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仁停下車以後,驚恐地看着我,說到底怎麽了?因爲我本身雖然不正經,但是我還不至于到在他在高速路上開車的時候這麽突然吓唬他惡作劇。所以他的驚恐也在告訴我,他也知道,有事發生了。我說你先把車靠邊,别在中間停着。我算是稍微冷靜了一點,因爲司徒的車就好像是一個保險箱,那些東西是進不來的。胡宗仁把車靠邊後,我趕緊拉上頭上天窗的遮光闆,把手機遞給胡宗仁,告訴他,你自己看吧。
我之所以突然那麽大叫,完全是因爲拿手機拍下的這張照片。照片上有鬼,一個無須仔細看就能看到的明顯的鬼。
當時我打了胡宗仁一拳後,開始盯着手機看,實際上我也是在試一試這款拍照手機在光線不好的情況下,能不能拍到那些遙遠的星星。誰知道我湊近一看的時候,卻發現有一張蒼白的人臉,細長的眉毛,眼睛呈倒八字上揚,眼睛開縫并不大,但是卻沒辦法看清楚人類的黑色眼仁。鼻子有些微歪,是因爲玻璃阻擋的關系,看樣子它是整張臉貼着天窗玻璃,頭發的确是又黑又長,中分且從眼睑的地方垂下,使得它的臉看上去是細長的瓜子型,倒是那張嘴巴,顯得稍微大了些,最可怕的,卻是它已經沒有了最初一次見到的時候,那種憎恨和憤怒的感覺,而是咧開嘴呲着牙笑着。恰恰因爲她這詭異的笑容,讓我感到一種強烈的害怕,尤其是當閃光燈的映射後,蒼白的臉更加白,血紅的嘴唇也變得更紅。
我的職業原本就是和這樣的靈魂打交道,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可以很融洽地去接受它們出現在我周圍。我不算是個大膽的人,即便是預料之中看見它們,我依舊會害怕。更不要說在這種毫無準備下突然見到,簡直就是要了我的老命。
胡宗仁看了照片以後,擡頭看了看頂上的天窗。我問他看什麽呢,他說我在看它還在不在那,我說肯定還在的,隻不過我們看不到罷了。你還記不記得之前在鐵松子家裏的時候,他說了一句鬼都在門口站着呢,這說明他和司徒師父他們施咒保護過的地方,鬼是進不來的,但是不代表它們不會遠遠地看着我們,更不要說它還會趴在哪兒沖咱倆笑!笑,你笑個屁啊笑!我驚魂未定,突然發火了,我竟然對着一個鬼發火,用來宣洩這段時間以來我壓抑在心中的情緒,還真是有出息。
胡宗仁下意識地把他那一側的窗戶關閉,把門鎖上。他自然知道爲什麽有些不屬于我們這個世界的東西,卻能夠被攝影器材給拍到。正如我之前說的,這種現象就是因爲頻率不同的關系,若說攝影設備,其實是在一定程度上模仿人的眼睛,但是人的眼睛所能夠承受的頻率,卻遠遠不如攝影器材,也許一個瞬間曾經在我們眼前出現過,但是由于時間太過于短暫,在我們還沒有将這個瞬間形成記憶而儲存進我們的腦子裏的時候,它便已經迅速地被别的新加入的記憶所替代,若是仔細回想,也許能夠想到那麽一些模糊的片段,不過終究是想不明白。而攝影設備卻不同,它能夠讓一個瞬間持續很長時間,甚至永久定格,人的眼睛記住一個東西的時間隻需要0.3秒,攝影器材把這0.3秒卻變成了永恒。不止如此,除非那些比較低級的鬼魂,但凡有邏輯和目的的鬼魂,通常也是比較厲害的一種。鬼是可以被一部分人眼看到的,這部分人除了那些天生眼界低甚至有陰陽眼的人,還有就是那些鬼魂“讓”他們看見自己的人。
鬼的形态很多,目前爲止我所知道的,大多以本來的人性出現,不過往往并沒有以前在電影上看到的那樣可怕,他們可能顯得更陰郁或是更讓人覺得奇怪,會在無形當中給人一種壓抑和不想靠近接觸的感覺,而這個時候,通常你并沒用發覺它是個鬼。還有的就會以死亡瞬間的樣子出現,有些挂彩帶傷,有些缺胳膊掉腿,甚至有些還沒了腦袋或腦袋裂開了,我身上的那個女陰人就是如此,陰人,不過是萬千鬼種中的一種罷了,它們基本上沒辦法以實體的形态出現,它們有自己的一個平行空間,就跟人類的靈魂一樣,陰人是在你的心裏,在你的靈魂裏。還有一種就是刻意以一種非常可怖的形式出現的鬼魂,這一類光是看到就會立刻區分它并非人類,不過看到過這些的人,往往下場也不太好,例如我和胡宗仁,例如那個紅衣白臉的女人。
鬼魂的出現,通常帶有一定的目的性,也可以說是有了卻不了的宿願或是怨念,舉個例子來說,如果一個人正沒有天理地遭受着鬼壓床的厄運,而他或她的枕邊人卻什麽也沒看見,這就說明,被鬼找上的就是那個獨有的人,而人此刻卻成了獵物,成了它們的目标。
胡宗仁問我,現在該怎麽辦,要不要下車去拼了。我橫了他一眼說你是覺得這個女鬼很好對付還是怎麽的,我躲都躲不及,你還要主動去跟它硬碰硬,你怎麽知道這不是它故意出現在我的照片裏,然後把咱倆引出車裏,好對付我們。胡宗仁說那現在也沒辦法呀,一想到鬼還在我們車頂上,盡管是進不來,這回去還有好幾個小時的車程,怎麽安心開車。我定了定神,我說這樣吧,我們再往前開一段,找個服務區的加油站,停車後我就立刻開門往前跑,你等我跑了幾十米遠的時候,就下車來把你那石印往車頂拍幾下,然後就來追趕我,我再跳上車來。他說那怎麽行,這樣你不是很危險嗎。我說沒事,我一遍跑一遍念咒壓無字決,我身上有咒文,還有鐵松子打過雷擊木的瘀痕,隻要你别把時間耽擱太久,我想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而且隻要我待會重新上了車,這女鬼就進不來了,拖延那麽一小會的時間,還是沒有問題的。
其實我們如果當初沒有拍這張照片,也許我和胡宗仁也就順順當當地開了回來,但是正是因爲看到了那張可怕的鬼臉,我們也實在是擔心等一會在高速路上飛馳的時候,它會突然出現在前擋玻璃上,而且是讓我們倆都看見的那種,就胡宗仁那種低劣的駕駛技術,那不翻車才怪了。畢竟司徒保護的是車裏的安全,車外面發生的事情,他确實沒法控制得住,否則的話,我也不可能拍到那個女鬼趴在車頂的照片了,所以我讓胡宗仁在車頂拍石頭印,目的是爲了讓車子裏裏外外都受到保護,起碼讓那個女鬼不敢這麽明目張膽地突然出現,可必須說明的是,我并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有沒有用,也不知道我此番的冒險是不是一種自尋死路的做法。
說完胡宗仁發動車子,繼續朝前走,過了萬州沒多遠的地方,就有一個加油站服務區,我讓他把車先停在服務區的匝道口邊上,因爲有點燈光我才不至于跑錯方向或是摔倒,這麽長的高速路,是沒有路燈的。我問胡宗仁準備好了嗎,他說好了,手上已經那好了石頭印。我說好,然後深吸一口氣,開了車門,拔腿就超前跑。接下來的幾十秒時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隻依稀記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把我往後扯,也有可能是由于跑得過快過猛,淩厲的風對我造成了阻力的關系,我沒功夫想那麽多,我隻記得在我跑到接近匝道出口的時候,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由長變短,這是胡宗仁開車追了上來,燈光在地上的投影發生了變化,我不敢回頭看,隻是大聲喊道,你弄好了沒有?他也大喊道,好了,快上車!他把車沖到我面前大約10米的位置停下,然後打開車門,越是看到自己即将脫離險境,那種緊張的感覺越是強烈,生怕到了最後關頭還被抓住,于是我顧不得會不會撞上車門,沒命地沖到車邊,便一個踉跄栽了進去,翻身關好門,胡宗仁在我關上車門的時候就立刻踩油門飚了出去,輪到我攤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大聲喘氣。
從那以後,我多了個夜跑的習慣。
接下來的一路上,雖然是胡宗仁在開車。但是我但卻一分鍾都沒有休息過,我時不時用手機從車内拍攝着車外,好在一路平安,估計胡宗仁拍在車頂的幾下還是有點用。而當我們到達重慶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兩點。
黃婆婆也是衆多擔心我的人中的其中一個,等我和胡宗仁趕到大渡口她家樓下的時候,這個年邁的老人已經在寒冬夜裏坐在路邊台階上等了我們好幾個小時。終于等到我們後,她主動給我開門,然後牽着我和胡宗仁的手,一直保護着我們進了她的小屋子。
我把鐵松子對我做的事情跟黃婆婆說了一次,她聽後歎息說,既然被雷擊木給打過,我應當是能夠把它給退下去了,順便她還問我,需要怎麽發落那個裂頭的女陰人,要不要借閻王爺的陰兵把她給處理了?我告訴黃婆婆不必了,隻需要請師父把她弄走就好,讓它自生自滅吧。雖然那個女陰人一度害得我苦不堪言,夜不能寐,但是從它的死相來看,她也就是一個被利用的亡魂,而且我尚且不清楚她是不是被付強那夥人有預謀的故意害死的,還是被付強他們測算到死期後立刻收了魂。總之,我和她本是無冤無仇的,也正是因爲魏家人和付強的關系,我和它成了敵人,如今它也算是受到應有的懲罰,被雷擊木打得非常虛弱,弱到我自己都快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就這樣由它去吧。
半夜裏下陰,對黃婆婆來說是危險的,至于爲什麽我并不知道,隻是她曾經這麽跟我說過而已。我告訴她,鐵松子師父讓她弄完以後把我的元神打個結,意思就是讓我和以往那些陰人的糾纏一刀兩斷從此不相幹,我問黃婆婆怎麽個打結法,她說她試試吧,很少有人跟我一樣倒黴被人制住八字,所以黃婆婆的經驗也并不多,說試一試,也不知道是在寬慰我,還是真的隻是試試而已。
接近兩個鍾頭以後,黃婆婆大汗淋漓地醒來。她告訴我,一路上倒是沒遇到什麽麻煩,那個女陰人已經被師父們捉走了,按照我的要求,她也跟師父們求情說放了那個女人一馬。最後她把自己的元神分離了一部分出來,給我封了結,這才弄得非常疲憊大傷元氣,因此大汗淋漓。當黃婆婆告訴我這些後,我心裏覺得挺對不住她的,同時也對佛家這種舍己爲人的态度深感敬佩。
時間快清晨5點了,黃婆婆的家是臨街的,我聽見街上那窸窸窣窣清潔工人掃地的聲音,我的一天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别人的一天卻悄然開始。也是時候讓黃婆婆休息了,折騰了一整晚,老人家也累壞了,原本我實在不願意拉上不相幹的黃婆婆趕我這趟渾水,但是我實在是無力自救,隻能靠同伴了。
黃婆婆拉着我的和胡宗仁的手,送我們上了車,就跟起初接我們下車是一樣。因爲即使我身上沒了那個女陰人的糾纏,可還跟着個猛烈千百倍的紅衣女鬼。黃婆婆不是她的目标,且有佛祖保護,動不了她。車子開動以後,我從反光鏡裏看到黃婆婆單薄的身影,她雙手互握在腹部,眼睛看着我們離去的車子,像是一個清晨送别遠行孩子的長輩,在昏黃燈光下,顯得特别孤獨。
回到司徒師父家後,他通宵沒睡,一直在等着我們。進屋後他一邊念咒一邊像是拍打灰塵似的拍着我和胡宗仁的衣服,雖然不知道他是在幹什麽,但是隐隐覺得他這麽做是爲了把那些不屬于我們的東西攔下來。接着原本我想要跟他說一下此行發生的一切,他卻擺擺手說現在别說了,你們倆都累了,先睡一覺再說吧。對于接下來該怎麽做,我大概已經有了思路了,咱們明天再談。
我心想好吧,大家都辛苦了。于是我跟胡宗仁洗了臉就打算各自回房間睡覺,臨進屋的時候胡宗仁問了司徒一句,司徒先生,我這才發現您好像是孤身一人啊。司徒說是啊怎麽了?胡宗仁說沒什麽,就是突然才察覺到原來你沒有結婚沒有孩子。司徒問他你到底想要表達個什麽?胡宗仁說,其實您歲數也不小了,還是給自己找個伴吧,雖然沒有孩子,但是有個相濡以沫的人,也不會孤獨啊,難道你真打算一輩子幹這個?
司徒歎了口氣說,這些事情今後就别提了吧,我們做這個的,能有幾個能夠順順當當過一輩子的,金盆洗手退行倒是容易,但是之後的生活難道要完全和現在劃清界線嗎?我是個停不下來的人,也沒有别的本事。所以先這樣吧,我雖然歲數大了,但是乘着還能動彈幾年,多爲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們做點事吧,這樣我死後升天,在南天門還能給自己混個仙職。
道家人,果然還是希望成仙的。
胡宗仁卻說,不是啊司徒先生,我的意思是,鐵松子師父,嗯……還是很不錯的人,道行也深,人也長得不難看,還喜歡旅遊,心細……
“啪”的一聲,胡宗仁話還沒有說完,司徒就一個拖鞋給他砸了過去。胡宗仁見勢不妙了趕緊哈哈哈的一陣怪笑後鑽進了自己的房間。我回頭看司徒師父的時候,雖然怒砸了胡宗仁一拖鞋,眼神裏卻是滿懷着笑意,大概是被胡宗仁這厮說中了心事。他看我還沒進屋,還看着他,一聲怒罵,看什麽看,快給我滾去睡覺!
就連他罵我的時候,都快繃不住内心的快樂了。嗯,我也明白了。
于是我開門回了房間,輕手輕腳生怕吵醒彩姐,卻看到她靠着床頭坐着,上身穿着厚厚的羽絨服,被子蓋從腳蓋到肚子,我正在驚訝她怎麽還沒睡,還以爲是我吵醒了她,她卻告訴我,睡不着,就坐起來等我了。
我從小就很倔強,即便是被爹媽揍,也會咬着牙不哭。卻在那一刻熱淚盈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