果有機會的話,應該要找到它。師父的意思是,讓我替他找到石碑,了卻他的心願。
我對師父說,如果可以找到的話,我一定會去找的,我找到了就馬上告訴你。師父卻說,找沒找到,都不用告訴我,我已經置身事外,對于這些事,少點過問,也就少些牽挂了。
而我至今也沒有兌現跟師父的承諾,沒去找到那塊石碑。水位比當年升高了很多,我找不到。
說完師父挂了電話,我也收拾了一下心情,重新回到付強的房間裏。進屋後,聽到司徒師父在和付強讨論七星陣的星位問題,付強雖然跟我們暫時還不算一道人,但他對司徒這樣的老前輩,看得出來還是敬重的,即便我有時候甚至覺得他的本領比司徒更高。後來司徒問起付強,跟在我和胡宗仁身上的女鬼,究竟有沒有辦法徹底祛除?聽司徒的意思,似乎是在跟付強說,如果你願意幫忙先把紅衣女鬼的問題解決了,我們還暫時可以把你當成自己人,等到把魏成剛的陰謀徹底破壞以後,有什麽私人恩怨再來結算。付強不是傻子,我都聽明白了的事情,付強自然明白。隻留下胡宗仁在邊上跟着起哄。不過他已經收起了起初對付強那種不恭的姿态,也許是被付韻妮警告了,或者有什麽别的小主意。胡宗仁在邊上對付強說,對啊,還是把這女鬼弄走吧,她時不時地出現,真是讓人沒法安心幹事啊!還他媽穿紅衣服,跟個大鞭炮似的,很吓人啊!
付強望着我們思考了一會,也許是在考慮到底應不應該這麽做。正如我們對他心存顧慮一樣,他對我們也有擔心。最後還是付韻妮搖着付強的手臂說,老漢兒,你就答應了嘛,事情已經夠麻煩了,早點解決了我們以後都不碰這些事情了好不好。付強看着付韻妮的眼睛,幾秒鍾後搖搖頭,看似無奈地從衣服的内側口袋裏摸出一個用白色手帕包起來的東西,打開一看,裏面是一隻死蟑螂,一個小拇指大小的玻璃瓶,裏面裝着黃澄澄的水,還有一片好似碗狀的東西,但是從顔色來看,卻是骨頭。付強把這些東西全都攤在地上,對我和胡宗仁說,想必你們一定是把之前找到的那些東西全都打亂順序重新埋了回去,想讓我反噬對吧?沒用的,你們還是抓緊時間把那些東西全部給我拿回來吧。想要把那個女鬼弄走,那些東西缺一不可。
付強說了這話,我感到一陣慚愧。我們的每一步甚至每一個計謀,似乎都被眼前這個幹巴精瘦地中年男人算計在手心裏。胡宗仁卻似乎沒我想得這麽多,他一聽說付強有辦法,就眉飛色舞的說,明天我就去把那些東西全都拿回來。
司徒問付強,接下來咱們要幹的有些什麽要事,付強說,一是撤掉七星陣,送走女鬼,這是爲了讓我的小命得以保全,二是算準時機,搶在魏成剛沒察覺之前,保護好那家人的小孩。三是阻止魏成剛那一夥的人和他們請來的别的師父在1月15号日食的時候,吸取陰陽氣來遏制我們。司徒聽後說,果然還是跟日食有關嗎?付強點點頭說雖然日食那一趟并不是整件事情最關鍵的地方,但是如果讓對方收集到了陰陽氣的話,我們要消散起來就特别麻煩。我對付強說,既然後面的事情這麽麻煩,你說我們要不要多找一些幫手來,我認識一位師父,他曾經就在2009年的時候破壞過人家利用日食煉鬼王。我說的是藏佛的那位尹師父,但是付強搖搖頭說,這件事情,還是少把外人拉扯進來的好,有些事情,他們不知道,反倒是在保護他們。胡宗仁接着跟付強說,那你手下的那些師父們呢?雖然平時不幹好事,但是總歸是要聽你使喚的吧,讓他們幫幫忙撒行不。付強笑着搖頭,那種笑,是一種苦笑,讓我覺得,這刹無道内部當中,好像有些付強無可奈何的事。我問付強,上次那個東泉的苦竹師父呢?他幫過我一次,已經不能說是置身事外了,而且他也是你的人,叫他一起來行不行。
付強冷眼看着我,對我說:“苦竹?他已經死了。”
“死了?”我和胡宗仁一起喊道,胡宗仁一把扯住付強的袖子大聲問,他是怎麽死的。付強沒有掙脫,依舊冷冷看着胡宗仁說,跟這件事扯上了關系,還幹出吃裏扒外的事情,換成誰都會死的。如果不是我故意漏話給我女兒,她就沒辦法透漏消息給你們,這樣她也不會成爲魏成剛眼裏那種“吃裏扒外”的人,我也犯不着跑路,更不用說現在跟你們合作了。
我讓胡宗仁放開付強,輕言細語地問他,苦竹師父到底是怎麽死的。付強說,死于車禍。于是我閉口不問了,本來心中對魏成剛的恨意,變成了一種害怕,很顯然,那場車禍就是他刻意制造的,隻不過給了苦竹一個合理的死法。也正是因爲如此,我突然對苦竹感到一陣愧疚,無論如何,他的死都不能說和我沒關系。
屋子裏重新回到一陣沉寂。司徒走到我身邊,自己伸手從我口袋裏拿出我先前在樓下小賣店買的煙,發了一支給付強,然後問道,付師父,能不能請教你一下,你師承何處?
付強猶豫了一會說,在沒被趕出師門以前,我是雲夢山縱橫道的人,屬鬼谷派,之後流落市井,機緣下習得石碑絕學,所以現在别人問起,我都說我是江南諸葛派的。
諸葛派我是聽說過的,但是主要是以研究奇門術和兵法的小家,甚至算不上道家派别,更加不會捉鬼。而聽付強這麽說,顯然他對他的師門有很深的敵意。也許是當年斷掉的那條腿,讓他至今不能釋懷。甚至可以這樣理解,假若當初師門的懲戒沒有這麽嚴厲的話,付強也不至于落魄民間,自然也就不會陰錯陽差地進入刹無道。何爲因果,這就是因果。但是至于付強的原本師門,鬼谷派我是知道的,但雲夢山縱橫道,我卻是從未聽說過。
司徒聽到付強說的以後,竟然拱手行禮,說了聲失敬。那樣子,就跟我在武俠片裏看到的一樣。不知道司徒是不是常常看一些央視八套的武俠片,才讓他有了這種戲劇化的舉動。多少讓我覺得有些可笑。
司徒察覺到我的臉色帶着嘲笑,于是對我說,你别發笑,付師父是值得你們尊敬的老前輩。我說哦,什麽來頭啊?說完我斜眼看着付強,尊重是一回事,他整我這麽久我還是很記仇的。司徒說,河南雲夢山,道家名山,縱橫道,鬼谷子的門徒。
鬼谷子?他不是縱橫家嗎?怎麽變道家了?難怪他們門派要叫做縱橫道。司徒說,鬼谷先生是春秋的人物了,當時所謂的“諸子百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八大家,分别是儒、墨、道、陰陽,法、兵、農、縱橫。而鬼谷子,正是縱橫家的鼻祖。不過後來随着時間的推移,兵、農、法漸漸被儒墨兼并,而後墨家和儒家已經互相難分了。而陰陽、縱橫兩家,則逐漸被道家所并合,不過雖然三家裏各自取長補短,卻因爲各自所尊崇的鼻祖不同,于是分成了三派,正統道家的人拜伏羲,黃帝和老子,陰陽道家的人拜鄒衍,而縱橫道家的人則是拜鬼谷子。雖然道家如今的名氣較大,勢力也最強,但從時間長短來說,縱橫道、陰陽道的資曆和道家是一樣的。
付強接過司徒的話說,縱橫道的命運相對坎坷,原本一度失傳,在五代十國的後期,是一位河南雲夢山當地的一個書生,在雲夢山上找到一塊殘碑,就跟我找到的那塊殘碑一樣,不過書生找到的石碑上用篆體字記載了鬼谷子當初在這裏修真講學的事情,于是開始聲名遠播,到了唐代李後主時期,由王室出資在這裏建立了以道家正一爲根基的凝真道,後來規模逐漸擴大,我們縱橫道的人才去到山上建觀傳道,縱橫道的名号才自此開始重新活了過來。付強告訴我們,至今山上依然有鬼谷洞,洞中深處有一面光滑的石壁,上面有一處石斑,其形狀極似鬼谷先生打坐講學,是爲一大奇觀。此外,鬼谷先生的四位個最有名的弟子,蘇秦、孫膑、龐涓、張儀,他們的後人也有很多上山入道,以求追随先師。
原本付強的身份尤其是師承,對我們來說是個神秘的背景,而今他自報家門,實在讓我感到意外。
眼看時間不早,我們正在爲今晚該當如何安排發愁,司徒家裏已經沒有多餘的地方住了,而我們也不可能讓付強繼續單獨呆在這裏,因爲多少還是會害怕他會逃跑。司徒知道我們的心思,于是他把車鑰匙和家裏的鑰匙遞給我,對我說,今晚你們就回去,明天你跟胡宗仁帶着倆姑娘去把先前埋的東西統統拿出來,一天之内搞定,明天晚上我們在這裏碰頭。我問司徒,那你怎麽辦?因爲付強屋裏隻有一張床,司徒這麽大歲數了,不睡覺也不是辦法。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當時想到的竟然是一副香豔的場景,我更不會告訴任何人,想到這裏的時候我吞了一口口水,然後不由自主地把眼神望向了付強。司徒開口說,今晚我要跟付師父彼此坦蕩蕩的聊聊。
我甚至不會告訴任何人,在我的詞典裏,坦蕩蕩和赤裸裸是一樣的意思。
胡宗仁依舊瘋瘋癫癫的,大概是因爲想到了我們很快就能擺脫那個女鬼,有些得意忘形。而通常得意忘形的結果都不會很好。因爲晚上路燈昏暗,我們都不熟悉地形,加上十八梯本來地形就不叫複雜,胡宗仁同學那一晚不慎掉進梯坎邊的排水溝。幸運的是那個溝并不深,隻有齊腰的高度,很容易就能爬起來。而不幸的是,溝裏有些周圍居民們用來支撐晾衣杆的柚子大小的石塊。更加不幸的是,胡宗仁老師跌落的時候是正面朝下,石塊撞到了他的關鍵部位。我并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錯覺,我隻記得他跌落的時候發出一聲婉轉但痛苦的呻吟。而我的笑聲伴随着他的呻吟而發出,那種感覺,我光是想想都疼。我和付韻妮忍着笑把他從溝裏拉了起來,他還在捂着下身緩着勁。我有些幸災樂禍的對她說,這下可好,小蝌蚪找不到媽媽了。
回司徒家的路上是我在開車,因爲我沒辦法把四個人的生命安全交給一個剛剛下體受傷的男人。路上我們四人胡言亂語地聊了會天,彩姐一整天幾乎沒怎麽說話,她突然對付韻妮說,她覺得付韻妮的爸爸并不是個壞人,希望這件事完了以後,他能夠回到正道上。
我和胡宗仁還有付韻妮都算是行内的人,卻被外行的彩姐這麽一說,大家反倒都沉默了。我形容不出當時我心裏的感覺,不過我知道付韻妮和胡宗仁心裏的感覺和我是一樣的。沉默了一陣後,胡宗仁說别都不說話啊,放點音樂來聽吧。我告訴胡宗仁,雖然司徒的車很豪華,但是他的CD裏隻有尹相傑老師的歌,要不我來給你唱好了。
“爲何你~撲通!隻要有愛就有撲通!”
由于胡宗仁認爲我在諷刺他掉進水溝,于是我們瘋鬧着回了家。
當晚是我那段日子睡得最踏實的一晚,因爲從次日起,将不會再有紅衣女鬼和七星陣的牽絆,我們隻有一個魏成剛需要對付。這段日子,我們失去了一個曾經幫助我們的苦竹師父,卻得到一個叫付強的幫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