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震望向張用:“五嶽觀那道士,手腳被綁、面裹濕帕而死,你推斷他是受人迷惑,爲求飛升而自盡。除了他,那同一天,另有四個道士也離奇死去。據萬福查問,五人都是林靈素親近弟子,都于寒食前離開宮觀,他們恐怕都去見了林靈素,而後被邪術迷惑自盡。這五人爲求成仙,連性命都能舍棄,可見林靈素蠱惑之力的确難以抵抗——”
趙不尤點頭:“如今,汴京又五妖同現,四處施法殺人。這五妖又與梅船紫衣客緊密相關,看來林靈素并未罷休。”
顧震忙道:“市井間又紛傳這五妖,是前年那殺龍食肉的五個士卒所變,是龍王驅遣他們來複仇。各方勢力來争奪紫衣客,難道正是因這秘聞?”
張用又笑起來:“五卒食龍那事,我當時便去打問過。那五個兵卒是偷了那茶肆的看戶狗,殺來煮吃了。店肆主人發覺,争嚷起來,讓他們賠十貫錢。五個士卒自然不肯,說張口十貫錢,莫非你那條狗是天龍?店肆主人鬥不過他們,隻得認冤。那五個士卒倒得意起來,四處誇耀自己吃了龍肉。這世間,真話人難信,假話傳千裏。這吃龍肉的話頭便傳遍京城,越傳越真。恰好那年汴京又連遭暴雨,全城洪澇。兩下裏湊到一處,五卒食龍、觸怒上天,便順理成章、因果扣連,那五個兵卒因這句戲言,被發配沙門島,如今不知死活。”
馮賽接道:“林靈素被貶,也因此事。官家見洪水不止,命林靈素施法止雨,他去城頭設壇作法,燒了許多符紙、念了許多咒語,卻絲毫沒有應驗,惹怒了城邊抗洪的民夫,紛紛拿鐵鍬木叉追打。官家由此才對他失望,逐他回溫州去了。”
梁興忙問:“林靈素果真是來複仇報怨?”
張用反問:“他若是來複仇,爲何要引得那四國和方臘來争紫衣客?”
馮賽答道:“他恐怕是自忖勢單力薄,因此才将這消息傳給那五方,齊聚汴京,他好于亂中尋機。另外,趙兄提到紫衣客身上揣着一顆大珠子,那密信中所言,也并非要去劫奪紫衣客,而是要搶那顆珠子。難道那顆珠子有何神異?”
“龍珠?”張用笑起來。
趙不尤點頭:“倒也有些道理。各方若信了林靈素死而複生、屍解成仙,再加上五卒食龍之謠傳,自然也會信那龍珠傾天下之語。”
顧震忙道:“雖都是謠傳,但十個人中,恐怕至少有五六個信。尤其這幾天五妖同現,這謠傳便越發成真了。要破這謠傳,得先拆穿五妖真相。諸位各自遇見了一妖,除了訟絕,你們四絕又都是親眼目睹。這五妖不但殺人,更按五行遁法,在諸位眼皮下逃逸不見。那林靈素據說精通五雷法,難道這五行遁法便是來自五雷法?他各傳了一技給那五個紫衣妖道?”
張用笑道:“所謂五雷法、五行遁,不過都是障眼法,隻是做得高明,暫未瞧破而已。”
“若真是障眼法,瞞得過一雙眼,卻難瞞過你們五位。就請你們五絕一同勘一勘,看能否尋出破綻來。還是由訟絕起頭——”
四、木遁
“我這邊是董謙扮作木妖,先隔着船窗,毒殺了船中一客人,繼而又穿過章七郎酒棧緊鎖之門,木遁而走——”
趙不尤緩緩講道:“前天傍晚,董謙故伎重施,在陳州門外駱駝巷一家院門外作法,那家主人在書房中被毒死。董謙則穿過巷底一座鎖閉院門,又無形遁走。那主人姓黃,是工部主簿。據侯琴講,吩咐他哥哥侯倫,誘迫董謙做紫衣客的,正是工部一個姓黃的主簿。董謙殺這黃主簿自然是爲了滅口。我進那書房查看,黃主簿每晚飯後,都要在書房中焚香靜坐。他同樣并非被董謙施法毒殺,而是焚的那支香被人換作毒香。
“家弟墨兒和池了了分别打問出同一樁事——董謙木遁前後,後街曾經過一輛車子,那車子行到章七郎酒棧後門時,正巧迎面也來了輛車,它便停下來避讓。這兩輛車恐怕不是偶然相遇,而是設計安排。那車停在酒棧後門,車中人正可借機用鑰匙打開後門,将董謙接上車。董謙應該便是如此逃離,但他是如何穿門而入,至今未解。”
梁興問道:“董謙遁走之前,是否展開了身披的大氅?”
“嗯。他先搖鈴念咒,而後展開大氅,蕩了幾蕩。随後,那大氅落到地上,人卻不見了。”
“章七郎客棧那門在凹處,駱駝巷那門又在巷底。兩邊都沒有人,隻須遮住身後的眼目。”
“但門高過人,那件大氅遮不全。若是裏頭有人開門,後面仍能瞧見門扇被打開,而且門鎖、門闆都完好無損。”
馮賽搖頭:“不必開整扇門,隻須開大氅遮住那一塊。”
“門闆細查過幾道,四邊都嵌在門框中,絲毫沒有松動,也瞧不出哪裏做了手腳。”
“這個容易——”張用笑着說,“門闆不必如門扇一般朝裏推,橫着移開便可。”
“将旁邊木框鑿開一道口子?”
“嗯。我記得章七郎酒棧那門闆分作上下兩片,中間用橫木框死。隻須在門框一側鑿開一道豎長口子,便可挪動下面那片門闆,董謙便可鑽入。不過,那酒棧的門兩邊沒有牆,嵌在兩根方木柱間,除了門框,那一邊柱子上,相同位置也得鑿開一道口子。裏頭預先藏個幫手,聽到鈴聲,趁董謙展開大氅時,便将門闆橫着移開,還得伸出一根木杈,挑住那件大氅。等董謙鑽進去後,迅即移回木闆,同時蕩開大氅,收回木杈。再将那兩道口子鑿下的木條塞回去堵死,面上抹些陳年油垢,便瞧不出縫隙了。”
“我當時也想到了橫移,用力試過,門闆照理該能擠出邊框木條,向一邊移動,可——”
“門框上必定有木楔子,等門闆移回原位,用木楔塞住。木楔面上,也用油垢抹過。這樣,門闆便被卡死,再橫推,便推不動了。所謂木遁,不過如此,哈哈!”
“果真是作絕!”趙不尤展顔而笑。
顧震也高聲贊歎,忙轉頭吩咐萬福:“速去差個人,騎快馬去章七郎酒棧查看那門扇!”
五、水遁
“木妖解開了,現在便請你們來解解我那水妖——”張用将自己那晚所見細細講了一遭。
梁興頭一個道:“水中出沒,倒好辦。但在河面上奔行,腳底必有浮物。又是橫渡黃河,浮物極易被水沖走,得有人在水下潛遊托住。照你所言,至少得閉氣橫渡大半,這恐怕無人能做到——”
諸人聽了,都各自細思起來。
陸青忽然輕聲問道:“船上兩個漢子,一個從岸上接到銀器章,扶着他上船坐定,另一個立即撐動了船?”
“是,片刻沒有耽擱。”
“除了撐船,前後再無其他動作?”
“嗯,船駛到對岸後,他便放下船篙,坐在船尾歇息,一直未動。銀器章兩人上船坐好後,他才起身,抓過船篙撐起船來。”
“船到對岸時,另一個漢子做了什麽?”
“他将——哦、哦、哦!”張用眼睛一亮,猛叫起來,“船到對岸,前頭那漢子将纜繩系到了水邊那棵歪柳上,回來時,卻沒去解那纜繩,船卻毫無羁絆,徑直駛了過來!”
“他系的是另一根繩子!”梁興忙道,“你說瞧見那船前闆上堆了一大捆麻繩——”
“居然被他們瞞過!這便是眼見爲實,實了便是死了,被框死在人給你設的套子裏——”張用大笑起來,“第二天早上,我去看那船時,隻顧着銀器章,沒留意那捆繩子。現在回想起來,那捆繩子果然不見了。那應是個繩梯,一頭已先拴在這岸的棧橋樁子上。開船後,前頭那漢子坐在船頭,背對着我,恐怕不住将繩子放入水中,我卻瞧不見。到了對岸,有那棵歪柳擋着,船不必系纜繩,那漢子系的是繩梯另一頭——水中架一根繩梯,人便能在水上奔行,那時天色又已昏暗,我便瞧不出水中那繩梯——”
梁興笑道:“那人也不必潛水到河中央,隻須躲在柳樹後,開船時,攀住船尾即可。到了河中央,再脫手,抓住水中那繩梯站起來。等銀器章死後,再潛入水中,那時離河岸已不算遠,一口氣大緻能遊到岸邊。”
馮賽接道:“那琉璃燈自然也已事先點亮,隻須先用黑油布包住,到河中間解開即可。隻是扮那水妖的,要在水中繩梯上奔走,得有些功夫才成,京城瓦子裏便有這等上索雜伎人。”
顧震忙問:“那水妖并非梅船紫衣客?”
“看來不是。”
“銀器章坐在船中,卻溺水而亡,這又是何等殺人手法?”
諸人又一起默想起來。
半晌,趙不尤沉聲開口:“看來銀器章也知情,卻不知自己将送命。”
張用聽了,眼睛又一亮:“嗯!這非手法,而是戲法。銀器章先慘叫了一聲,而後再不動彈。若真是猛然溺水,哪裏能叫得那般響亮?他身上水是真水,死也是真死,但這聲慘叫卻是在演戲。”
“演戲?”顧震忙問。
“那時他并沒有死,隻是裝死。阿翠恐怕跟銀器章說,安排這場水妖戲,是爲讓他脫身,如同那飛樓一般。銀器章信以爲真,便在船上裝死。”
“那銀器章是如何死的?”
馮賽接道:“張作頭看到那船靠岸後,便去拍門喚人,之後一夜都再沒去看那船。”
“嗯,這場戲叫我見證過後,我被卡在窗戶上,又睡了過去,他們便有足夠工夫去殺死銀器章。恐怕是那兩個漢子潛回到船上,将銀器章按在水中溺死。而後将水中那繩梯解下,若去那棧橋木樁查看,一定能尋見繩子新勒的痕迹。無行即無影,有爲必有痕——黃河離這裏百裏多路,不必差人去查,隻開船未解纜繩這一條,便足以解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