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年初的時候,我還在跟着師父學藝。
那一陣子忙倒是很忙,但是基本上不算是什麽大單。但是師父是個善人,不管大小的事情他總是會親力親爲,我雖然也能在邊上幫上師父一點忙,不過師父對我的期許大概是希望我隻要不搗亂就可以了,所以我也就當成是跟着師父長見識了。
那年師父接到一個委托,是一個40多歲的男人打來的,說他的妹妹突然不正常了,發瘋的時候就拿頭撞牆撞門,或者原地打滾。稍微清醒點的時候,又一個人自言自語,哭泣不止。大部分時間處于一個昏迷狀态,有時候還嘔吐,離譜的是,嘔吐物裏有時候還會有類似蛆一樣的蟲子。
當地找過很多人看過,都說是撞上了“草鬼”。
無奈之下,隻得離開當地在昆明這樣的大城市找師傅來化解,通過别人的介紹,這才找到了我師父。
“草鬼”是雲南貴州等地特有的一種喊法,說得簡單點,就是中了苗蠱。
當師父聽說了嘔吐物裏有蛆蟲的時候,我知道他其實就已經這麽判斷了。于是師父要我收拾些必要的東西,跟着他一起去了委托人的家裏。這家人住的地方離昆明不算很遠,就是路比較難走,在昆明南邊,叫做蒙自,是個苗族自治的地方。
當我們說起苗族,大多數人想到的都是些美麗的神話故事,或者那種銀飾挂滿全身的民族服裝。
坦白說我一開始也覺得苗族的衣服真的很好看,而且從看到他們服裝的那一刻起,我就直到這個民族的人一定非常淳樸善良,絕不會有小偷。
因爲如果要偷東西,這一身叮叮當當的銀飾一定會暴露目标的,非常之不科學。
在去蒙自的路上,師父告訴我,他對付下蠱一類的事情,其實自身并沒有太大的把握,于是他在路上給一個他的朋友打了電話,那個人是黔南一個非常有名的蠱毒師,可以說是一個世外高人,如果不是跟我師父的交情匪淺的話,請他出山是非常困難的。
在電話裏,這個姓符的蠱毒師傅告訴我們。要我和我師父想盡辦法先把蒙自那邊的情況盡可能地拖住,不要讓它有什麽其他變數發生,他第二天就飛到昆明然後趕過來。
到了蒙自村子裏以後,那個哥哥激動地到村口迎接我們。他姓石,44歲,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
他的妹妹38歲,老公目前在沿海一帶打工,家裏隻有他妹妹和一個女兒一個兒子。進了他家門,便聽到一陣凄厲的尖叫聲。石大哥對我們說,他妹妹又開始發狂了。
每次一發狂,就開始拿頭撞東西,扯掉自己的頭發,外觀上看跟瘋子幾乎沒有兩樣。
石大哥帶我們進屋,我們看到一個看上去跟我差不多歲數的小姑娘,正哭喊着拉住石大姐,但是她畢竟歲數小,感覺力氣也不夠,另外一個看上去不到10歲的小男孩站在旁邊不知所措,大哭大喊。
石大哥趕忙上去幫忙把石大姐按住,然後掐人中。好一會以後,石大姐總算安靜了下來,靜靜地坐在一邊,披頭散發。小姑娘和小男孩都停止了哭喊,師父讓石大哥抓住石大姐的雙手,然後翻了翻石大姐的眼皮,和普通昏迷的人一樣,眼仁上翻,口吐白沫。
突然“哇”的一聲,吐了一灘好像稀飯一樣的東西在地上,像是在故意表演給我們看。我特意循着師父的目光看去,地上的嘔吐物裏,有無數細如發絲,大約1公分長的小蟲。
在見到這些東西以前,我從師父嘴裏的描述上,我感覺她吐出的應該是那種類似廁所裏的蛆蟲,親眼看到以後,發覺其實這種小蟲更像是污水溝裏“擺頭蛆”,不仔細看,其實是不容易發現的。
師父皺緊了眉頭,從他的臉色我不難看出,他覺得這件事非常棘手。
對于苗蠱,是自古以來便在民間流傳的一種巫術,起初隻爲了行醫治病,直到後來有人發現苗蠱之術能夠使得一些陰暗的目的達成,于是漸漸開始有人動了歪腦筋。
很早以前有人發現,谷倉裏的谷子在經曆一定的濕度後,會發熱并産生黴變,繼而生出很多小蟲。
好事之人将這些小蟲收集起來,放入器皿,後封閉,任其互相厮殺,當最終留存下來的唯一一個,視爲蟲王,命名爲蠱。
蠱的生命力極強,也非常難得,配以苗王家族及民間土巫的咒語,使得後期所煉制的“蠱”并不純粹以實體存在,例如蟲蠱,真正用于下蠱的或許是用咒牽制住的靈體,而蠱王也許隻是讀了謹慎的蟲子或者蟲身體上的一部分。
漸漸到近代,尤其是發展到明朝末期,雲南當地興起一個特殊教派,專門以煉制蠱毒爲生,他們行事非常詭秘,但大多卻是劫富濟貧行俠仗義。
苗蠱在那一時間段幾乎發展到最高峰,而現今所存的苗蠱術,大多零散流傳于鄉間遊巫,真正的高人多自由散漫,且在悟道之後便不再以蠱謀取自身利益,卻也不會刻意去除惡行善,他們生性灑脫,但若是遇到不平事,除非學藝不精,否則也必當拔刀相助。
清朝民初戰亂前後,苗蠱的精髓得以被一些優秀弟子留存,後期逐漸演變成爲各種蠱毒,從昆蟲到貓狗,皆可煉蠱。
這些當然都是師父告訴我的,這次這個石大姐顯然就是中了蟲蠱,嘔吐物裏的蟲子就說明了一切,但是無法解釋她發瘋的情況,所以師父隻得再度打電話給那位黔南的蠱師,向他請教。
那個蠱師說,對于任何蠱,在沒有辦法解決的時候,就用聲音引,大部分蠱都會對清脆響亮的聲音有所反應,于是叫我師父去村裏借來鑿石頭的氈子,加上一把鐵錘,教了我師父一句基本的口訣,反複不停地在中蠱之人身邊開鑿,以此來拖延時間。
師父得留在屋裏幫忙穩住石大姐,于是去村子裏借東西的任務也就自然交給了我。
這個村子并不算大,但是當地人幾乎都是使用方言,而且苗家村寨的石頭路,走得讓我腳很疼。
先是語言溝通就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于是我隻能連說帶比劃地跟他們借來了氈子和鐵錘,急急忙忙回到石大哥家裏的時候,看到石家的女兒坐在門口哭泣,遠處的雞窩邊,有一隻死掉的公雞,大概是她覺得自己家已經遭遇了太多的變故,現在連雞也被人蠱死了,想不過來吧。
依我的當年個性,一個可愛的女孩子獨自哭泣我是一定要安慰安慰她的,當然這其中有搭讪的目的,但是我是真受不了女孩子在我面前哭泣。
可是當時畢竟是在幫人消災,所以我也不敢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浪費什麽時間,進屋以後,我看到師父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正用自己的指血在昏迷的石大姐的臉上畫着符号。
在我看來,師父這樣的舉動是絕不正常的,師父曾經告訴過我,一個跟鬼長期打交道的人,我們的命道在一定程度上來說,是被自己帶着走了歪路,也就是說,我們原本是好端端的一個人,卻因爲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被迫進入了一個不屬于我們的世界裏。
對我們活人而言,鬼魂是不屬于我們的世界裏的,而對鬼魂來說,我們的出現同樣形成了打擾,所以說我們的命道在人道與鬼道之間,我們能夠接觸到大多數人無法接觸的一個世界,卻也在漸漸離自己的靈魂越來越遠,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我們不是救世主,我們是生存在這樣一個夾縫裏,爲兩個世界默默貢獻的人,每次師父跟我說起這些,眼神裏總是有些無奈,卻又閃爍着驕傲。
而我之所以覺得師父在石大姐臉上塗自己的血顯得不正常,是因爲我和師父這類人的血,好比佛家的金粉,道家的朱砂,因命道的接近,對二道蒼生都有震懾的功用。與其說是震懾,倒不如說是在威脅,是警告。
當師父肯自己破指放血,更是說明了這次事态的嚴重。我太年輕,嚴重沒經驗,除了跑腿打雜,似乎也幹不了别的。
當師父看我拿着工具進了屋,便後退到石大姐面前大約一丈不到的位置,然後在地上開始用氈子叮叮當當的敲打起來,一邊敲打一邊對我說,要我在房間的所有地面的角上釘上釘子,然後用紅線相連。
将打氈子的師父和石大姐,以及我一起關在線圈裏,然後師父要我跟他背靠背,把蠱師教給他的那句口訣傳授給了我。
要我盤膝坐下,反複念誦。師父後來告訴我,其實在房間四角打釘子連紅繩,隻是他自己心理上求個安穩而已,他并不知道我們傳統的方式方法對付蠱毒是否管用,喊我跟他背靠背念誦口訣,是因爲人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背,面積最大的也是背,我們彼此能夠很敏銳地察覺到對方是否不對勁。
我就這麽念誦持續了大概半個小時,整個環境裏除了我年口訣的低吟聲和師父敲打地面的聲音外,沒有任何聲音,剛開始還好,到了後面這種重複單調的聲音讓人聯想到事情,然後發自心底升起一種恐懼。
大概是屋裏奇怪的聲音引起了鄰居的注意,于是有人開始在門外圍觀,在牆上的小窗裏,我看到石家的女兒站在窗口張望。
就在這之後沒多久,我感到師父突然背上一陣顫抖,然後傳來氈子和鐵錘掉落在地上的撞擊聲。
我趕忙轉頭,看到師父歪歪斜斜地倒下,表情痛苦。
我一下吓住了,趕忙把師父扶起來,師父雙手捂住肚子,皺緊眉頭,我問他怎麽了也不回答我,看得出他正在和痛苦對抗,而捂住肚子,顯然這樣的痛楚是在體内。
我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時手足無措,師父側坐在地上,騰出一隻手來支撐身體,然後非常艱難地說了一個字,“蠱”,說完開始咳嗽,還咳出了血。
繼而師父白眼一翻,暈了過去。我趕緊把師父的身體放平,開始掐他的人中,希望能幫助他恢複過來,卻偏偏正在這個時候,石大姐突然大叫一聲,開始掙紮。
因爲之前是把她捆在凳子上的,我倒并不害怕她會掙脫,因爲我師父打的繩結是誰也解不開的,隻是石大姐搖翻了椅子,惡狠狠地望着我,面目看上去猙獰可怕。
我沒管她,因爲這時候把師父就醒才是最重要的,但我絲毫辦法也沒有,正在我急的快想死的時候,有一個留着長胡子,穿着一身好像黃飛鴻般的唐裝的中年男人沖了進屋,在我師父和石大姐嘴裏放了一粒好像泥巴丸子一樣的東西,然後一把把我推到牆邊,從背着的一個大大的布口袋裏取出一些像碗一樣的器具,放入一些奇怪的粉末,然後咬破自己的中指,将血滴進去。
然後開始閉眼念着,念的什麽我一句也聽不清,在短短兩天時間裏,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我思緒早已亂成了一團麻。
又過了好一陣,師父悠悠轉醒,那個中年男人才對我招手,我過去扶起師父,師父睜開眼看看,有氣無力的對眼前的那個中年男人說,符師傅,你來了。
原來這個人就是師父從貴州請來幫忙的蠱師符師傅,他是個苗人,他的姓氏已經說明了他的民族。50多歲,在12歲那年研習祖上傳下來的蠱方,由于年輕大膽,又天資極好,很快有所小成。
15歲那年惡作劇,蠱死了全村的牛,被村長請來師傅将他查了出來,随後被趕出了村子。
此後流浪江湖,拜師學藝,最後在貴州定居,不收徒弟,但俠義心腸,但凡與他有緣成爲朋友的人,就知名相待。我師父就是其中一位。
事後聽師父說起符師傅,在他們倆都還年輕的時候,因爲某些原因結下了一點矛盾,至于什麽原因,我是絕對不會告訴你們是因爲女人的。
而且這個女人最終跟誰也沒成,兩人才覺得各自犯傻,于是相聚喝酒,成爲知己。
符師傅跟我一起扶我師父到椅子上坐下,然後把石大姐也連同凳子扶了起來。我擔心還有什麽變故,開始有點疑神疑鬼,直到師父對我說,既然符師傅已經到了,就不用擔心了。
符師傅說,他接我師父電話的時候,從口氣中聽出事态估計比較嚴重,于是提前了半天趕了過來,我出去找氈子鐵錘的時候,他跟我師父又通過一次電話,那時候他以及快到村子了,師父告訴了他具體的位置,他這才直接在緊要時刻找到了我們。
聽上去非常懸,因爲我從沒見過師父遭遇如此大的挫敗,說是挫敗似乎不妥,畢竟隔行如隔山,我師父不懂蠱,不知道該怎麽來化解,也是情有可原的。
師父說,當時跟我背靠背的時候,突然感覺腹痛如絞,像是有尖利的東西從體内往外用力戳,痛得他話都說不出,還吐血暈了過去,他是這行的資深人士,雖然不懂,但是他知道這一定是被人下了蠱。
符師傅說,他進來後給師父和石大姐吃下的藥丸不是解藥,隻能稍微減緩這種蠱毒,并不能根除。從他口裏我得知,原來蠱毒是無藥可解的,中了蠱的人,隻有兩種選擇。
一是找到施蠱的人,求他收回蠱,二是找到施蠱的人,用更厲害的蠱弄死他。
否則蠱主健在,蠱就一直存在。直到被害人死掉,蠱才會消失。
我聽得背心發涼,雖然一直都知道苗蠱的可怕,卻從來沒想到過竟然陰毒到這樣的地步。
而從符師傅說的情況來看,我師父和石大姐身體裏的蠱毒隻是暫時被抑制,并沒有被消除,随時都有複發的可能性。
符師傅對我師父說,他查看過了,石大姐中的是一種低級的蠱毒,就是普通的蟲蠱,最嚴重的症狀就是讓人癫狂,然後自殘,身體調節達不到合理的值,長期下去人還是會死掉。
我一驚,這麽狠毒的招數居然在他看來是低級的蠱術。我師父中的叫做“公雞蠱”,體内像是被公雞反複用力啄食,疼痛難忍,不及時解除,會死得很快。
聽到這裏,我背心冒汗,因爲我想到了一件事,就是在我拿着氈子鐵錘進屋的時候,看到了那隻死掉的公雞。
然後,旁邊坐着石家女兒。于是我趕緊把這個情況告訴了符師傅,符師傅問我,那個女孩現在在哪,我便開始在屋子外面尋找,天色開始漸漸暗了下來,我找了一會沒找到,隻在鄰居家找來了我們要求回避的石大哥。
符師傅又問我這個女孩當時我和師父在背靠背的時候在做什麽,我回想了一下,說我幾乎全程沒有看見她,隻是在師父倒地前才在牆上的窗戶那裏看到她探出頭來,我以爲她隻是在看而已。
符師傅一拍大腿,就是她,錯不了。
我很難把這樣一個相貌清秀的小姑娘和下蠱的人聯系到一起,而且一開始她還在幫着我們控制石大姐,所以當符師傅這麽說的時候,我并不是很相信。
直到符師傅把我師父拉到地上坐好,然後他讓石大哥站在堂屋門口盯梢,接着他取出一個好像法海的缽一樣的器皿,讓我師父張嘴,然後用指甲在我師父的舌頭上刮下一些舌苔,放到缽裏,再拿出一個小瓦瓶子,從瓶子裏拿出一根食指般長短的蜈蚣。
好在蜈蚣是死的,因爲以及幹得隻剩殼了,否則我看到這玩意一定會吓得大叫起來。他把蜈蚣也放到缽裏,叫我走到師父身後把師父雙手抱住,然後蓋上缽,開始念咒。
過了一會,我看到師父開始冒汗,然後他似乎在想掙脫我,那時候的我19歲,身強力壯,師父被我箍着,想掙脫還是沒那麽容易。
這樣的狀态持續了大約10分鍾,師父恢複正常,符師傅轉身對門口的石大哥說,要他務必在兩個小時内把石家女兒找來。
因爲如果不找來,石家的女兒就隻能活兩個小時了。
石大哥一聽,覺得怎麽孩子就能活兩個小時了?趕緊應聲去了,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他才呼天搶地的抱着石家女兒進了屋,身後跟着跑進來石家的兒子,懷裏的石家女兒嘴角吐着血,已經昏迷不醒。
石大哥說,她是在石家女兒的房間裏找到她的,當時桌上正收好了大包小包幾包東西,這也相對證明了石家女兒見到事情敗露,準備逃跑。
結果中了符師傅的蠱,昏迷倒地。符師傅沒有喂她吃那個藥丸,而是直接念咒收回了蠱,等到石家女兒醒過來的時候,她對屋裏的人眼神中充滿了恨意。
當然,也包括我。
符師傅開門見山地問她爲什麽要對石大姐下蠱,她先是什麽都不說,直到符師傅嚴厲的喝問她,爲什麽對自己的母親都能夠下毒手的時候,她才大聲反駁道,她根本不是她母親。
這是我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打從進門起,我就一直認定了這家人就是普通人家母女母子的關系,卻一直沒想到原來不是這麽回事。
石家女兒冷靜了下來,她說,她和她弟弟姓周,不姓石,隻不過我們一直認爲她就是石大姐的女兒,她和弟弟的生母幾年前去世了,父親爲了兩個孩子,就再娶了一個繼母給兩個孩子,希望家裏有人照料,自己才能夠安心在外面賺錢。
誰知道這個石大姐卻不是個省油的燈,一直對兩姐弟不好,打罵都是小菜一碟,有一次弟弟晚上起身上廁所,還撞見了石大姐跟村子裏另一個苗家漢子偷情,小孩子雖然什麽都不懂,但是弟弟回屋後告訴了姐姐,姐姐是大姑娘了,自然懂得這些,就第二天打算帶着弟弟去找爸爸,還沒出門就遇到石大姐和那個苗家人的一頓毒打,威脅她不準把這個事情說出去,不然就要下藥藥死她弟弟。
此後的日子,這個苗家人更是明目張膽地出入她家,有一次兩個大人喝醉了酒,叫弟弟來唱歌給他們聽,弟弟不會唱,就挨了幾耳光,那天晚上打雷下大雨,石大姐和那個苗家人竟然讓孩子在院子裏罰站,僅僅因爲孩子不會唱歌。
從那以後,弟弟一遇到打雷下雨就大哭大鬧,兩個孩子都是上學的歲數,卻都沒去學校。
姐姐的際遇也不好,常常被兩個大人差事到山上砍柴放牛,還經常莫名其妙遭到毒打,有一次她偷偷帶着弟弟跑到後山,姐弟倆默默坐在山上的僻靜處哭,遇到一個路過的采藥人,這個人聽說了姐弟的遭遇後,便教了幾手下蠱的術法給了姐姐。
由此看來,姐姐在山裏遇到的那個人,定然是個高人。
不過這位高人在處理問題的方式上有所偏差,并非正道。
即便他也是爲了給姐弟倆出氣,這樣的方式也非常不妥。姐姐在學會了蟲蠱之後,先是對家裏的一些牲畜試驗了一下,發現管用,就把目标指向了她深惡痛絕的兩個大人,先給石大姐下了蠱毒,當石大姐發起瘋來的時候,那個苗家漢子吓到了,奪路而逃,在出門前也被姐姐下了一蠱。
符師傅打斷她,問她下的是咒蠱還是藥蠱,她說是藥蠱,将煉制好的蟲蠱粉末夾在指甲縫裏,找準機會,灑在兩個大人身上。
後來我才知道,咒蠱和藥蠱的區别,就好像一個時期的進階階段和初級階段,但是苗蠱自來就詭秘非常,下蠱害人,從來不會計較方式手法,一個人若是動了殺念,就好像一個小孩拿着一把手槍,開槍打人的威力和一個成年人開槍是沒有區别的。
坦白說,我個人是非常同情這個姐姐的,因爲我最恨的也是欺負弱小,而且還是在自己原本喪盡天良的前提下。
我相信那個時候我師父和符師傅都是這樣想的,不過道義歸道義,害人始終都是不對的。
符師傅顯然非常心疼這個姑娘,于是他苦口婆心地做這個姐姐的思想工作,最終說服她,讓她解了我師父的蠱毒,說解了石大姐和那個苗家人的毒以後,他會帶着姐弟倆離開當地,要麽做他的徒弟,要麽就去尋自己的父親。
小女孩畢竟是小女孩,心腸軟,也就答應了。當她解了石大姐身上的蠱毒後,石大姐卻突然跪在了她跟前,請求他的原諒,并希望她别把這事告訴她父親。
我們幾人此刻對這個石大姐說不出的厭惡。姐姐也是冷眼看着石大姐,然後突然揚手,給了她的繼母一個大耳光。
清清脆脆,讓我心裏非常痛快。
我師父也原諒了姐姐對他下蠱差點害死他的事,因爲他知道姐姐是因爲害怕師父撞破她的報複,才想連同我師父一起除掉,因爲知道我師父是有道行的高人,才殺了公雞,取了雞冠裏的血煉蠱,好讓我師父快點死。
行爲雖然可恨,但是凡事皆有因。
既然我師父都不再追究,我這個當徒弟的自然也沒什麽話好說。
符師傅要求姐姐給那個苗人解蠱,并保證她解了以後,他會代替她給那個苗人留點紀念。至于是什麽樣的紀念,我們都不知道,但是以符師傅的爲人,言出必行。
想來那個苗人雖然絕不會有生命之憂,但日子也一定好過不到哪去,也就當作是姘頭和虐待兒童應有的懲罰。
我們已然對石家人全然沒有了好感,石大哥除外,雖然是石大姐的哥哥,但他至少算個好人,從他擔心姐姐死掉的時候就能夠看出,于是我們沒有收石大哥一分錢,倒是對石大姐獅子大開口,幾乎要光了她所有的積蓄。這個可憐可恨的女人,必須爲自己的惡行收到懲罰。
臨走前,師父送給石大姐和小姑娘各自一句話,他對小姑娘說,一輩子很短,好好對自己。
他對石大姐說,好好對别人,你不知道下輩子還能不能遇見。
符師傅兌現了他的承諾,帶着姐弟倆離開。我們也一起上路。路上各自想着心事,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我才明白,原來心魔竟然如此強大,恨意竟然可以如此荒唐。
當我漸漸明白,原來我們需要戰勝的,不僅僅是那些爲非作惡的邪門歪道,最根本的是要戰勝我們内心深處的那種可怕的報複欲望。
在昆明分别時,師父把從石家收到的全部錢都給了姐弟倆,路上姐弟倆也決定不跟從符師傅學蠱,因爲那玩意畢竟有點邪乎,遇上符師傅這樣的好人也就算了,遇上了壞人,實在是太可怕。
而姐姐的歲數正該是享受青春快樂的歲月,她不該走這條路,很高興的是她自己想明白了。
她打算帶着弟弟去找他的父親,分别前,師父借手機給姐姐打電話給他父親,電話接通後,姐姐沉默了很久,也許是千言萬語不知道從何說起,這個一直默默承受壓力的小姑娘,幾近崩潰地坐在火車站門口,嚎啕大哭。
事後,沒了事後了。
我試想過一種結局,當然,那隻是我的猜測:
姐弟倆找到父親,告訴了父親繼母幹下的惡事,于是父親回到家鄉,在家将繼母毒打一頓,然後果斷休妻。
嗯,這才應該是最完美的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