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李蘭給宋凡平掃墓回來,躺在床上想了想,覺得該辦的事都辦了,第二天她放心地住進了醫院。正如李蘭自己預感的那樣,住院後她的病情逐漸加重,她确實出不來了。兩個月以後,李蘭隻有借助導尿管才能排尿,而且高燒不退,她長時間的昏睡,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

李蘭病情加重後,李光頭沒有再去學校,整日守候在母親的病床前,深更半夜時李蘭從昏睡裏醒來,常常看到兒子趴在床沿上睡着了,李蘭淚水長流,一聲聲吃力地叫着兒子的名字,要兒子回家去。

李蘭覺得自己快不行的時候,她無限想念起了另一個兒子,她讓李光頭把耳朵挨到她的嘴邊,聲音輕的跟蚊子叫聲似的,說了一遍又一遍,要李光頭去鄉下把宋鋼叫來。

去鄉下的路太長,來去要半天,李光頭想着醫院裏的母親需要自己看護,他沒有去鄉下,走到南門外的木橋上就站住了,他在橋欄上坐了兩個小時,見到一個出城的農民就問他是哪個村的,問了十多個,都不是宋鋼他們村的。後來一個抱着一頭豬崽的老頭走過來,那時李光頭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心想自己要像個馬拉松運動員那樣長跑去鄉下了,這個老頭說出的正是宋鋼的村莊,李光頭猛地從橋欄上跳下來,差一點抱住這個老頭了,李光頭喊叫着說話,讓老頭給宋鋼傳個口信,讓宋鋼趕快進城:

“十萬火急的事,找一個叫李光頭的人。”

宋鋼來了,清晨就敲響了李光頭的屋門。李光頭在醫院裏一直守護到天亮,宋鋼來敲門的時候,李光頭剛剛睡下,他睡意朦胧地打開屋門,這時的宋鋼已經比李光頭高出一頭了,宋鋼緊張地問李光頭:

“出了什麽事?”

李光頭揉着眼睛說:“媽媽快不行了,她要見你,你快去醫院吧。”

宋鋼當時就哭了,李光頭說:“别哭了,快去吧,我睡一會兒就來。”

宋鋼掉頭向着醫院奔跑,李光頭關上門繼續睡覺。李光頭打算隻睡一會兒,連日的疲憊讓他一覺睡到了中午,當他起床來到醫院的病房時,見到的情景讓他吃驚,李蘭竟然坐起來了,說話的聲音也比昨天響亮多了,宋鋼坐在病床旁邊的凳子上,正在說着鄉下的事。李光頭心想她是不是見到宋鋼病就好了一半?李光頭不知道這是回光返照,李蘭在生命行将結束的時候突然來了精神,她看到李光頭進來時還笑了起來,她心疼地說:

“你瘦了很多。”

李蘭說她非常想念自己的家,她對醫生說今天感覺好多了,兩個兒子都在身邊了,她想回家去看看。醫生知道她快不行了,覺得讓她回家看看也可以,就點頭同意了,但是警告李光頭和宋鋼,不能超過兩個小時。

比李光頭高大的宋鋼背着李蘭走出了醫院,他們走在街道上,李蘭的眼睛像是嬰兒的眼睛那樣,驚奇地看着街上的行人和房屋,有幾個認識她的人還叫她的名字,問她身體好些了嗎?李蘭顯得非常高興,她說好些了。走過燈光球場時,李蘭又想起了宋凡平,她的手摟着宋鋼的肩膀,滿臉幸福的表情,她說:

“宋鋼,你越來越像爸爸了。”

回到了家中,李蘭無限深情地看着桌子、凳子和櫃子,無限深情地看着牆壁和窗戶,無限深情地看着屋頂的蜘蛛網和桌上的灰塵,她看來看去的眼睛像是海綿在吸水那樣。她在凳子上坐下來,宋鋼站在身後扶着她,她讓李光頭把抹布拿給她,她細心地擦起了桌子上的灰塵,一邊擦着一邊說:

“回家真好。”

接着她覺得很累了,李光頭和宋鋼幫助她在床上躺下來,她閉上眼睛似乎睡着了。過了一會兒她睜開眼睛,讓李光頭和宋鋼像上課的學生那樣并排坐在床前,她聲音虛弱地對兩個兒子說:

“我要死了……”

宋鋼嗚嗚地哭了,李光頭也低頭擦起了眼淚,李蘭對兩個兒子說:

“别哭,别哭,好兒子……”

宋鋼聽話的點點頭,不再哭了,李光頭的頭也擡起來了。李蘭繼續說:

“我已經訂好了棺材,你們把我埋葬在爸爸身邊,本來我說過要等你們長大了再去陪他的,我對不起你們,我等不到那時候了……”

宋鋼哇地哭出聲來,宋鋼的哭聲讓李光頭的頭又低下了,又擦起了眼淚,李蘭又說:

“别哭,别哭。”

宋鋼擦着眼淚止住了哭聲,李光頭的頭還低在胸前,李蘭微笑了一下說:

“我身體很幹淨,死了以後不用再洗了,穿的衣服隻要幹淨就行,就是不要給我穿毛衣,毛衣上有很多結,會在陰間纏住我的,給我穿棉布的衣服……”

她說累了,閉上眼睛又睡了一會兒,十來分鍾後她眼睛又睜開了,對兩個兒子說:

“剛才聽到你們爸爸在叫我。”

李蘭甜蜜地笑了笑,讓宋鋼把床下的一隻木箱子拉出來,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李光頭和宋鋼打開後,一包是染上宋凡平鮮血的泥土,一塊手帕包着那三雙古人用的筷子,還有就是三張全家福的照片。她說兩張照片是給李光頭和宋鋼的,要他們一定要好好保存,她說李光頭和宋鋼以後都要娶妻成家,所以給他們每人一張照片,還有一張照片她要帶到陰間去給宋凡平看看,她說:

“他還沒來得及看照片呢。”

古人用的筷子她也要帶走,染上宋凡平鮮血的泥土她也要,她說:“等我躺到棺材裏,你們就把這些血土撒在我身上……”

說着要兩個兒子扶她一下,幫助她把手伸進了泥土。七年過去了,這些染血的泥土已經完全黑了,她的手在泥土裏摸索着,她說:

“裏面很暖和。”

李蘭甜蜜地笑了笑,她說:“我馬上要見到你們爸爸了,我很高興,七年了,他等了我七年,我有很多故事要講給他聽,很多宋鋼的故事,很多李光頭的故事,幾天幾夜也講不完啊。”

李蘭看着李光頭和宋鋼又哭了:“可是你們怎麽辦?你們一個十五歲,一個十六歲,我放心不下,我的兩個兒子,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你們是兄弟,你們要互相照顧……”

李蘭說完後閉上了眼睛,她似乎是睡着了一會兒,她眼睛再次睜開後,讓李光頭上街去買幾個包子。李蘭把李光頭支走後,拉住了宋鋼的手,說出了自己最後的遺囑,她說:

“宋鋼,李光頭是你弟弟,你要一輩子照顧他……宋鋼,我不擔心你,我擔心李光頭,這孩子要是能走正道,将來會有大出息;這孩子要是走上歪路,我擔心他會坐牢……宋鋼,你要替我看好李光頭,别讓他走上歪路;宋鋼,你要答應我,不管李光頭做了什麽壞事,你都要照顧他。”

宋鋼抹着眼淚點着頭說:“媽媽,你放心,我會一輩子照顧李光頭的。隻剩下最後一碗飯了,我會讓給李光頭吃;隻剩下最後一件衣服了,我會讓給李光頭穿。”

李蘭流着淚搖着頭說:“最後一碗飯你們兄弟分着吃,最後一件衣服你們兄弟換着穿……”

這是李蘭生命裏最後一天了,她在家裏的床上一直睡到黃昏才醒來,她清醒過來時,聽到李光頭和宋鋼在小聲說話,夕陽的光芒照耀進來,房間裏紅彤彤的,李光頭和宋鋼說話的聲音,讓李蘭覺得他們親密無間,李蘭微微笑了起來。然後她輕聲說着應該回醫院去了。

宋鋼背着李蘭走出家門,李光頭鎖上門的時候,李蘭又說了一句:

“回家真好。”

李光頭和宋鋼在醫院裏一直守護着李蘭,這一天李蘭的精神好了很多,她昏睡一會兒,又醒來一會兒,看到兩個兒子一直坐在身邊親密地小聲說話,李蘭醒來一次,就催促他們一次,讓他們回家去睡覺。

李光頭和宋鋼淩晨一點鍾的時候才走出醫院,兄弟兩個走在了寂靜的街道上。那時候李光頭知道宋鋼喜歡讀書,就告訴宋鋼,文革初期抄家抄來的東西全部堆在紅旗巷的一間大屋子裏,裏面什麽都有,有書,有畫,有玩具,有各式各樣想都想不到的好東西。李光頭告訴宋鋼,趙勝利和劉成功去偷過好幾次了,每次都偷到不少好書,李光頭說:

“爲什麽趙勝利成了趙詩人,劉成功成了劉作家?就是偷了這些書,又讀了這些書,最後自己也會寫了。”

李光頭和宋鋼悄悄地來到了那間屋子前,準備敲碎玻璃後翻窗而入,可是窗戶上已經沒有玻璃了。等他們翻窗進去後,才知道裏面的東西早就被人席卷一空了,隻有幾個空蕩蕩的大櫃子,他們摸遍了屋子所有的角落,摸遍了櫃子裏所有的地方,隻摸到了一隻紅色的高跟鞋。最初他們還以爲是什麽寶貝,翻窗出來後,把它藏在衣服裏面一路奔跑,跑到一個沒人的路燈下才取出來。李光頭和宋鋼在路燈下研究了很長時間,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高跟鞋,也沒見過紅色的鞋,他們互相問對方:

“這是什麽東西?”

一會兒兄弟兩個覺得是鞋,一會兒兄弟兩個又覺得不是鞋,後來想想會不會是船,玩具船。最後兩個人确定它肯定是玩具,即便不是玩具船,也應該是玩具鞋。李光頭和宋鋼喜滋滋把紅色高跟鞋帶回家中,又坐在床上研究了一番,再次确定高跟鞋是玩具,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玩具,然後把高跟鞋藏到了床下。

第二天李光頭和宋鋼醒來時,太陽照在他們屁股上了,他們急匆匆來到醫院時,李蘭的病床已經空了,就在他們兩個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看來看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時,一個護士走了進來,告訴他們:李蘭死了,已經躺在醫院的太平間裏了。

宋鋼當時就嚎啕大哭,他哭叫着穿過醫院的走廊,哭叫着走向太平間。李光頭開始沒有哭,他迷惘地跟在宋鋼的後面,當他們走進太平間,李光頭看到母親直挺挺地躺在一張水泥床時,立刻大哭起來,他的哭聲比宋鋼還要響亮。

死去的李蘭仍然張開着眼睛,她臨死前太想看看兩個兒子了,直到目光在她的眼睛裏徹底熄滅,她仍然沒有看到這兩個讓她牽腸挂肚的兒子。

宋鋼跪在水泥床前的地上哭得渾身哆嗦,李光頭站在水泥床前哭得像風中的小樹那樣抖個不停。李光頭和宋鋼一起哭,一起叫着媽媽。李光頭是在這一刻才真正感到自己是這個世界上的孤兒了,他隻剩下了宋鋼,宋鋼也隻剩下了他。

然後宋鋼背起了李蘭的遺體,李光頭跟在後面,他們三個人回家了。宋鋼背着李蘭走上大街時淚流不止,李光頭也是不斷地擦着眼淚,兩個人不再嚎啕了,兩個人無聲地哭泣了。當他們走到燈光球場時,宋鋼又大聲哭出來了,他哭着對李光頭說:

“昨天走到這裏時,媽媽還和我說話呢……”

宋鋼哭得都走不動路了,李光頭哭着說讓他來背母親,宋鋼搖頭不答應,宋鋼說:

“你是弟弟,我要照顧你。”

兩個少年和一具遺體,在我們劉鎮的大街上哭聲響亮地走過去,李蘭的遺體不斷從宋鋼背上滑下來,李光頭就在後面托着,宋鋼也不斷地停下來,把身體彎得像一張弓,讓李光頭輕輕地将李蘭的遺體托上去。後來宋鋼幹脆像一張弓那樣背着李蘭走去,李光頭的雙手扶着李蘭的遺體小跑着跟在側面。兩個少年小心翼翼地照顧着李蘭的遺體,仿佛李蘭沒有死,李蘭隻是睡着了,兩個少年怕弄疼她似的。這情景很多人看在眼裏,難過在心裏。蘇媽和她的女兒蘇妹也看見了,蘇媽當時就掉出了眼淚,對她的女兒說:

“李蘭是個好人,真可憐,丢下這麽好的兩個兒子走了。”

兩天以後,這兩個少年拉着童鐵匠的闆車出現在大街上,闆車上的棺材是李蘭生前自己選中的。李蘭已經躺在棺材裏了,棺材裏還有一張全家福的照片,三雙古人用的筷子,染滿了宋凡平血迹的泥土。宋鋼拉着闆車走在前面,李光頭護着棺材走在後面,兩個少年擔心棺材從闆車上滑下來,都是低垂着腰,讓闆車和地面平行地滾動過去,宋鋼的身體仍然像是一張弓,李光頭的身體像是另一張弓。這時候兩個少年不再哭泣了,他們彎着腰無聲地走着,車輪在石闆路上滾動時發出了嘎吱的響聲。

七年前另一輛裝着棺材的闆車也是這樣從大街上經過,那時候棺材裏躺着的是宋凡平,那個老地主在前面拉着,李蘭和兩個孩子在後面推着,哭聲在這四個人的胸中澎湃起伏,可是他們不敢哭出聲音來。現在兩個孩子長大成兩個少年了,李蘭躺進了棺材,兩個少年可以放聲大哭地送李蘭去九泉之下了,可是他們已經哭不出來了。

他們出了南門,走上了鄉間的泥路。七年前的時候,李蘭就是在這裏說了一聲“哭吧”,他們四個人盡情地哭喊起來,他們的痛哭驚飛了樹上的麻雀。現在同樣是一輛闆車,同樣是一具薄闆棺材,田野同樣是那麽的廣闊,天空同樣是那麽的高遠,不同的是四個人變成了兩個人,這兩個人也沒有了哭聲。他們彎着腰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個拉着一個推着,他們的身體彎得比闆車上那具棺材還要低,遠遠看去不像是兩個人,像是那輛闆車多出來了一個車頭和一個車尾。

兩個少年把他們的母親送到了宋凡平出生成長的村莊,宋凡平在村口的墳墓裏已經等了七年,現在他的妻子終于來陪伴他了。那個老地主手裏拄着一根樹枝站在兒子的墳墓旁,他看上去虛弱的已經奄奄一息了,如果沒有手裏的那根樹枝,他就會倒在地上。這個老地主窮的連一根拐杖也買不起,這根當成拐杖的樹枝是宋鋼給他削出來的。宋凡平的墳墓旁邊已經挖好了一個墓穴,仍然是那幾個窮親戚幫着挖出來的,這幾個窮親戚仍然像七年前那樣衣着破爛,仍然像七年前那樣拄着鐵鍬站在那裏。

李蘭的棺材放進了墓穴後,拄着樹枝的老地主是老淚縱橫,身體搖晃着支持不住了,宋鋼扶着他,讓他坐在了地上。老地主靠在一棵樹上,看着他們将泥土填進了墓穴,老淚縱橫地說:

“我兒子有福氣,娶了這麽好的女人,我兒子有福氣,娶了這麽好的女人,我兒子有福氣啊……”

李蘭的墳墓隆起來和宋凡平的墳墓一樣高了,老地主哭着說着,他說着自己的兒媳有多麽的好,說李蘭每年清明都來掃墓,每年的春節都來拜年,每年都會來看望他好幾次……老地主哭着說着,宋鋼讓李光頭把他爺爺扶起來,讓李光頭把他爺爺背回家去。李光頭背着老地主走去了,那幾個窮親戚提着鐵鍬跟在後面。宋鋼看着他們走進了村莊,看着四周寂靜下來了,他跪在了李蘭的墳墓前,向李蘭保證:

“媽媽,你放心,隻剩下最後一碗飯了,我一定讓給李光頭吃;隻剩下最後一件衣服了,我一定讓給李光頭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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