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疑處(1)

第411章 疑處(1)

人命至重,天地之大德曰生,豈可如此!

——宋神宗趙顼

一、眼目

趙不尤到家時,天色已暗。

他進到院中,見溫悅和瓣兒在廚房裏忙。正要進去問話,趙不棄從堂屋裏笑着走了出來:“趙大判官總算回來了!墨兒說哥哥一整天不見影兒,哥哥躲哪裏去了?”

瓣兒也端着一大盤蒸鯉魚,笑着走出廚房:“是呢,哥哥你去哪裏了?這才回來。這魚已蒸了兩道了,嫂嫂才說不等你了,你卻回來了。”

趙不尤隻笑了笑,見溫悅在廚房裏探頭望他,目光含嗔帶疑,恐怕已猜出了幾分。他點點頭,自家去缸邊舀了水,洗過臉。走進堂屋,見菜已擺好,他才将背袋挂到壁上,琥兒便高聲喚着,跑來撲進他懷裏,他一把抱起來,逗了兩句,走到桌邊坐下。

墨兒過來小聲說:“怨我不慎說漏了嘴,叫嫂嫂聽見了。”

“該怨我耳朵長才是——”溫悅端了一盤熘鮮筍走了進來,臉上仍微含嗔色。

趙不尤忙賠笑:“該怨我。”

趙不棄笑起來:“該怨瓣兒!”

“我還沒怨人,平白倒來怨我?”瓣兒嚷道。

“一家三口都争着自怨,好一幅《睦親争疚圖》,獨你不出聲,是不是該罰?呵呵!好啦,肚皮餓了,咱們邊吃邊斷案。”

諸人都被逗笑,一起坐了下來。才吃了兩口,溫悅忍不住望過來說:“夏嫂辭工回去了。”趙不尤正在伸手夾菜,隻“嗯”了一聲。

溫悅又問:“你又去查那梅船案了?和夏嫂有關?”

其他三人頓時停住手,一起望了過來。

趙不尤清了清嗓,才說:“夏嫂被人買通,在我們這裏做眼目。”

溫悅果然已經猜出,隻輕歎了一聲。其他三人則全都一驚。

瓣兒更是連聲嚷起來:“噢難怪哥哥那次去應天府,并沒告訴外人,路上也沒人尾随,到了應天府,卻被人跟蹤。那人自然是得了暗信,快馬先趕到應天府,在那裏候着。還有,夏嫂去買魚,那魚被下了毒,她說途中琥兒被人撞倒。現在想來,外人即便下毒,倉促之間,也隻能在魚身上撒毒粉,回來自然要洗刷那魚,毒豈不是白下了?”

趙不棄也笑歎:“蔡行那驕貨也知曉我們這裏許多隐情。夏嫂是被他買通的?”

“不是他。另有一個人,太學學正,秦桧。”

“哦?怎麽蓦地跳出這麽一個人?”

“那天,我趕去小橫橋看武翹,是爲一處疑點——”

“什麽疑點?”

“武家兄弟接的那封密信,自然是高麗人所爲。信中所寫,是脅迫武家兄弟去梅船殺紫衣客,割耳奪珠,以爲憑據——”

“噢!”墨兒忽然醒悟,“武家兄弟又轉而脅迫康家兄弟替自己去做這事,然而,武家給康潛的信裏,改了時辰和船名,康遊上的是假梅船。此事是由武翹做主,他爲何要偷改?”

“武翹顯然是受了脅迫或誘騙,他也正是爲此而死。那天,我趕到武家,秦桧也去了那裏。當時我尚未起疑,以爲隻是師生情誼。不棄從蔡府回來,說及我們被暗中監視。要監視我們,從夏嫂入手,自然最近便。我便疑心夏嫂被人買通,叫乙哥暗地跟蹤,發覺她偷偷去見秦桧,兩下裏便對到了一處。武翹之死,秦桧恐怕已先知曉。”

“秦桧是受小蔡父子差使?”

“不止。從冰庫老吏開始,耿唯、武翹、黃主簿,連同已先餓死、不必下手的彭影兒,接連五人被害,都是死于銅鈴毒煙,又與董謙相關。”

“這全都是秦桧做下的?他有這本事?”

“我先也不信。但細細理了一番,發覺其中有個龃龉不合之處。”

“什麽?”

“梅船案牽出五條線,我們這一條上,其實又分出四派。”

“嗯照紫衣客來說,丁旦一路,董謙一路,章美一路,還有一路是高麗使。”

“其實,這條線上原本隻有兩路,一邊是紫衣客,另一邊是高麗使——”

“但有人用董謙換了丁旦,更有人設出假梅船,又造出一個假紫衣客章美。”

“這四路皆是暗中行事,互爲對手。但銅鈴毒煙死的五個人裏,朱閣是丁旦一路,耿唯是章美一路,黃主簿是董謙一路,冰庫老吏和彭影兒又是六指人朱白河那一路——”

瓣兒插了進來:“這幾方雖互爲對手、彼此暗攻,滅口時,卻串通一氣,用同一個法子殺人!甚而指派了同一個人去行兇。”

趙不棄搖頭道:“我若壞了你的買賣,豈肯讓你知曉?何況這梅船案,絕非尋常買賣,極力遮掩都怕洩露,四方絕不會串通。而且,四方又都出了差錯,得盡快滅口掩迹——這倒是留下個極大的空子,是絕好的買賣之機——”

瓣兒搶道:“甲乙丙丁,互不通氣。若是有人看清了這情勢,分别去和四方密談,便能一次做成四筆買賣!”

“不隻四筆,還有六指人朱白河那一筆。”

趙不尤點頭道:“此人便是秦桧,他知悉梅船内情,更知這四方之憂與懼,而他自家,學正任期将滿,正要轉官,便趁機于其間操弄起縱橫之術。這四方背後主使,皆是朝中貴勳重臣,攀附到任何一家,皆是青雲捷徑。若是有四家都來提攜他,未來仕途可想而知。不棄查出丁旦背後是蔡行,乙哥替我問出高麗使那頭是蔡京、董謙背後是鄧雍進——”

“那大官人是鄧雍進?”瓣兒驚呼起來。

“嗯。還有一方是章美這邊。設假梅船,目的是要殺宋齊愈,我原本未能猜出背後主使,那天和北面房主事面談時,他說東南生亂,樞密院支差房掌管調兵發軍,公事最繁劇,古德信被轉到支差房救急。然而,他旋即又被差去押運軍械。此任原該差遣武官将領,古德信又公事在身,這般任意調遣,似乎是急于将古德信遠遠支開。能有此随意差遣權柄的,唯有童貫和鄭居中兩位樞密,童貫又在江南,便隻剩鄭居中——”

“鄭居中爲何要殺宋齊愈?”

“有兩條緣由。其一,宋齊愈主張新法,又被誤認爲阿附蔡京,鄭居中則深恨蔡京新法;其二,鄭居中想招宋齊愈爲婿,宋齊愈卻心系蓮觀,當即回絕。這兩條雖讓鄭居中惱恨,卻不足以去殺宋齊愈。适逢梅船一事,他既要派郎繁去真梅船殺紫衣客,又要将康遊引上假梅船。那假船上得有個假紫衣客,宋齊愈便成了絕佳祭品。”

“但這隻是猜疑,如何确證鄭居中是背後主謀?”

“古德信啓程前曾留給我一封短信,正文隻有八字,‘義之所在,不得不爲’。我将那信重新封好,叫乙哥送到鄭府,并說是梁門外周家客店一位姓古的客人所寄。樞密院分十二房,古德信隻是其中一房文吏,而且已死。鄭居中若與梅船無關,并未指使古德信去做那些事,收到這信,至多會納悶,甚而未必能記得這一下屬——”

“他卻心虛生疑,立即派人去周家客店找尋那客人——投糧誘鳥,妙!四方主謀都已查明,哥哥今日去一一拜會他們了?”

“嗯。我先寫了四封信,又去請了江渡年,照秦桧筆迹謄抄。”

“秦桧筆迹?你想令四方互鬥?”

“不,我行此舉,一爲拆穿秦桧;二爲制止那四方繼續行惡,至少保全宋齊愈和董謙;三則是讨回了那個香袋。”

“哦?如何做到?”

“我将信箋調換了。”

“調換?”

瓣兒卻立即明白:“給蔡京的信,裝進蔡攸的信封裏;給蔡攸的,又裝進鄧雍進的信封裏讓這些人誤以爲是秦桧自家不慎錯封了信,意外發覺秦桧竟也給自己對頭效力!”

“哈哈,妙!妙!妙!”趙不棄拍起掌來。

溫悅和墨兒也不由得眼露驚歎,卻又有些擔心。

“我先尋小厮将信遞進去,而後才一一求見鄧雍進、鄭居中和蔡攸。”

“鄧雍進用董謙偷換了丁旦,他讀到的是給蔡攸的信?”

“嗯,董謙如今心中唯一挂念,隻有侯琴。鄧雍進恐怕正是拿侯琴來要挾董謙,否則董謙豈會去扮那妖道?”

“這條惡狗!”瓣兒惱罵起來。

趙不棄忙說:“先莫急着罵,先聽哥哥說那信裏寫了什麽。”

“秦桧在信中詢問蔡攸——董謙當如何處置?”

“哈哈!鄧雍進看了,自然惱怕至極。”

“見到鄧雍進後,我告訴他,董謙是林靈素指使,與他并無絲毫關聯,而且用妖術連殺兩人,必判死罪,但若被對頭捉去,便是他之罪狀。他答應我立即去尋董謙,而後交給我。唯願董謙能安然歸來。”

“鄭居中呢,他的信是寫給蔡京的?”

“嗯。不過鄭居中是秦桧妻子的姑父,兩人不好離間,我隻在信中讓秦桧極力阿谀蔡京,并隐約提及梅船。見了鄭居中,我也隻是叫他放心,我與宋齊愈皆不知情,他應該不會再爲難宋齊愈。”

“蔡攸父子呢?收到的信是給鄭居中的?說那耳朵和珠子似被蔡家人奪去,正在設法找回?”

“嗯。大緻如此。我見了蔡攸,将罪責全都推給林靈素,香袋則是朱閣不慎落在他家車上。”

“那香袋太燙手,與其被蔡家大對頭當作把柄,不如将這禍端轉給你!于是,你便讨到了那香袋。哈哈!妙絕!蔡京呢?”

“我思量了一番,眼下還不知蔡京爲何要暗助高麗使,去梅船殺人割耳,因此,暫未去見他。”

“我們這邊,雖有三四個紫衣客,看來全都并非真身,不知這真身藏在何處,又是何等來由?這蔡、鄭、鄧三家攪進戰團,又是爲了哪般?”

“眼下,也隻能先戒止住他們,莫要再害人性命。至于那紫衣客,恐怕隻有等四絕各自查問清楚,拼到一處,才能看清這梅船真相”

二、生心

第二天一早,馮賽才起來,便聽到敲門聲。

他忙出去開門,是周長清店裏那個夥計窦六:“馮相公,那塊舊布昨天半夜裏被人取走了。隻是天太黑,沒瞧清那人樣貌。”

馮賽一聽,忙連聲道謝。這是他安排的第一樁事:先找了塊舊布,在上頭胡亂寫了個地址,請窦六到李棄東開寶寺後街那舊宅裏,趁巷子裏無人時,開門進去,尋塊石頭,将那舊布壓在院角,而後,躲在那巷子附近監看。他自己則去芳酩院,謊稱譚力死前将藏匿紫衣人的地址藏在那院裏。

那院落及這消息,并無旁人知曉。舊布昨天夜裏被人取走,自然是牛媽媽所使。劫走李向西、脅迫李棄東的西夏間諜,無疑也是她。

眼下便等第二樁了。

這第二樁是捉拿李棄東。馮賽買了張新氈毯,去青牛巷找見那老人。求得他許可,取出李棄東兄弟送他的那張白駱駝毛氈毯,沿邊剪下來一條。而後請窦六去開寶寺後街放那舊布時,将這條毯帶拴在那院門的門環上。

白駱駝毛氈毯極精貴,不蛀不腐,經年如新。中原并不産,街市上賣的,皆是從西夏貨販而來。李棄東這條氈毯應是他祖上從西夏帶來,他自幼睡在上頭,自然極親熟。

馮賽是賭他的兄弟之情。

他一直不鎖那院門,恐怕隔幾天便要潛回到開寶寺後街,去看他哥哥是否回來。他若見了門環上拴的那條氈帶,自然會一眼認出,并立即明白其中含義。這含義,隻有他兄弟間才明白,連牛媽媽也不曉得。他若是仍在苦尋哥哥,必會趕到青牛巷那住了十年的宅子。

馮賽已拜托崔豪,尋了一班兄弟,日夜輪流,暗守在青牛巷。

馮賽自己不能現身,又無他事可做,隻能守在嶽父家中等候消息。他不知要等多久,在那院中始終難安,便去邱遷書房裏,尋出一本《六祖壇經》來讀。起先哪裏讀得進去,百般強忍,才一行行順着向下掃,直至讀到神秀因參不透本性,“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他如同看到自家寫照,不由得大爲慚愧,忙收住心,細細往下讀。讀到五祖深夜爲慧能傳授《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馮賽之前也聽過這句,亦曾琢磨過。此時讀到,卻如同受了重重一棒喝,不由得渾身冒汗,惶愧之餘,又心下大亮。

自己這一向身陷大禍,心何止是粘挂于事,簡直被攪作一團漿,颠旋飛散,哪裏有絲毫定止?昨夜悟到的那“當”字,其實便是無所住而生其心。事來則應,該當如何,便當如何,何必生出這許多無謂煩惱?

他心裏清明了許多,又繼續細讀那《壇經》,忽而發覺,其間字字句句,皆深得己心,如對良師,又似與知友談心,暢美不可言。一遍讀罷,仍覺未足,又讀二遍、三遍,反反複複讀了數道,不覺已是深夜。

第二天,他又尋出《論語》《道德經》《孟子》《莊子》一部部細讀細品。哪怕在少年時,他也未曾這般用心專意讀過書。到了汴京之後,更是日日纏陷于生意往還,哪裏有半日閑暇,何曾這般靜過心?這些古往典籍,如同清水,一道道洗心澄慮,他不僅忘了心中之事,連天地萬物,都渾然不覺。

到第三天,他已不必再讀,煎了一壺茶,獨坐在院中,瞧着院牆、院門、頭頂長空,說不出的清暢靜悅。一直坐到深夜,擡頭仰望夜空深遠、星鬥繁密,更是從心底湧起一陣奇異之歡喜。

正在惬懷,巷外傳來車輪聲,由遠而近,停在了院門外。他想,來了,便起身過去打開了院門,黑暗中,一個健壯身影跳下了車:“二哥,捉到了!”是崔豪。随即耿五也跳了下來,回身從車上拽下一個清瘦男子,馮賽一眼便認出那身影——李棄東。

那車子是周長清提供的,馮賽先出去向那車夫道謝,車夫笑着謙讓兩句,等劉八跳下車,便駕車走了。

崔豪三人将李棄東推進院子,馮賽闩好院門,忙走進堂屋,點亮了油燈。轉頭望向李棄東,李棄東站在門邊,也望着他,目光冰冷暗沉。不到一個月,他瘦了許多,臉色蒼白,雙頰凹陷。馮賽看到他這般模樣,心中竟沒了絲毫恨怒,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半晌,他才想到一句話:“你做這些,是爲救回你哥哥?”

李棄東目光一顫,随即低眼望向桌腳,并不答言。

“你可尋見了馮寶?”馮賽話才出口,迅即便想到,李棄東并未見過紫衣客,也不知馮寶便是紫衣客,忙又改口,“你尋見那紫衣客沒有?”

李棄東仍低眼不應。

“我知道你哥哥被誰劫去,我能替你找見他。”

李棄東頓時擡眼望過來,不但目光,連嘴唇也微微抖動。

馮賽卻忽而發覺,雖終于捉到此人,卻似乎已無甚用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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