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朋友,家住在渝北區金島花園附近。我和他的認識幾乎能夠非常完整地證明一個吃貨對于交友這件事上有多麽不慎重。
我這位朋友姓于,四十多歲,大了我不少。認識他是因爲我在那之前某一天嘴饞了,特意去金島花園附近吃那家非常有名的冷鍋魚,吃完打算往回走的時候還不到中午一點。但是這時候附近一個看上去生意特别火爆的小店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下意識地走過去打算看看這家店是做什麽吃的,結果發現那是一家大排檔。
但凡吃過大排檔的朋友都應該知道,這類店鋪,通常是晚上才開始火爆,一直持續到淩晨,所以在我的看法裏,一家大排檔的生意如果能夠從中午開始就火爆的話,那麽味道是一定不錯的。想着想着我就走到了店裏。店裏面已經沒有我的座位了,于是我就隻能坐在門口加設的小凳子上,絲毫沒有猶豫地,我就點了一份小龍蝦。龍蝦是用炒的,紅色的蝦殼,拌上紅色的辣子,再淋上些紅色的辣椒油,油面子上再灑些翠綠的蔥花。店裏的服務員端上來碗筷和剔肉的小牙簽,我盡量不傷到蝦肉的情況下剝開一個,吃進嘴裏,任憑那滿嘴蝦肉的鮮美混合着重慶特有的辣椒油的香氣,瞬間充溢了整個口腔,在我舌頭的每一個角度,毫無保留地刺激着我的味覺。
于是從那以後,我就是這家店的常客。而之後又一次,因爲吃到半夜了,有别桌的客人醉酒鬧事,我和我另外幾個朋友幫忙給店老闆解了圍,他請我們喝酒,就這麽着,我倆成了朋友。
事發在2007年,于老闆在那年夏天的一個周末打電話給我,說請我到他們家吃飯。由于之前替于老闆解圍之後,我們倆算得上能夠暢談的一類朋友。所以也常常一起吃飯喝酒,當我問他,什麽事這麽高興要請我吃飯啊,還是在家裏吃。他在電話那頭笑呵呵地說,他女兒考上一所不錯的重點高中了,心裏高興,就想找老朋友喝酒聊聊。我說行,于是去給孩子買了點升學禮物,就欣然赴約了。
值得注意的是,2007年的時候,于老闆已經把自己那生意火爆的大排檔給轉讓了出去,理由是過度吸入了油煙,加上經常起早貪黑,導緻他身體比以前差了許多。孩子是個整齊的孩子,學習成績一直不錯,于老闆覺得自己這些年掙的錢完全足夠幹點别的了,于是也多抽點時間出來陪伴孩子。
但是那天跟于老闆在他家裏吃晚飯以後,我們倆就趴在他們家陽台的欄杆上,一面聊天一面抽煙。他們家住的樓層并不高,因爲金島花園算是重慶相對比較老舊的小區房了,年代和加州花園差不多,樓層并不高。就在我們抽煙的腳底下,是一條人工河溝,于老闆告訴我這條河溝的源頭其實就是離這兒不遠的一個水庫,早年開發這一帶的時候,是把這條河溝兩岸修成了附近居民健身娛樂的休閑步道的。但是後來因爲一場暴雨的關系,水庫的水猛漲導緻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決堤,人工步道那時候就被淹沒了一些,雖然這種情況很快就被解決了,但是也讓市政的工作人員開始頭疼這如果再度決堤怎麽辦。于是他們就選擇了暫時封閉這個步道,然後在水庫邊上墊高了大約十來米,修建了一個專門具備洩洪功能的類似堤壩的那種。由于當時抽煙的時候天色已經很黑了,所以于老闆也沒給我指那個堤壩到底在什麽地方,他隻是告訴我說,從那以後,水庫的水位就比這下邊河溝的水位高了差不多10來米的樣子,而那次因爲改建而封閉的健身步道,至今都沒有重新開通。
我問他這是爲什麽呢,他說一來是因爲水質不好,常常有臭味,二來則是因爲封閉了很長時間,光是除去雜草都要費點勁,而且這個步道的一側是河溝,另一側就是金島花園樓房的基座,因爲加固的關系都是土壤和種植的樹木,所以這一段漸漸就荒廢了。後來甚至有市政工作的人來這裏,修建了一個臨時的垃圾場,不過由于交通不便,也幾乎沒人去那兒傾倒垃圾了。說完他朝着樓下一指,說那個垃圾場就在這下邊,不臭,就在那個蠟燭燈光那兒。
我順着他指的方向瞧過去,大概離我們的位置差不多二百來米,其實黑漆漆的我什麽都看不見,倒是于老闆說的那個燭光,卻在夜晚顯得特别醒目。
我問于老闆,老于啊,不對呀你不是說那兒是荒廢了,周圍還栽種了許多樹木嗎?地上枯枝什麽的也應該不少吧,這種地方怎麽會有人點蠟燭呢?不怕着火嗎?于老闆聳聳肩膀,他說他也不清楚,大概是流浪漢之類的,見那地方沒人去,所以暫時把那兒當成是家了吧。我說那不應該啊,你想想這夏天這麽熱,這裏又靠着河溝,又是樹林,蚊子多得要死,冬天這裏又潮濕,沒遮風避雨的地方誰受得了啊,就算是流浪漢,也不至于傻到這地步吧?于老闆笑了笑說,那他還真是不清楚,隻不過他已經搬到這個地方好幾年了,從兩年前開始,幾乎每天晚上這個地方都會點起燭火,從大概晚上八點到淩晨兩點,天天如此。于老闆說,起初他也納悶過一段時間,不過這對于他來說其實根本沒有任何影響,所以也就沒怎麽放在心上。
說起來很奇怪,那天的我也不知道爲什麽,因爲看到那燭光,雖然隔得比較遠也看不清,但是卻依稀能夠分辨得出是兩根并排點着的蠟燭。這讓我感到有些怪異,因爲我覺得那蠟燭擺放的方式,目的好像不是爲了照明,而更像是在祭祀。
由于我并沒用跟于老闆說過多關于自己職業的事情,所以他對我們這行也僅僅停留在一個初識的階段。于是我跟于老闆說,要不咱倆現在看看去?
于老闆看上去是覺得我挺無聊的,他笑着問我,這有什麽好看的呀,萬一真是個有精神問題的流浪漢的話,傷到咱們怎麽辦啊。我說你放心吧沒事,我就想弄清楚而已,你就當是吃晚飯陪我散散步得了。在我的要求下,于老闆不好意思多說什麽,再加上我是客人,于是他還是答應了。
出了小區門以後,我們繞道從小區側面的一條小斜坡公路一直朝下走,直到走到一座短短的石橋上面,而那座橋的底下,就是那條河溝。于老闆對我指着邊上一個被推垮了半截我磚牆跟我說,你看吧,這裏還是封着的。這倒掉的半面牆估計就是那些流浪漢幹的吧。我拍拍手,說咱倆進去看看吧。這次于老闆就說什麽都不肯了,他說那裏邊估計以前鋪的路都全是泥土了,這黑漆漆的就别進去了吧。我說我堅持要進去看看,他笑着說你比我年輕這麽多,如果你實在是要去那你就自己去吧,我就在這橋上抽根煙等着你。
我也不方便一直勉強人家,于是我說好那我自己進去了,接着就從那倒掉的半邊牆壁豁口上翻了進去。
2007年我的手機還是諾基亞5300,一款滑蓋的音樂手機,做工結實耐摔,在外邊遇到和誰不順眼的時候,還能捏在手裏當兇器使,聽說這款手機側面的鋼條是可以用來當榔頭釘釘子的。但是這個手機沒有閃光燈,也就是說我無法用閃光燈的功能當成手電筒。于是我也就隻能用屏幕的燈光微弱地進行照明。的确如與老闆所說,這段路非常不好走,有些地方甚至都不知道路沿在什麽地方。整條路從我翻越圍牆一直到燭光的位置,大約也是差不多兩百多米的感覺,整段路是一個反寫的S形狀,但是當我走到燭光附近的時候,我卻暗暗覺得一陣心涼,雖然并非跟我最初想象的一樣,是有人點了那種類似祭祀的蠟燭,但眼前的景象卻讓我的驚異有過之而無不及。
燭光的位置距離我當時站立的位置,大約是在我正面45度角斜坡上約5米的距離,一個黑乎乎的建築旁邊。那個黑乎乎的建築嗎,應該就是當時于老闆跟我說的那個廢棄的垃圾場,而在那兒有一個看上去像是石台子的東西,上面點了兩根白色的蠟燭,卻沒有插香,而在蠟燭跟前,有一個微微駝着背縮着脖子,頭發亂糟糟的中年男人,背對着我,一動不動地坐着。
當時我心想,假如這個男人真是一個流浪漢的話,那也就罷了,我頂多原路返回後,幫忙打一通救助站的電話就是了。可當我走近一看的時候卻更吃驚了。
這個男人面前點上蠟燭的地方,并不是一個石頭台子,而是一塊木闆。木闆下面是一個類似裝修膩子粉的那個圓桶,當作是台柱了。而那塊木闆上,用紅色還是黑色的油漆,畫了一副中國象棋的棋盤,棋子不多但是也分布在棋盤上,而那兩根蠟燭,就點在楚河漢界上。
直覺告訴我,這不大對勁。我向來不是個冒失的人,所以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立刻就警覺了起來。沒退行以前我防身的幾樣東西是從不離身的,這也是爲什麽我夏天總喜歡在腰上别上一個腰包的理由。看見眼下的情形,我立刻默念了一段壯膽咒,然後伸手到腰包裏,抓了一段繩子出來。一邊慢慢靠近,一邊準備着見事不對就一繩子圈過去。可是當我走到近處的時候,那個中年男人還是沒有什麽反應,而是好像壓根不知道我靠近一樣,一邊像是在緩慢地思索,一邊伸出手,把象棋棋子裏他這一側的“車”,移動了一個位置。而且在那個時候我才注意到,這根本就不是一副完整的棋局,除了棋子缺了很多以外,還缺了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該缺的棋子,就是男人這面的“帥”。我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不真的瘋了,這種不正常的環境下,缺不缺棋子似乎沒那麽重要,男人顯得很認真,貌似一副落子之前,需要深思熟慮一樣。
那感覺,就好像是在跟一個人對弈下象棋,但是他的對面,什麽人都沒有。
我看他似乎沒有要對我怎麽樣的感覺,爲了确認一下是我想多了還是怎麽樣,于是我偷偷摸出羅盤,擺正位置後,還沒來得及看盤,就聽見羅盤指針因爲受到影響過大,而導緻在盤面上叩擊,發出“咔咔咔”的聲響。事實上我此刻完全不用在看羅盤了,因爲如此劇烈的反應就是在告訴我,這兒有鬼,而且就在我跟前。最重要的是,這個鬼的某種力量還挺大的,而我唯一弄不清楚的,就是這鬼究竟是爲何存在。
其實我大可以轉身離開,但我實在是做不到。在我看來,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顯然是被鬼給迷住了。至于是爲什麽我倒是不清楚,但不管這個鬼的動機究竟如何,這種鬼迷人心的事情終究是不合規矩的。所以就算我心裏打鼓,感到害怕,還是得硬着頭皮試一試。
“喂……大哥……喂!”我試探性地朝着那個男人喊道,他沒有反應,隻是那兩根蠟燭的燭火些微地擺動了幾下,壯着膽子,我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個男人的肩膀,聲音也略微大聲了一點:“大哥,大哥!”而就在我第二聲大哥還沒喊完的時候,那個男人突然地、而且非常迅速地轉頭,那速度絕非一般人辦得到。他沖着我瞪大了眼睛,就像那種人死不瞑目的樣子。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映着燭火,我看見他眼睛裏滿是血絲,臉頰消瘦,有些内陷,嘴唇上有不少稀稀拉拉的胡渣。他就這麽瞪着我短短一秒鍾,突然燭光撲朔,好似有人吹了口氣,蠟燭滅了,周圍一片漆黑。接着我聽見咕咚一聲悶響,周圍再度陷入一片安靜。
我很難形容我當時的心情,事後想起來自己似乎是有點被吓傻的感覺,因爲按照我這種膽小的個性,當男人轉過頭來看着我的時候我就應該會逃跑了,但正是因爲他轉頭速度非常快,讓我沒有防備,竟然呆在那兒和他對望了一秒鍾直到蠟燭熄滅我才回過神來,趕緊一個大跨步朝着下坡跳下去。摸索着找到一棵樹,然後背靠着樹,伸手摸出一把墳土,另一隻手抓住繩子,急促呼吸着,打量着周圍。
由于蠟燭是突然熄滅的,所以當時我的眼睛并沒能迅速适應這環境,好在時間也不長,我就漸漸能看得清周圍的輪廓了。所幸的是,在那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我并沒用察覺到什麽異常,而與此同時,我也看清了當時那個男人坐的位置,地上麻乎乎的一團,我才知道,适才聽到咕咚一聲悶響,其實是那個中年男人摔倒在地上的聲音。我鼓起勇氣走上前去,迅速在周圍幾棵樹之間用繩子圍了一個圈,然後在地上畫了一個井字形的敷,接着跺腳三下以示“通地”,确保自己的安全後,我伸腳踢了幾下那個男人,并大聲喊他。就這麽十來聲之後,他才悠悠哼了一聲,然後慢慢坐起身來。
我點亮手機屏幕,照着他,他因爲突然的亮光而虛着眼睛,他問我你是誰啊,你爲什麽在這裏。我說我也想問你呢,你這麽黑燈瞎火的跑到這個地方來幹什麽。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問我,這是哪兒啊?
其實這是我預料到的結果,一般被鬼迷住的人,都不大記得自己發生過做過的事。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謂的記憶斷層。這其實并不算是特别危險,因爲很多有過類似經曆的人,都被歸結于“夢遊”“分裂”等症狀,然後莫名其妙地加以治療。所以當這個男人問我這是哪兒的時候,基于我有一種“此地不宜久留”的想法,迅速拉起那個男人,跟他說,咱們先出去再說。男人大概還懵裏懵懂的,于是我攙扶着他,加快速度,往回走去。
這一路上非常太平,沒東西追趕着我們。等到我扶着男人爬過磚牆後,于老闆站在橋上驚訝地望着我,說人家年輕人出去玩都撿女孩子回來你倒好撿了個男人還是個中年男人。從他的眼神裏我不難發現,他是覺得我口味挺重的。我沒搭理他,把那個中年男人扶着在橋欄杆邊坐着,于老闆還是不知道我爲什麽這麽做,我說老于啊,你幫個忙,去那上邊小賣店給我買瓶礦泉水來。不要貴的,一塊錢的就好。
于老闆去了,于是我蹲下身子來,問那個中年男人,你把你記得的事情都告訴我一下。他說他就記得今天自己收攤以後就回家了,接着就跟平常一樣吃晚飯,然後就在沙發上躺着看電視。我問他你家住在什麽地方?他說就離這裏不遠。說完他朝着不遠處的堡坎指着,那地方我來的時候看到過,應該是一個老廠子的職工房,但是很破舊了,也沒幾家人住。看眼前這個男人的穿着,應該是日子過得并不算好的那類。我說你就記得你看電視,然後呢?他說自己一天還是挺累的,所以估計是看着電視就睡着了。我心想,如果這情況讓那些科學人士知道了,估計想都不想就會判定爲夢遊症了。所謂的夢遊症就是身體看似有意識但卻無意識的根據自己的行爲習慣機械重複一些事情,而這種情況通常發生在事主睡着以後,所以叫做夢遊。于是我接着問男人,你莫名其妙來到這裏,你家裏人都沒察覺嗎?他苦笑一聲說他是一個單身漢,沒有老婆孩子,父母歲數都大了跟自己兄弟住在老家,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已經呆了好多年了。
從男人醒來到目前,時間也過去了一陣,他也清醒了不少。他漸漸開始對自己的行爲感到不解。我心裏是有答案的,但是在那之前,我還不能告訴他。我想到之前于老闆說,這種燭光其實出現了差不多有兩年多了,那就是說,眼前這個中年男人在兩年前就開始被鬼迷住了。而這兩年以來,他每天本身就勞累,想睡覺的時候卻被鬼弄出來,到這個僻靜的地方來下象棋,難怪他看上去如此消瘦憔悴。換成任何一個身體再好的人,持續兩年這樣子,恐怕也好不到哪去。出于好奇,我問了他一句,你是做什麽工作的。他說他現在在金島花園附近,每天提着自己的工具在那兒,等着那種私人裝修隊,缺什麽什麽師父了,他就去湊個腳。他說他是做泥水匠的,每個月辛辛苦苦,大概也就能掙到2000塊的樣子,除去家用,也剩不到什麽錢。我問他,那你是不是挺喜歡下象棋的呀?我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爲他被鬼迷住的這段時間,都在跟那隻鬼下象棋。他聽到以後有點吃驚,問我是怎麽知道的,我說我猜的。他說他是個很喜歡下象棋的人,通常很多人還下不過他,在自己蹲點做泥水匠之前,他就在附近街邊擺棋局。
擺棋局?什麽意思啊?我不解地問道,他說,就是跟人下象棋,50塊錢一盤,誰輸了誰給錢。我哦了一聲說就是街上騙人的那種破解殘局那種對不?他搖搖頭說不是,他是正兒八經地從頭下棋,輸赢全憑本事。我突然想到點什麽,于是問他,你是不是兩年以前開始做泥水匠的?他說是的。我又賭博性地問了一句,那麽你之前的棋盤和象棋棋子,是不是不見了?他說并不是不見了,而是在那段日子發生了一件事以後,自己一怒之下把棋盤和棋子都給扔了,說完他朝着身後一指說,就扔在這附近的樹林裏了。
看樣子,當時在燭火邊的那副棋盤和棋子,就是這個男人之前丢掉的那副。但是我仔細回想了一下,适才看到的棋局裏,這個男人占據的一面,是沒有“帥”的。所以連殘局都算不上。正在弄不明白的時候,于老闆買着水回來了。
我把水擰開後遞給中年男人,讓他喝幾口潤潤嗓子。然後我問那個男人,你說兩年前發生了一件事讓你丢了棋盤,從此不下棋掙錢,而改作泥水匠了,是因爲什麽事啊?
男人吞了口水說,那天他和往常一樣,在街邊擺棋局。後來來了一個他的老棋友,這個人屢次挑戰他卻屢次失敗,幾乎每個星期來好幾次,每次都隻下一局。男人說,結果就在那天,他覺得自己每次都赢人家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故意放水輸了一把。但是由于兩人都是棋藝精明的人,自然這點小把戲被看了出來。于是兩人因此起了争執,還打了一架,後來警察來了把兩人帶走。男人說,對方是個歲數比自己大不少的老人,結果在警察局問詢的時候,心髒病發作,于是自己趕緊和警察一塊把老人送到了醫院急救,連急救費都是自己墊付的。結果老人因爲歲數大了的關系,就沒能救回來。
聽到這兒,我和于老闆面面相觑,我很難理解爲什麽有人會因爲下棋下不過,還被活活急出心髒病來了,并且因此丢了命。男人接着說,就因爲這件事,那個老人的子女說什麽都不讓男人過安生,在醫院動手打了他,并且起訴到法院要他賠償因故造成老人過世的損失。後來在警察局和附近居民的協調下,幫他說好話,說這人雖然沒什麽本事但是是個老實人,希望能夠酌情處理,才賠付了一個他自己砸鍋賣鐵能承擔的數字,這事才算了結。
他頓了頓說,也就是因爲如此,他才決心今後不再下棋了。覺得這棋迷之人,除了棋藝給自己帶來的快樂以外,遇到一樁大事那就誰都受不了,如果犯心髒病的人是他自己,他也會覺得太不值得了。于是那天他喝了點酒,就把棋盤和棋子,一股腦地丢在了這個樹林裏。
說到這兒的時候我才算明白,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起初那個在我羅盤上出現的鬼魂,應當就是當初心髒病去世的那位老棋迷。大概是死之前一直都覺得自己赢得不光彩,想要在死後了卻一個心願,打算赢一次再離開。可是由于棋盤上一直沒有那個“帥”,也就成了一盤永遠下不完的棋。
于老闆把我拉到一邊,說可以了,咱們走吧,這水都買了,待會别人賴着我們怎麽辦。我對于老闆說,老于啊,我之前曾經對你說過一點我的職業,你大概沒放在心上。今天你要是還拿我當朋友的話,你就跟着我走一趟,如果你不願意也就算了我不勉強你。我的職業可能沒有你想的那麽稀疏平常,今晚就算是我吃了你家裏的一頓飯,該當對你有所坦白吧。
于老闆很納悶,他看上去像是想要問我問題,但卻沒開口。于是我把我的分析,包括我掌握的情況以及對這個中年男人之所以會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做了一個說明,并自私地加上了我自己的猜測,就是我猜測那個鬼,就是那位心髒病離世的老人。當我把這些話說完以後,中年男人和于老闆都愣住了,看得出來,他們誰也沒想到過會真的和這方面的東西有關。爲了證明我說的不是假話,我讓那個中年男人伸出右手,我把羅盤取出來,靠近他的右手打了一下。因爲他的手之前是握過棋子的,所以手上雖然反應不算強烈,但是能夠明顯的察覺到,這絕非我糊弄他們的雕蟲小技。
我跟中年男人說,我就是靠這個手藝吃飯的,今天偶然撞見你這件事,我才插手管一下,我不要你一分錢,既然我撞都能撞到這件事,那麽對于我而言,這件事就跟我有必然的關系,我幫你了解這樁鬼事,送走那個鬼魂。起初男人很是抗拒,甚至連于老闆的表情都似乎在說你小子這下玩笑開得有點大了,我沒理他,隻是告訴那個男人,你必須要明白,現在每天晚上迷迷糊糊走出來下棋下到半夜,傷身勞神的人可是你自己,當時你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的羅盤上鬼魂反應很強烈,也就是說這個鬼魂有比較強大的執念,而這執念是什麽,在我現在看來,就是它希望能堂堂正正的赢你一盤。
男人支支吾吾地說,可是論棋藝的話,那位老人家真的下不過我啊,如果我再裝着輸給他,那不也沒用嗎?我說你放心吧,那個老人死了兩年多了,49天後的鬼魂多少都有點不同程度的糊塗,咱們就去重新買一副象棋,擺個完整的棋局,你讓着他,讓他以爲自己赢了你,了卻心願以後你就自己回家,剩下的事交給我,我來送走他,如此一來,我保證從今往後,你再也不會半夜三更到這兒來,也不再會因爲這件事自己弄得狼狽憔悴。
男人被我這麽一說,有些猶豫。于老闆一把拉着我的手臂說,兄弟你幹嘛呢?你當真玩啊?我雖然是個不大正經的人,但是那個時候我告訴他,我沒玩,但我是當真的,你來還是不來?于老闆看着我,然後歎了口氣對我說,剛才買水的時候你幹嘛不直接叫我帶一副象棋過來,害得我重新跑一趟……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和于老闆攙扶着那個男人,三個人一起翻牆去了起初點蠟燭的地方。男人雖然嘴巴上答應了,但是看得出他還是很害怕的,于老闆也是如此,我估計那個時候他們倆對我的話依舊是半信半疑。我點燃蠟燭,把棋盤上剩下的棋子都拿走放在地上,然後一如既往地結下繩陣,隻留下一個出口。爲了保險起見,我還是悄悄捏了一把墳土在手心裏。我對那男人說,你現在把剛買的那副象棋擺好吧,你擺好了我就開始喊靈了。
所謂的喊靈其實就是把徘徊在附近的靈魂喊出來,并不是要交待它做什麽事,而是讓它注意到我就可以了。舉例來說,如果我喊到的就是那個和男人下棋的人,它看到我的同時自然也看到了這個男人,以及已經擺好的棋局,那麽下上一盤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等同于說,我喊靈,不過就像是小時候課堂上,分坐教室兩頭的學生相互喊不答應,于是找了個坐在中間的同學幫忙喊一聲一樣。
男人擺好棋局,對我點點頭,我念咒喊靈,在羅盤告訴我它已經來了的時候,我和于老闆都站到繩圈以外,靜靜看着。男人那一側是紅棋,本着象棋紅先黑後的原則,他率先擺了個當頭炮。而就在此時,黑棋左側的馬,竟然緩緩平移到了馬位上。
我想當時除了我以外,男人和于老闆都很吃驚,從他們倆的表情可以明顯的看出來,那個男人甚至有些害怕。我對他說,你别害怕,隻管下棋,有我在這兒你肯定是安全的。其實我是騙他的,我從來不會承諾任何人的安全,但是這些話又怎麽能跟他說呢?好就好在,漸漸他平靜了下來,棋風也越來越順。我是個喜歡下象棋的人,隻不過我覺得我下不過他,于是我提醒他,小心點,别赢了……放水……他才慢慢适當溫和的改變了棋路。
這一盤棋下了不到二十分鍾,但我估計是這個男人這輩子下得最久也最離奇的一盤棋。最後他落了個僅剩一士一帥的局面,給逼死了。這種死法是象棋裏比較沒面子的一種,就是自己的子都讓人給殺完了,特别沒面子。我對男人說,下完了,你就贊歎下吧,說老人家你太厲害了什麽之類的屁話。果然他對着對面的空氣豎起大拇指,說老人家你太牛了,我再也不敢跟你下棋了!然後我對他使個眼色,要他面朝着燭光,後退着退出線圈。
接着我跟他說,行了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男人問我說,今後他就不會再這樣莫名其妙轉悠到這裏來嗎?我說是的,在我送走這個鬼魂之後。他說那我在這裏等着吧。我轉頭對于老闆說,你也要在這裏看着嗎?他點點頭,想必是這一晚他看到太多和他原本理解的世界相悖的東西,無論出于哪種心态,好奇也好新鮮也罷,不管在今晚他看到這些以後,将來還會不會用原本的眼光看待我,起碼在這一刻,我是做到了對朋友坦誠的。
于是當着他們倆的面,我少有的不忌諱地起靈送靈,而我也思考了一下,這個靈魂留下的執念,竟然是因爲下象棋不服輸。我們在街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但是他們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件自己絕對不願放下的心思,這究竟算是固執,還是算人之常情?
大約在那件事一個月以後,于老闆給我打來電話。這期間我和他并沒有聯系過,因爲我曾以爲我這麽當着他的面一搞,估計他也不大願意再跟我做朋友了。所以何必自讨沒趣?隻不過他在電話告訴我,他幾天前跟那個男人一起去了那段廢棄的河濱路,他說那男人精神看上去好多了,也沒再遇到什麽事情了。我問他那你們還去那地方幹嘛?他說他們找東西去了,然後在離垃圾場不遠的地方,在樹叢的泥土裏,找到了那個紅色的“帥”。
很好,這樣的結局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