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躲到草叢裏朝那院門望去,這時雲霧散開,月光還算明亮。那院門兩邊各有幾個黑影在動。他望了片刻,旁邊路上響起馬蹄聲,冷臉漢兩人到了。兩人将馬拴在不遠處,徒步走了過來。門邊那些黑影忙都迎了上去,一夥人圍在一處,一陣低語,自然是在分派部署。
梁興忽有些不忍,楚瀾雖會武功,身邊自然也有護衛,但恐怕逃不過今晚。再想起楚瀾處事雖機詐,但對自己,卻隻有恩義,并無絲毫虧欠,而且,這些恩義,始終未能回報。
他正在猶豫,那夥人忽然散開,分作兩幫,一幫守在前門,一幫沿着院牆朝後面輕步急奔而去,要動手了。這時,院中忽然傳來一聲慘叫,随即,叫嚷聲連片響起,接着便是兵刃撞擊聲、厮鬥呼喝聲——另有一夥人已先搶進了院中,摩尼教徒?
梁興再躲不住,楚瀾即便該死,也不能死在你們手裏!
他抄起扁擔,奔了出去,院門前那夥人正忙着撞門、翻牆,隻有一個僵直身影,提着把刀,立在院門前,冷臉漢。他聽到響動,轉頭驚望過來。梁興卻無暇理會,楚瀾卧房在後院,他繞過院牆拐角,發足疾奔。片刻間,便已超過前頭那夥人,奔到後院位置,見牆邊有棵樹,高枝伸向牆頭。他一把将扁擔抛進牆内,縱身一躍,抓住一根低枝,用力一蕩,向上翻躍,又抓住了那根高枝,再使力一挺,越過牆頭,跳進了院中,就地一滾,旋即站起,摸到了那根扁擔。轉頭一看,已有幾個黑影沖到了這後院。
那後院一排五間房舍,楚瀾的卧房在正中間。那幾人顯然也已探明,他們疾步奔到那門前,其中一個用力一踹,将那房門踹開,幾個人立即沖了進去。梁興忙也飛趕過去。屋裏傳來女子慘叫聲,楚瀾的娘子。
梁興急奔進屋,裏頭沒有燈,一片漆黑,隻聽見一陣撲打搏鬥聲,雖一片混亂,梁興卻立即辨出楚瀾的驚喚聲。他忙定睛細辨,借着窗紙微光,見床邊幾個黑影中間,不時現出一片白影,應該是楚瀾穿的白汗衫。梁興忙握緊扁擔,走近床邊,對準那幾個黑影,接連急搗,四聲怪叫,四個黑影相繼跌倒。還有一個仍在急攻,梁興又朝他後背使力一戳,那人也慘叫倒地。
“梁興?”楚瀾驚望過來。
“走!”梁興低喝一聲,轉身忙要出去。
“等等!”楚瀾俯身朝床腳呼喚,“阿琰!”
地上婦人呻吟了一聲,楚瀾忙将她扶了起來。梁興過去一把扯下床帳,團了團,抓在手裏,先走到門前,見再無他人,又回頭催了一聲。楚瀾扶着妻子,忙跟了出來。那妻子受傷不輕,隻勉強拖得動腳步。
梁興在前頭引路,三人走到牆邊,梁興用力将那床帳撕成幾條,綁作一條長繩,繩頭遞給楚瀾:“拴到阿嫂腰上。”
楚瀾剛騰手接過,咚咚幾聲,幾個黑影從牆頭跳下。梁興忙抓起扁擔,在膝蓋上用力一撅,折作兩段,迅即将長繩另一頭拴死在短的那截上。他牽着繩子,甩了兩甩,用力一抛,那截扁擔飛過牆頭,卡到外頭那棵樹的枝杈間。他拽了兩拽,卡牢實後,忙說:“你趕緊爬上去,再把阿嫂吊上去!”
那幾個黑影已經發覺他們,一起奔了過來。梁興抓起另半截扁擔,快步迎了上去。那幾人都揮着鋼刀,梁興微一俯身,躲過劈面一刀,轉腕一戳,将頭一個人戳倒在地,順勢一拐,敲中第二人膝蓋,那人慘叫跌倒。他又擡手橫掃,擊中第三人左臉,同時擡腳斜蹬,将那人蹬翻在地。第四個急忙舞刀,向他肩頭砍來,他扭身避過,反手一搗,正搗中那人脅下。那人卻隻悶哼一聲,旋即揮刀橫砍過來。
梁興這才看清,他臉上縱橫幾道疤痕,是那疤臉漢。梁興不由得一笑,你追了我一個月,今日叫你知道自家追的是誰。他用那半截扁擔一隔,那刀砍中扁擔,嵌在了裏頭。梁興左臂趁勢疾伸,一拳捶向他面門。疤臉漢急忙側頭,拳頭仍擊中他左顴。他又悶哼一聲,用力抽回刀,又斜砍過來。梁興閃身避過,右手一翻,扁擔砸中他右臂,疤臉漢刀險些脫手,他左臂卻拼力一拐,撞中梁興肋骨,氣力極大,梁興不由得也痛叫一聲,倒退了兩步。疤臉漢見得了手,鋼刀連揮,急攻過來。梁興不敢再大意,一邊用半截扁擔遮擋,一邊手腳齊施,不斷尋機進攻。
那疤臉漢又吃了一腳兩拳,越發惱怒,嘶聲吼叫,将那把刀舞得風中亂蓬一般。梁興那半截扁擔被連連砍中,終于再難抵擋鋒刃,斷得隻剩半尺不到。梁興用力一甩,擲向疤臉漢面門,趁疤臉漢躲閃之際,騰空飛腳,踢中他胸脯。疤臉漢一個趔趄,連退了幾步,仰天倒在地上。
梁興并未趕過去,站在原地等他爬起。身後忽然一陣輕微響動,他忙要回頭,後背卻一陣刺痛,被利器刺中。他痛叫一聲,忙要避開,後腰又挨了重重一腳,背上那利刃抽了出去,他也随之栽倒。
他咬牙忍痛,忙要爬起,一個人走到他臉前。擡眼一看,月光下聳立一個僵直身影,冷臉漢
四、香氣
昨天晚上,胡小喜沒有回城。
他在北郊集市尋了家小客店,那房間又窄又潮,被褥更是臭得熏人,卻要三十文錢,一碗寡湯素面十文,喂馬草料又是十文。一晚便花去五十文錢,恨得他雖早早醒來,卻仍縮在被窩裏賴了許久,實在受不得那臭氣,才爬了起來。他不肯再吃那寡面,牽了馬到旁邊一個茶攤上,要了碗粉羹,吃了兩個餅,這才上馬去查剩下那幾處。
頭一處仍是個農舍,也是一對農家夫婦佃了銀器章的田,這一向并沒有人去過那裏。第二處,是瓜田邊一間空房,門隻用根草繩拴着,他解開進去一看,裏頭并沒有人,地上鋪着爛草席,角上搭了個石頭竈坑。地上滿是灰塵,連腳印都沒有。
他又尋到第三處,是座小莊院,也隐在一片林子中,院門挂着鎖。胡小喜仍舊翻牆爬了進去,裏頭有十來間房,他一間間查看,那些房裏家具什物倒是齊整,卻都空着,蒙了些灰。他查到正中間那堂屋,輕輕推開門,卻見裏頭桌椅箱櫃都擦得淨亮,黑漆方桌上擺着茶盤,裏頭茶具也洗得瑩亮。他走到桌邊,揭開那茶壺瓷蓋,裏頭水迹未幹。他吓了一跳,忙蓋了回去,側耳細聽,四周的确沒有聲響。
他見堂屋兩側各有一扇門,便壯着膽子走到左邊那間,推門一瞧,是間卧房,撲鼻一陣香氣,裏頭雖有些昏暗,但床褥被枕都鋪疊得極淨整,床帳被面,都是上好羅緞。他扭頭看到門邊一根衣架上挂了條綠羅裙,便小心走過去,撩起裙擺聞了聞,心裏猛地一顫,是阿翠身上那香氣。他道不出來,卻記得極清。他握着那裙角,心裏說不出是怕,還是戀,隻覺得呼吸都緊促起來。可再一想到自己被推下那暗室,放開手,快步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他又走到右邊那間房,也是間卧房,裏頭陳設雖不似那邊精貴,卻也幹淨齊整。他見那床上竹枕邊塞了個藍綢小袋,伸手取了出來,是錢袋,裏頭沉甸甸恐怕有百十文錢。想到自己昨晚白花掉的錢,心裏不由得動了動念,但想到正事,又塞了回去。
看來阿翠這幾天躲在這莊院裏,不知此時去了哪裏,也不知何時回來。他不敢久留,忙走出去,關好門,翻牆爬了出去。他蹲在牆角邊,急急思忖,不知阿翠還回不回來,她自然不是獨自一人,哪怕回來,見了我,自然不會再饒過。他頓時怕起來,忙繞到前面,騎了馬,飛快離開了那片林子。
到了大路上,看到往來的車馬行人,他才略略松了口氣,心裏卻在猶豫,不知該在這附近盯望,還是該回去報信。若在這裏盯望,即便看到阿翠回來,也沒有幫手,趕回去,又怕錯過。正在猶豫,忽然瞧見不遠處田裏,有幾個農人在鋤田,他忙驅馬穿過田埂,行到那田邊,高聲問:“我是開封府公差,你們這村中的保正在哪裏?”其中一個老農指向遠處村落的房舍。胡小喜見裏頭有個十來歲後生,便說:“我有要緊公務,你趕緊去喚保正來。”那後生有些膽小,忙點點頭,丢下鋤頭,朝那村落跑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