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墓碑

第119章 墓碑

如果有一天你漫步重慶街頭,偶然遇到一個跟你推銷重慶一日遊的小旅行社,那麽他就一定會給你這樣幾個選擇。南山、磁器口、歌樂山、渣滓洞,完事再帶你坐船遊兩江,在夜晚的江心裏,欣賞那種獨到的美到咋舌的夜景。當然這種旅遊方式更适合那些初次到重慶的人們。而如果你是一個老重慶,則通常不會選擇在節假日去這幾個地方,因爲那幾乎就是一種瘦身的行爲,人擠人,水洩不通,沒逛出個名堂來,搞不好還能邂逅舊情人和他的新歡。所以更多重慶本地市民更喜歡在晴朗的假日裏,帶着家人到中央公園的草地上躺着曬太陽,或者是到黃花園大橋底下騎騎自行車,又或者是到洋人街吃點特色美食,悠閑地度過一日。

而今天要說的事情,發生在2010年的6月,刹無道的恩恩怨怨已經告一段落,而我和胡宗仁也都各自回到了原本的生活狀态裏,區别在于我重拾業務比較簡單,但是胡宗仁就相對困難了一點。其一是因爲他本身不是重慶的師父,聲名在經曆刹無道事件後,也隻是落了個“這人是個莽夫”、“打架很厲害”、“重情重義”等名号,所以雖然胡宗仁辦事的能力也非常出衆,也算是有資曆的老師父,但是在重慶卻是一個新人,就跟我當年回到重慶的時候一樣。其二則是因爲他成天忙着跟付韻妮談戀愛,你知道愛情這個東西,本來就比較花時間,再加上胡宗仁本身對事情的表達能力有待提高,所以我雖然沒有證據,但是我也肯定他在跟付韻妮談戀愛這期間,一定是吃了不少苦頭。司徒師父的生意從來就沒有中斷過,畢竟是一方老前輩,人家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所以我跟司徒師父也會常常在業務上照顧下胡宗仁,推薦一些活兒給他做,好讓他盡快地在重慶樹立自己的名望。更多的時候,我和司徒師父也會帶着他一起做事,讓他多露臉,多被那些我們潛在的“客戶”所知曉。

所以這次洋人街的事件,其實就是胡宗仁自己單獨接到的活,但是由于不是本地人,對很多當地的民俗不夠了解,自己也懶得去翻閱資料,于是還是拉上了我一起。

6月重慶的溫度差不多能夠達到30度左右,已經算是比較熱了,重慶是中國四大火爐城市之一,夏日裏的那種炎熱,是足以讓一個人感到絕望的。洋人街本來作爲一個聚集了重慶老百姓瘋狂智慧的巨型遊樂場,來自世界各地的美食和特色店鋪多不勝數,而那天在接到胡宗仁電話的時候,我原本還以爲他是想要約我去吃好吃的,因爲他深知李老師這個人,對烤肉串和烤魚是無法抗拒的。直到他告訴我,這次是出事了,有人晚上在洋人街撞鬼了,他之前在那兒蹲點守了幾天,也沒發現什麽蹤迹,靈異反應倒是有,不過卻無法确定出準确的位置。所以他需要我幫幫忙,幫着他一起找到這個鬼。

我當時有點納悶,我說洋人街這樣的地方,每天都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去,一個人氣如此旺盛的地方,怎麽會鬧鬼呢?而且洋人街是修建南濱路的時候作爲附加工程修建的,本身完工也沒有多少年時間,是一個嶄新的場所,也沒怎麽聽說過那地方死過人,哪來的鬼?再一個,邊上就是大佛寺的巨大佛像,雖然寺廟敗落,但是這尊巨佛鎮守這一方土地,恐怕是沒問題才對的呀。胡宗仁告訴我說,這些他之前都想到過,但是沒有辦法,現在有目擊證人,自己也檢驗出了靈異反應,事實是存在的,如果要硬抓,多耗點時間也是能抓住的,但是你不知道由來和動機,就無法決定該以怎麽樣的方式來對待啊。我笑着問他,你什麽時候也開始學着刨根問底了?你以前不是無腦硬闖的類型嗎。他說人是會變的,而且他認爲這樣的方式,也許會對于逝而成鬼的那些靈魂,給予最大的尊重。

于是我就答應了他,其實就算他不請我幫忙我也一定會幫的。于是我問他,你現在在哪裏?他說我在洋人街吃肉串發愁呢。我說你等着我,我也來。

到了洋人街的時候差不多是中午,按照胡宗仁說的吃東西的位置,我很容易就在人潮中認出了他。因爲他的形象是那麽的獨特。坐下以後我也點了不少肉串,還順便照顧了一下一個印度帥哥的飛餅生意。我倆一邊土匪般的吃着,他一邊告訴我事情的具體情況。

數日前有一個自稱是洋人街營運管理辦公室的人打電話給了胡宗仁,說是他們在一個禮拜裏接到兩通來自市民的電話,說在洋人街裏遇到一個身穿長衫臉色鐵青的古怪老人,一個人站在内河邊上,雙手交握在腹部,看那樣子似乎是好像要投河的樣子。但是這兩個市民都選擇了問那個老人,說天色這麽晚了,站在水邊有點不安全,本身也是好心相勸。但是老人在聽到他們的聲音後回轉身來,卻露出一副非常憤怒的表情,而且還開始追打市民,顯得特别暴躁,而且聲音還十分大。被追打的市民在逃跑的時候回頭看,卻發現沒有人。那個工作人員說,由于日前出現了不少外來的遊攤人員,因爲是少數民族賣羊肉串,所以管理辦公室的人也沒有收取他們租金,讓他們在路邊擺攤,可是接連和市民發生争執,但是大家也都看在是少數民族的份上,隻是默默把氣給忍了,而且那群人不止在這裏賣羊肉串,還帶了不少小孩來,而那些小孩,卻專門在洋人街偷别人的錢包和手機。發生這樣的偷盜行爲,作爲管理方是不能容忍的,但是又害怕驅逐這些少數民族,會引起一些矛盾,因爲洋人街的後台老闆,在社會地位上來說,不應該落下一個欺負外地人的名聲。于是管理辦公室開始在洋人街各個顯著的位置,貼上了增設的投訴電話,專門用于協調和處理發生在自己地盤上的種種不和諧現象。在這種比較積極且不激發民族矛盾的處理方式下,情況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平日裏接到的投訴電話,也差不多都是諸如收到假鈔或是食品看似不夠衛生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那種打架鬥毆的投訴電話,卻還從來沒有過。

所以在接到這兩通電話後,這個管理人員覺得是不是有必要去調查一下。因爲洋人街的作風一向标新立異,大街上走着個阿凡達都不算是奇怪的事情,商家的經營各有各的奇招,但是都必須實現通過管理辦公室的許可才行。他仔細回想了一下,卻不記得在洋人街的範圍内,最近有搞什麽類似民國風的活動。而且就算是在搞,被目擊到這個老頭的地方,也絕對和民國無關,因爲那個地方,是洋人街的“非洲村”。

非洲村?我問胡宗仁,那是個什麽玩意。雖然我也偶爾會到洋人街來消遣,但是看到的那些賣外國的玩意的店鋪,都是零星分散的,從來沒有哪個區域性的地方啊。難道是才開的嗎?胡宗仁白了我一眼說,你問我,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重慶人。不過那個管理辦公室的家夥告訴我,他們在5月份的時候,在靠近長江一側的外街附近,新增了一個非洲主題的場館,專門經營一些非洲小飾品,還有打擊類的樂器,還有特色食品等,主要是來自埃塞俄比亞,就是那個跑步很厲害的國家。我當然知道埃塞俄比亞是哪,不過既然是5月份才開放的,我不知道倒是理所應當的。因爲我在那上一次去洋人街,還是在2007年的時候,因爲一個男人的尋花問柳,最後帶他來洋人街放煙花了心願了。胡宗仁告訴我,當時他聽說是非洲村的時候,也覺得非常奇怪,爲什麽一個身穿長衫民國裝扮的老人,會出現在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非洲村裏?而他也嘗試着跟非洲村裏的那些黑人婦女們溝通,想要從她們口中得到點有價值的信息,但是由于語言溝通有問題,他什麽都沒能了解到,于是他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在這裏蹲點查看,甚至在整個非洲村的範圍裏結界,如果這裏那個穿長衫的民國老人是鬼的話,起碼能夠保證他從這裏出不去。

我打斷胡宗仁,我說你是聽誰說哪個老人是鬼的?萬一是真是人家商家搞的另類活動也說不定啊?胡宗仁搖搖頭說,你不要着急啊,你等我慢慢說。因爲那個管理方的人說,他在接到投訴電話以後,一方面代表洋人街給市民道歉,另一方面則開始翻看當天的監控錄像,原本想說找到這個元兇後,查處到底是哪個商家請來的老人,再對商家進行處罰,但是在他查看視頻的時候,還的确發現了兩起追打事件,但是奇怪的是兩次都是一個人在前面跑,然後後面有個穿灰色長衫的人在追,但是那個長衫老人出現在鏡頭裏的時候,攝像機會被一種類似磁力的幹擾,出現那種波紋狀,而且穿越過第一個鏡頭以後,在第二個鏡頭裏面,就隻剩下那兩個被追趕的人,卻不見了那個老人的蹤影。所以管理辦公室的人就懷疑說是不是見到鬼了,因爲那段日子,那個什麽葡萄牙車禍錄像的事情鬧得挺火的,所以很多人都察覺到,當鬼出現在鏡頭裏的時候,多少會對攝影器材造成一定的幹擾,于是乎對方抱着試一試的态度,就沒有天理地打聽到了胡宗仁的電話。

胡宗仁告訴我,當時他到了洋人街以後,就直接跟對方見了面。他還特别跟我形容了一下對方管理辦公室的格局,一樓是保安隊,負責巡邏和維護日常治安,二樓是物管處,就是負責跟店鋪收租的,三樓就是他們管理辦公室和負責人的工作地方,而三樓有一個比較大的房間,就是監控室。他還告訴我說,監控室裏面其實就是擺滿了監視屏,并沒有人在職守,所以當事情發生以後,很多都需要回調錄像才能夠發現當時的現場。在簡單的溝通後,那個負責人還帶着胡宗仁翻看了當時的兩段錄像,胡宗仁說,在看第一段的時候,他就很确定地告訴那個負責人,這絕對是鬼事,因爲那很容易區分,後面那個長衫老頭出現的時候,腳步的移動顯得有點不合邏輯。我問胡宗仁怎麽個不合邏輯法,因爲一個原本就不合邏輯的人,他眼裏的不合邏輯,未必就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他跟我說,你知道滑冰吧?正常人在移動的過程中尤其是在那麽急促的奔跑中,腳掌踏地的時候那種視覺上的感覺應當是實實在在的,但是這個老頭的腳步卻是飄忽的,就好像是在滑冰一樣。他說,視頻上看,雖然不是很明顯,一不注意就容易把這點給看漏掉,但是仔細看的話,會發現腳步有細微的漂移,我們以前遇到那麽多鬼,不管鬼的年歲有多少,老人還是小孩,男人或是女人,它們都能夠表現出和它們的外表不相符甚至超越的能力,這個老頭的樣子看上去随便怎樣都有七八十歲了吧,能跑到這麽矯健本來就不正常了,再加上哪個商家會有膽子請這麽老的人來給自己做活動?一不小心碰着摔着,就等着給他養老吧。

我點點頭,胡宗仁跟着我跟司徒也算是沒白混,至少觀察能力有很大的提高。于是我默默贊許道,我說不錯啊,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是隻憑這一點,我想你是很難說服對方,讓他們相信這是鬼,不是嗎?胡宗仁看我贊許了他,于是就有點得意的說,這還沒完呢,前面那個逃跑中被追打的人在夜視狀态下還是能清晰地看到地上的影子的,但是輪到哪個老人的時候,地上卻完全沒有影子,一個活生生的人,沒有影子,這不就能說明問題了嗎?

我不得不再一次點頭,雖然不一定所有的鬼都沒影子,但是沒影子的就一定是鬼。我很小的時候,我奶奶也比較迷信這些東西,她就告訴我說,今後在街上看見那種沒有影子的人,還有沒有下巴的人,就千萬不要理睬,因爲那些人都不是人,是鬼,專門吃小孩的。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非常懼怕鬼,但是怕的并不是鬼有多麽可怕,而是害怕被鬼吃掉。到後來學藝後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鬼是可以吃人的。準确地來說,鬼害人通常分爲兩種情況,一種是通過它自身特殊的能力,來改變周圍的一些事情,例如使得花盆掉落,汽車熄火等,來間接性造成被害者的傷亡,另一種就是通過影響人的腦電波,讓其在内心深處把那種藏起來的恐懼無限放大,繼而讓自己被活活的吓死。所以一旦鬼害人,還真是防不勝防,唯一能夠有效杜絕的方法,就是做一個正直的人,因爲這個世界上隻有一種人會感到害怕,那就是對社會和别人有所虧欠的人。

胡宗仁接着告訴我說,當下他給對方斬釘截鐵地做出了有鬼的結論,并且拍着胸脯說一定把這件事給他辦好,并讓他們看到,否則就不要錢。對方問他需要多少時間的時候,他說一個星期之内。

一個星期,對于我來說還是太長了點,尤其是這種小單子。所以我很容易想象得出胡宗仁在一籌莫展時候的樣子。他說,這幾天他幾乎走遍了非洲村的每個角落,也都用自己的方法驗證過,雖然在很多個地方都發現了鬼魂的蹤迹,但是由于起初許下海口說要證明給别人看,所以也就不敢随意去抓,每次都是在最靠近的時候,讓那鬼給逃走了,所以他很懊惱,于是又請對方把當初的兩段視頻轉存了小格式,然後拷進自己的手機裏面,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就反複查看視頻,他甚至還專門到了兩個攝像頭交疊的地方,他認爲如果以當初那個老人奔跑的速度來看的話,他是沒有理由不出現在第二個鏡頭裏的,也就是說,在第一個鏡頭的極限處和下一個鏡頭的起初的那個點,這中間僅僅有不到2米的距離,而老人就正是在這2米裏消失了。

說完胡宗仁摸出手機,把那兩段放給我看,除了和他說的情況完全一樣以外,我還注意到這兩段視頻的時間,都是晚上11點20分。

于是這麽一來,我心裏就浮現了一個疑問:洋人街雖然沒有清場的時間,但是一般來說晚上10點以後就沒什麽人了,全部店鋪也都打烊了,這幾個遊客估計是來談戀愛的小年輕,兩個不同的當事人遇到同一個老頭,也都遭遇了同樣的事情,但是本身并未受到任何傷害,這個老頭兒,好像是專門要把他們吓出去一樣,而且兩次都發生在同一個時間,這就說明,11點20分,這個時間會是一個很關鍵的要素。

于是我跟胡宗仁又坐了一會,仔細讨論,但是還是有非常多的疑惑,于是我們打算吃完東西,就到那地方去實地看一看。不過由于那家的蒙古大串實在好吃,再加上時間本身比較早,于是我們又多吃了幾十塊錢。

胡宗仁所說的那個非洲村,離我們吃飯的地方并不遠,走路幾分鍾就到了。雖說是“非洲村”,在胡宗仁告訴我這個名字的時候,我腦子裏就浮現出一種,滿是黑人,跳着非洲舞,然後敲打着他們的鼓點,那種熱熱鬧鬧的情景。可是當我走進去一看,卻不免有點失望。除了那些看上去貌似非洲的仙人掌和棕榈植物外,其餘的那些草屋和裝飾,幾乎都是用合成材料做成的。也就是說,這個非洲村,在我看來其實是徒有其表的。不過門口擺放的那幾個藍色的阿凡達還比較搶眼。我和胡宗仁在裏面閑逛着,我手裏也拿着羅盤,中途遇到一個極黑的非洲婦女,在我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沖我喊了一聲,帥哥,手磨咖啡,五塊錢一杯。最重要的是,她是用重慶話來跟我說的,讓我特别想不通的是,她的發音還非常标準。我對她搖手說我不要,于是她點頭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我敢打賭,假如這是在夜裏的話,我保證隻能看見兩隻眼睛和一排牙齒在我面前晃悠着,我一定會當成鬼給她一臉墳土的。

整個非洲村的輪廓,大緻上是一個兩頭尖尖的橢圓形的一個範圍,不算大,地勢也好像是一個船一樣,中間凹陷,兩頭比較高,從一頭走到另一頭,會經過一個小橋的橋底下,除了我和胡宗仁沒有辦法走到的斷壁等地方外,我在胡宗仁的帶領下,花了1個多小時,幾乎走遍了這個小村子的每個角落,羅盤上也提示了我靈異現象的出現,但是每次都是捕風捉影,轉瞬即逝。

我和胡宗仁檢查靈異反應的手法不太一樣,準确地說,他的方法比我稍微繁瑣些,但是要準确些,而我隻用羅盤,而胡宗仁原本是道家人,道家講究的是五行之術,所以在我們遊蕩整個非洲村的時候,我也發現了他悄悄刻在石頭和樹上的瑤山符,胡宗仁告訴我說,他已經在這裏的範圍裏的五個方位,經過計算分别放置了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屬性的符咒,再加上之前的錄像表示,這個民國老人的鬼,是沒有辦法離開這個村子的,或者說是它不願意離開。所以胡宗仁就用這麽一個五行陣,将其牢牢鎖在裏面,雖然目前還找不到它,但是既然确信它就在自己的陣裏,那麽找到它也無非就是多花點時間而已。按道理說,我和胡宗仁都不算庸手,也許單兵作戰的能力都算不上一流,但是我們合在一起起碼還是能夠抵個老師父的水平的。不過就像胡宗仁說的那樣,每次當我一查看到鬼魂蹤迹,在還沒來得及做出下一步反應的時候,那個蹤迹就驟然消失了。那種感覺很奇怪,并不像是一個刻意在對我們躲躲閃閃的鬼魂,倒更像是一個知道我們是來找他,但是卻故意讓我們聞到點蛛絲馬迹,卻又跟我們頑皮躲起來一樣。如果是個老鬼,這種舉動無非有兩個可能,一就是它根本不怕我們,甚至是拿我們當個玩物。另一個就是它自己天性貪玩,想要跟我們捉迷藏。

兩個小時的時間,我們幾乎一無所獲。于是無奈之下我隻能打電話給司徒求救,司徒對于我們倆來說,除了是個值得尊敬的長者前輩以外,他豐富的知識和經驗都能夠幫到我們很大的忙。于是我在電話裏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了司徒,胡宗仁在我打電話的時候一直在我邊上補充着,司徒聽完後想了想,他告訴我,你仔細看看你們所設下五行陣的區域裏,是不是有什麽老玩意兒。我問他說什麽樣的老玩意,他說例如石凳或者老房子一類的。我說沒有啊,這個地方壓根就是新建的,那些看上去有點年歲的樹木也都是被移植過來的,最關鍵的是這個村子的主題是非洲啊,怎麽可能有我們中國的老東西。司徒說,這可不一定,雖然主題是非洲,但是建築材料可未必是從非洲弄過來的吧,洋人街本來就是一個提供給過往百姓娛樂的地方,你怎麽能夠保證這裏的東西都一定原汁原味啊。司徒說得有道理,如果真是有還原風貌的打算,建設之初就應該弄點長頸鹿斑馬什麽的進來,而不是不倫不類的放個阿凡達的雕塑。我告訴司徒,那你等我們一會,我們再仔細找找。

于是我們重新回到村口,開始重新仔細尋找,而這次我則沒有看羅盤,而是想要找到那些所謂的“老東西”再說。又是接近一個多小時,在臨近下午5點左右的時候,胡宗仁沖着我大聲喊道,你快過來,這裏有東西。于是我趕緊跑了過去,發現他站在靠近非洲村出口的位置,見我走到身邊,他對着地上一指說,你看,這裏有一塊碑。

由于前兩天下了場大雨,地上還是有不少因爲泥濘而難以辨認的泥土。我蹲下,摸出一根釘子,在那塊地面的石頭上刮着,很快就出現了一段碑文,但是字迹非常模糊,而且還是用的文言文,所以也隻是看懂個大概,那碑文上的意思是在說,多少多少年,哪兒哪兒的什麽什麽子孫祠堂修建,特此立碑之類的。我對胡宗仁說,剛剛這條路我們倆走了不下五遍,怎麽就沒注意到這用石闆鋪設的地面,竟然有碑文。胡宗仁聳聳肩說,誰能想到呢,剛剛一直都追鬼去了,沒怎麽在意這些每天被人踩上踏下的東西,他問我說這碑文上寫的是什麽,于是我大概告訴了他,他說那應該就算是老物件了吧,可惜了,人家用作紀念的碑文,竟讓當作了地磚。

這個現象不是偶然,在我們很多地方,都存在這樣的事情。例如磁器口這樣本身就是老街的地方,周圍的住戶甚至還用當年建文皇帝朱允炆逃難到寶輪寺的時候,刻下的史官石碑來做洗衣槽呢,而當文物部門發現這件文物的時候問那個百姓,說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國家的文物嗎?你竟然用它來洗衣服。他回答說,上面有字,坑坑窪窪的,搓衣服比較來勁。所以我們國人,一方面又在呼籲珍視我們的寶藏,一方面又在不拿寶藏當回事,想想實在令人可悲。

胡宗仁說,既然找到了,那麽就給司徒打電話吧。我說不應該啊,這個碑文除了記載之外,幾乎沒有任何作用,而且是子孫宗祠,怎麽會引來鬼呢?胡宗仁問我說會不會這個鬼就是這個宗祠的老祖宗啊?我說那也不應該啊,按照西南地區的宗祠習慣,宗祠是後人發達後,爲了懷念自己的祖宗,才刻意修建祠堂,擺放靈位,就好像供奉菩薩一樣,宗祠裏是不會有墳墓的,所以這個碑文跟死人是絲毫沒有聯系的。胡宗仁撓頭說,那該怎麽辦?我說繼續找,這附近應當還有别的類似的東西,因爲既然是同一個施工方承建的,那麽這批材料的來源也應該是一緻的,說不定還有别的。

于是很快,我和胡宗仁就在先前那塊石碑附近,靠近那個橋底下的橋洞裏的地面上,找到了另外一塊碑。同樣也是被建設方當作普通石闆,拿來鋪設地面了。而在我看到這塊石碑的時候,心裏就比較确定了,這就是我們要找的根源,因爲雖然字迹模糊,但是還能夠從“先考”二字辨認得出,那是一塊墓碑。

考妣,是後人對已故父母的尊稱,考指的是父親,妣指的是母親。語出《禮記》,千百年來,這個詞隻用于喪葬祭祀。我蹲下仔細看了看那塊墓碑,雖然還是有些字殘缺不清,但是從那個“故于民國十五年”可以确定,這應當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民國老鬼。于是我摸出羅盤,貼着地面在墓碑上一打,反應明顯,果然是它。

但是爲什麽它會出現,可能性就比較多了,最大可能就是當初開采石頭的時候,挖到了它的墳墓,不僅如此,還把它的墓碑搬過來任人踩來踩去,這就好像是你好好在自己家裏住着,然後經過你家門口的人,都伸出腳在你的門上蹬一腳,還把你的名字放在地上踩踏,别說是鬼了,連人都會發火。想到這裏,我就給司徒打了電話,告訴他我們找到一塊墓碑,但是這塊墓碑并沒用得到相應的尊重,而是當成了墊腳石。司徒聽後歎了口氣說難怪,鬧鬼也不稀奇了。他還說現在的建設方,也太沒有責任心了,簡直就是不道德。接着他叫我把墓碑上的字盡可能地告訴他,他好想想該怎麽來對付這個鬼。我告訴司徒,現在我們連鬼影子都沒看到,它好像是在逗我們玩一樣,察覺得到蹤迹,卻沒辦法抓到它。司徒說,這個好辦,你先告訴我碑刻,然後你倆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回頭我就告訴你。我一看時間,已經是6點多了,雖然夏天的6點還是明亮的,晚霞也挺美,被司徒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我呃了。于是我蹲在地上,用手指摸着那墓碑上的字迹,告訴司徒,先考老大人王平閱之墓,生于……看不清,故于民國十五年,福地誕子……這個後面也看不清,孝子王昌正、王乃文,孝女王……這個也看不清,民國十……看不清。

司徒問我,還有别的字嗎?我說好像沒有了,他說那你倆等我會。說完就挂上了電話。

于是我跟胡宗仁回到正街上,打算找東西吃。洋人街最不缺的就是美食,面對那麽多好吃的東西,我們反倒不知道該吃什麽好了。最後選擇了烤魚,晚上7點的時候,花山上放起了煙花,于是我把之前在龍溪鎮嫖娼的那個男人的故事告訴了胡宗仁,他就比較沒有水準了,幾乎忽略了那件事我老道的處理方式,而一直在追問跟鬼做愛是個什麽感覺。

7點多的時候司徒打電話來,他跟我說,他仔細想了想,生于多少年這個實在沒辦法考證,孝女王什麽的也不重要,而最後那個民國十後面應當也是個五字,那個年代,是沒有辦法把屍體存放很久的,所以應當是人死後辦完喪事就下葬了。因爲那段日子土地是屬于老百姓的,想埋在哪就埋在哪。現在活着就是在人堆堆裏面,死了還得統一放到公墓鬼擠鬼。而前面哪個“福地誕子”,後面應該是個石頭的石字。我問司徒,你爲什麽這麽說?他說,你們想想,現在洋人街雖然在長江邊上,但是洋人街背後的山頂上是哪裏?我說彈子石啊,還能是哪。他說這不就對了嗎?誕子石不就是彈子石嗎?我反駁他說,怎麽會,連字都不同。司徒冷哼一聲說,虧你還說你是地道的重慶人,自己本地的事情竟然都不知道。民間有這麽一個傳說,當年大禹治水,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而他的老婆塗山氏天天在江心巨石上等着他回來,後來就和石頭同化,自己也變成了石頭,而那塊石頭,就被老百姓稱之爲“呼歸石”,但是久而久之,就被老百姓訛傳爲“烏龜石”,這個你應該知道吧?我說這個我知道啊,前陣子跟刹無道鬥的時候,你不就告訴過我們嗎。那塊石頭被炸掉了嘛。司徒說,而那塊“烏龜石”,其實就是彈子石的前稱。因爲當年大禹回來以後,發現自己的老婆已經變成了石頭,心中悔恨,就跪在呼歸石前大哭了三天三夜,說自己因爲治水,而忽略了家人,感天動地,于是呼歸石裂開,石頭裏掉出一個嬰兒,大禹認定這就是塗山氏和自己的孩子,于是給孩子起名字叫做夏啓,而那塊生出孩子的石頭,就被當地人稱呼爲“誕子石”,後來也被傳成了“彈子石”。

司徒還告訴我,這次我們要找的鬼,也就是那塊墓碑的主人,應該就是當年彈子石的老百姓,舊社會的殡葬,一般會選擇離自己家不遠的地方下葬,爲的是能讓祖宗找到回家的路,而那些窮人家則是随便找個荒坡下葬,因爲窮,也許連墓碑都不會立,或者是木質的墓碑。而這種石材墓碑,說明這個“王平閱”在當地就算不是大富大貴,起碼家裏還是不窮的。而彈子石一帶是重慶最早開埠的水碼頭,熱鬧非凡,周圍全都是百姓民居,所以既要葬得體面,也不會離家太遠,我能夠斷定這個人的墓就在面朝江心的河岸邊。

司徒分析得有道理,省去了不少我和胡宗仁無頭蒼蠅般調查的時間。我跟司徒說,就算知道了來龍去脈,我們也沒有辦法抓到它啊,它一直不肯出現,躲躲閃閃的。司徒說,那還不容易嗎,你先用紅紙按照我說的那些寫下墓碑上的内容,然後給它紮一個靈位,接着你跟胡宗仁用别的什麽東西鑿他的墓碑,我保證他一定會出來的,他之前出現的原因,我估計不是因爲這麽多人踩來踩去,因爲每天都有很多人在那走,爲什麽單獨隻有兩個人撞鬼了呢?而且都是在晚上11點多,這說明那兩個人肯定做了同一件事情,導緻了它的憤怒。而你之前告訴我,那塊墓碑在橋洞下面,也就是說,墓碑的附近是有個橋墩的,你想想,一個人11點多還沒回家,在黑漆漆的橋墩附近晃悠,他最有可能幹什麽?

我沒有說話,但是我知道司徒指的是什麽,而我不說話,則是因爲我打算不自己親自求證了。

挂上電話以後,胡宗仁問我司徒都怎麽說的,我說你跟着我來。走到非洲村的橋洞下面後,我對胡宗仁說,司徒說,你身手敏捷,這件事需要你去做。胡宗仁兩隻鼻孔大噴一口氣後說,說吧,什麽事,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做不到的。我說司徒師父也說就知道你是這麽個英雄好漢,他說讓你到那個橋洞邊上,仔細問問,看是不是有什麽靈魂的味道。

靈魂的味道?胡宗仁皺着眉頭問我,我說就是和現在咱倆呼吸聞到的味道不同的那種,很明顯,你能夠區分出來的,我看好你!他問我說,司徒指定讓我做的?我說是的,他說除了你世界上沒人做的了。于是胡宗仁就湊到橋墩和地面的邊緣處,鼻子裏開始“哧哧哧”的聞起來,然後他大叫道,這裏真有味道,還挺刺鼻的,有點臊味,這難道就是靈魂的味道嗎?我說是不是那種有點像陰溝下水道的味道?他說是,我說是不是感覺臭烘烘的,有點像臭豆腐燒焦的那種?他說是的。我點頭道,很好,司徒的任務你圓滿完成了,現在過來吧,咱們要開始捉鬼了。

于是胡宗仁走過來蹲在我身邊,跟着我一起把紅繩沿着墓碑的邊緣,設了個活動的套子,但是其中一頭不封閉,是爲了讓那個鬼能夠進到繩套裏來。我對胡宗仁說,這個老鬼并不是因爲有人踩踏了他的墓碑而現身搗亂,而是因爲别的事情。胡宗仁問我,那是因爲什麽,我說有人在他的墓碑邊上撒尿,估計是尿液流到了他的墓碑上,胡宗仁說,哦,原來是這樣,在哪撒尿的?我說就是你剛剛湊上去聞的那裏。

胡宗仁用那種憋屈但是仇恨的眼神看着我,爲了表達我對他的歉意,我告訴他,所以鼻子靈還是有好處的,你看如果我來聞的話,我肯定聞不清楚。我贊許地對胡宗仁說,不得不說,這次如果沒有你的話,這件事情肯定就解決不了了,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大師。

也許是這番恭維的話起了作用,胡宗仁不再用那種表情瞪着我。于是我問他,你身上帶刀子了嗎?他說帶了,我說你現在在墓碑上鑿幾下吧,我去邊上撒泡尿,果然在叮叮當當後,我也使勁憋出了尿來,而就在此刻,胡宗仁大喊道,來了!于是我趕緊拉起褲子,朝着沒收口的繩子跑去,一下子抓住了他,可是這老家夥力氣倒是挺大的,第一次拉還由于繩子過強的拖拽感,搞得我的手心一陣劇痛。于是我大聲喊胡宗仁幫忙,胡宗仁就站起身來用他的麻袋往繩圈上套去,麻袋裏一陣掙紮後,才算消停下來。

随後我們按照司徒的囑咐,根據他說的内容給這個王平閱老人做了靈位,然後帶到彈子石的江邊送鬼燒掉。司徒說,彈子石江邊一帶原來全都是老房子,和上新街包括現在的法國水師部隊其實是連成一片的,自從南濱路開始建設以來,從上新街到彈子石一帶的老房子幾乎全被拆毀。而這期間不免動到一些老墳。事後我讓胡宗仁跟洋人街管理辦公室的人求證,得知是由于起初在修建規劃的時候,就選擇了就地取材的原則,所以那些碑文等石質材料,都是從那附近采集來的。而當時就是因爲有墳墓在的關系,所以特别選擇了動工時間,在夜裏11點20分的時候炸完鞭炮,再才開挖。這也解釋了爲什麽前面兩起事件的發生時間都在11點20。

胡宗仁第二天順利拿到了錢,由于起初承諾過要讓人家看證據,但是後來卻不知道怎麽把人家給糊弄過去了,隻是在他拿到錢以後,他給我打來電話說,如果下次我再這樣騙他去聞屎聞尿的話,他一定會殺了我的。

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胡宗仁嘗試着透過一些途徑聯系到那個王平閱老人的後代,卻一直沒能聯系到。而我也在那之後特地去過洋人街舊地重查,遺憾的是當局并沒有因此吸取教訓,所以那兩塊有着故事的石碑和墓碑,如果你漫步洋人街的非洲村,你依舊可以在那裏的橋墩邊上,看到它們還在那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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