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夏天,借由一個委托的機會。我生平第一次到了中國最南端的城市,三亞。08年我們經曆了太多,除了奧運會,還有蜀地天殇。
我記得先前在網上看過一個藝術家的作品,在德國的慕尼黑,這個藝術家用九千個彩色書包組成一副巨大的字:“她在這個世界上快樂地生活了七年”。
這個藝術的名稱叫“非常抱歉”,這是地震後一個母親找到自己孩子的屍體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總之08年是我的一個結,這個結又是由無數個小結交錯組合而成,而我至今無法梳理清楚。
第一次到三亞,除了别樣的南國風情,海浪和沙灘更吸引我。當天下午7點從重慶起飛,到了三亞已經是夜裏接近11點了。在勝利路找了家客棧住下,稍作休整。第二天一大早就打電話給委托人,委托人是三亞一個叫西島漁村裏的島民,種植香蕉的蕉農。
不差錢,也沒有跟我含糊傭金問題。雖然海南和兩廣地區都有很多厲害的同行,我最初卻不知道他爲什麽會找上我。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斷在跟我說自家有人遇上山鬼了。
我有些無措,山鬼我是聽過的,卻從來沒有抓過。在海南本地文化裏,如果有人在山上死于非命,不管是被野獸咬死,或者是掉進山崖,通常情況下,他們認爲這樣的靈魂是沒有辦法往生的,隻能終日遊蕩在山林裏,成爲惡鬼。
我不是個念書用功的人,這些東西都是多年來借閱師父和老前輩的手劄才得知。有印象有概念,但卻毫無實戰經驗。所以一開始的時候我也就跟蕉農唯唯諾諾,盡量别把自己逼上死路。
山鬼的傳說各地都有,山鬼這個名次在兩廣福建和海南比較常用,我們内陸尤其是西南西北地區,更習慣把這種東西叫做山魈。山魈自古便出現在各大古籍中,相貌猙獰,叫聲尖銳,張牙舞爪,喜歡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從背後偷襲,咬住脖子,直到人死後飲血食肉。
很惡心,我知道。可是後來不知道哪個“專家”提出,所謂民間的山魈,其實是一種類似狒狒的靈長目動物,專家的名頭加上科學的佐證,一傳十十傳百,由一個點向一個面幾何狀放大,于是便成了真理,傳說卻成了謊言。
蕉農說他的弟弟,前陣子上山去,好幾天都沒回來,家裏人着急了,于是組織了一些人上山找尋。
找回來的卻是一具僵硬的屍體。脖子後面有一個烏青的手印。我聽到這裏感到很奇怪,莫非不是山鬼?怎麽和傳說裏的不一樣?
我決定到他家裏去,再向别的人問問情況。蕉農家除了他和他老婆還有三個孩子外,就還有一個30歲未婚已故的弟弟,和快70歲的母親。
他母親聽說抓鬼的人來了,激動地一把抓住我的手,開始哭喊,含糊不清,但大緻是要抓住惡鬼替她兒子報仇之類的。報仇不是我的工作,而且我也不會随便抓的,更不用說我有沒有抓到的本事了。
我請老母親再跟我說了一次情況,大緻上說的差不多,可我注意到一個比較奇怪的情況,當老人在跟我說的時候,她身邊坐着的那隻麻貓(通常說的土貓),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我。
這讓我想到一句話,一句四川重慶比較流傳的話:豬來窮狗來富,麻兒(貓)來了戴孝布。
這句話的意思是麻貓是一種比較不祥的動物,并非貓有問題,而是貓的“道”有問題。
難道說這隻貓會是傳遞死亡信息的使者?我試探着問了問老人,我說她家的貓很漂亮,養了幾年了?老人說,這不是她家的貓,前幾天剛到家裏來。說到此處,她說,就是孩子失蹤的前一天。
于是我基本确定了一個情況,這隻貓必然是邪物。貓本身是種屬性比較陰的動物,我們說到貓的時候,常常都用黏人、可愛來形容;可是要知道,雖然貓是非常棒的寵物,同時它和貓頭鷹、黃鼠狼等一樣,是最接近鬼道的動物。
有些家養的寵物名貓漸漸失去了一些本性,變得非常親近人,這類貓是幸福笨蛋型,沒了通靈的能力。而在山裏和農村,貓狗都很多,這家的跑到别家去,别家的又跑到這家來,歡天喜地,其樂融融。
原本就不是什麽怪事。不過這隻貓的出現顯得那麽恰逢其會,所以才不自然。而且最重要的是,這隻貓還沒走,是不是意味着還有人要死?
老母親和我對話的過程中,一直在咳嗽。作爲我的立場,我也不方便多問。我告訴蕉農一家,我得回市區一趟,準備點東西,第二天一早再來。
坐船回到市區以後,我趕緊打了電話給師父。師父說,這個業務就是找到他以後他推薦給我的。我才明白我怎麽會接到海南的單子,我大部分業務都在西南。我告訴了師父我了解到的情況,想讓他給我分析分析。
師父說,他已經退休,不該再插手了。想問他多一點,他卻怎麽都不肯說。無奈之下,我隻好向當地的同行求助。畢竟踩到人家的地頭上了,沒打招呼也就算了,再截了人家的胡就不好了,好在這同行哥們還是很地道,海南人民還是熱情好客的。
同行告訴我,這種情況下的已經不再是山鬼了,而真是亡魂了。山鬼殺死第一個人以後,這個人會變成惡鬼,在山裏遊蕩,直到找到下一個死者才會消散,繼而殘害另外的人,周而複始這樣循環着。真正的山鬼害死的人是找不到的,因爲都被吃掉了。所以這個層面上講山鬼更像是野獸。
随後害死的人肉體還在,隻是身上會多出一些類似抓痕的陰爪印。這樣的亡魂必須在49天内引上正路,否則的話,就隻有打散或者再害一人自行消散。
當我再問他這樣的亡魂應當怎麽才能引路的時候,他告訴我,要“結樹陣、慘叫、縛靈”,這我才明白了,意思是要在樹樁間用紅繩結陣,地上畫好符,然後自己站在陣裏邊慘叫引來鬼魂,然後封陣帶路。
方法不算很難,我想我應該可以的。第二天如約到了蕉農家裏,告訴他讓他帶我到找到弟弟的地方去,他帶我到了那地方後,地上還有些腳印。
我仔細看了看腳印,也問了下蕉農當時弟弟的死亡姿勢,發現幾個腳印雖然雜亂,卻是和屍體相反的。同行告訴我這是山鬼殺人後的亡靈典型的證據,既然對門對路了,我也就按照他教我的方法,開始拉線畫符。
一切準備就緒後,我才發現要是我自己當誘餌的話,沒人幫我封陣了,所以雖然很危險,但是我還是想請蕉農幫我一個忙。
我讓他收拉着紅繩的尾端,告訴他,一會我大叫的時候,立刻把紅繩牽到第一顆樹的地方拴住。他很害怕,可是沒有辦法,我也不想他做的。我從包裏拿了幾副鈴铛,拴在已經拉好的紅線上。吸一口氣,我開始撕心裂肺地大喊,幾乎快缺氧。
這種亡魂不召喚是看不見的,所以當鈴铛開始響起的時候,我大叫着讓蕉農把線封好,當他拴好線的那一刻,我迅速鑽出了線圈。
紅線内一陣混亂,鈴铛大響,因爲地上畫了符,他是出不來的。之前跟村民們确認過從蕉農弟弟出事以後再沒有人失蹤,所以根據同行教給我的邏輯可以推斷,眼前被困在紅線和符裏的那個亡魂,就是蕉農的弟弟。
我這才把實情告訴了蕉農,在經過他的同意以後,我開始念口訣給亡魂帶路。當我念了沒幾句的時候,又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畫好符的地上,突然密密麻麻鑽出了很多螞蟻。
我給不少亡靈帶過路,這樣的情況還從來沒見到過,正在手足無措間,蕉農突然像是反應過來了一樣,跪在地上,雙手掩面,嚎啕大哭。
他這一哭讓我挺驚訝的,停下口訣,我扶起他,問他怎麽了。他說,他知道爲什麽地上這麽多螞蟻了。黎族人原本就很相信玄術一說,他告訴我,那天他弟弟是上山采薄荷葉和抓黑螞蟻的。他的老母親患有肺病,這才一直咳嗽,以前的日子裏,好幾次都咳出了血。當地有個土方,黑螞蟻加上穿山甲的殼加上薄荷葉,能夠治肺病,海南山林衆多,穿山甲是容易買得到的,但是薄荷葉新鮮的隻能自己采,而且黑螞蟻也得自己捉。
說到這裏,我才算明白了,老二是上山給母親采藥,這才遇到前一個亡魂,丢了性命。但是即使自己已經沒有了人的形态,變成了惡鬼,潛意識裏還是牽挂着自己身患重疾的母親的。
有時候靈魂會影響周邊的東西,例如植物和昆蟲,這就是爲什麽辦喪事的時候,如果飛來飛蛾,老人一定會叫你别打的原因。因爲他們相信,這是逝去的親人回來看你了。
聽蕉農說完這些,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才好,雖然百善孝爲先,孝順父母原本就是應該的事情,不過能夠在死去以後還能在自己矛盾的靈魂裏繼續堅持,真的很不容易。
我告訴蕉農,我會把老二帶到屬于他的地方去,這才是他該有的歸宿,一旦他走了,今後除非再遇上山魈害人,就不再會有人離奇失蹤死亡了。
記得回去告訴你母親,她有兩個好兒子,一個在身邊,一個在天上。随後,我念完了口訣,送走了老二。跟着蕉農回到村子,我告訴老母親,已經替你兒子報仇了,蕉農說沒錯,我親眼看見了。
老母親又是對着我一陣感謝,我告訴她,有病别拖着,土方雖然有些神奇的功效,但是還是該去醫院看看。
蕉農拿出承諾的傭金,因爲是業務,我得收下。在他們再三感謝下,我離開了那個漁村,坐船回到了市區。繼續在三亞待了幾天後,告别這個美麗的城市,回到我自己的生活裏。
我要說的這些,重慶本地的一些朋友應該有所耳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