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異象(1)

第375章 異象(1)

治人利物,即是修行。

——宋太宗趙光義

一、心念

趙不尤和甘晦一起騎馬回城。

他發覺甘晦極關切耿唯,甚而多過自家胞弟甘亮,再看他神色之間,始終有幾許孤寂之意。猜測甘晦恐怕在家中常年受冷落,而耿唯也是孤寂之人,便自然生出同命相憐之心。聽到耿唯并非行兇者,而是受人脅迫,甘晦渾身一松。

行到觀橋,甘晦下馬拜别,要回家時,眼中竟又露出猶疑畏難之色。趙不尤心中暗想:如今你家中隻剩你一個兒,正是父子之間緩轉之機。即便沒有轉機,也是你自立自新之時。

于是他溫聲告訴甘晦:“你與耿唯之間,他雖爲主,卻不知自救,至死都做不得主;你雖爲仆,卻一心救他,于心胸上,你方爲主。放心去,隻須記住——喜憎由人,進退在己。”

甘晦一愣,低頭尋思片刻,若有所悟,卻說不出話,眼含感激點了點頭,躬身深深一拜,這才轉身走了,腳步似乎略堅定了些。

趙不尤不由得喟歎一聲:人生于世,全憑一點心念。可這心念,又時常并非全由自家做主。立定腳跟,談何容易?但若不拼力站穩,便如耿唯一般,受制于人,害人害己,終至喪命。唯願甘晦能以此爲戒,從此站定行穩。

再一想這一連串命案,他心中更是郁郁。多年來,他都堅執隻憑己心,一力行去。這時才發覺,一己之力,實在微弱,如同細草迎狂風。立定腳跟,已屬不易,更何談與這狂風相搏?

但轉念一想:我立得定,它便奈何不得我,我便已是勝了。至于能否驅散這狂風,隻在盡力,驅一分,便勝一分。至于能勝幾分,且随天意。

他心下釋然,不再多慮,驅馬向家中行去。到了巷口,先去鞍馬店還了馬,出來後,便見墨兒快步走了過來。

“哥哥,簡莊先生也被銅鈴毒死了。他得的箱子裏,是一些程頤書稿,市面上并未見過。他妻子、小妾昨天早上見到他死,都以爲他服的那藥害了他,因而沒有報官。唯有他妹妹簡貞有些疑心,卻也沒能猜出實情。”

“哦?簡莊在服什麽藥?”

“簡貞說,宋齊愈那樁事之後,他哥哥性情大變,先是将自己關在房裏,一連兩天滴水未進,更未吃一口飯。她們死勸哭求,他才開了門。出來卻說,人成不得聖賢,全因一個‘欲’字。功名利祿,他早已放下。唯有食色二字,與生俱來,最是害人。色欲他能割舍,飲食卻一日都斷不得。他爲了斷食欲,不知從哪裏聽來一個秘方,自己尋買些硫黃、砒霜、水銀之類的藥,合成劑,已經服食了幾天,每日飯量倒真是減了不少,人卻已被毒得沒了形狀。無論如何都勸不止,還說再過幾個月,自己便能斷絕飯食,成賢成聖若不是我瞧見他房裏也有個箱子,裏頭也有隻銅鈴,他家人隻以爲是他自己服毒送的命。”

趙不尤聽了,既憐又恨。簡莊犯了錯,不但不知自省悔改,反倒越發往險僻邪徑偏執孤行。這哪裏是在修聖賢?孔子何曾這樣教過弟子?何曾絕欲斷念?他隻是要人分辨欲之是非可否,曾明言:“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爲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便是最講絕欲斷念的佛家,也不曾這般自殘自毀,佛祖釋迦牟尼當年也一樣去化緣求食。

他是生生被其師程頤那句“存天理,滅人欲”所毒害。其實,程頤也并非要人斷絕人欲,他曾解釋分明:“凡人欲之過者,皆本于奉養。其流之遠,則爲害矣。先王制其本者,天理也。後人流于未者,人欲也。”他隻是勸人節制,莫要過度,更莫泛濫不止。簡莊這般服毒絕食,何嘗不是另一種不知節制、過度泛濫?

趙不尤不知還能說些什麽,氣悶悶回到家中,卻見萬福候在院裏。

“趙将軍,昨晚卑職收到信,立即去拘捕了那冰庫小吏鄒小涼,将他押至開封府。他膽子極小,未等推官審訊,便招認了。果然是他下的手,先将銅鈴偷偷藏在書箱底下,又穿了條細線到窗外,夜裏在外頭扯動銅鈴,引誘老吏開箱查看。他哭着說,是受人指使,并不知那銅鈴有毒,以爲隻是耍弄那老吏。見到老吏昏死,才怕起來——”

“指使者是何人?”

“他說認不得,那人是在街上攔住他,許了他去膳部宴享案的差事。今早我我去禮部打問,他果然被分派去了宴享案,那裏一個簿吏年老辭任,空出一個缺來,鄒小涼又正好算寫得來。面上的确是公事例行,并無不妥。但那是個肥差,掌管柴米酒果出入,多少人盯觑着?越無不妥,便越不妥。隻是這底下溝溝汊汊,比汴京城的陰溝暗渠更繁密,實在無從去查。不過,他倒是留意到一處,說那人左手生了六根指頭——”

“六根指頭?”趙不尤頓時想起彭影兒暗室牆上所畫那個六指手掌。

看來,那是彭影兒臨死指證。他将自己被困暗室、渴餓而死之恨,妻子與人通奸私奔之怨,都歸之于清明尋他去遊船上演影戲之人,而那人一隻手生了六根指頭。

這兩個六指人,應是同一人。

此人鋪排梅船神仙降世,幹涉朝廷吏職差選,這一連串銅鈴毒殺命案,自然也是他謀劃。連耿唯這等朝廷命官,升降與生死,竟也被他操控,不知此人是何來路?

“說到這六根指頭,怕是和瑤華宮那樁怪事有關?”

“什麽怪事?”

“幾天前,瑤華宮一隻狗子不知從哪裏叼了塊肉在吃,有個女道仔細一瞧,竟是人的手臂。唬得忙去喚了其他女道,從狗子嘴裏奪下吃剩的半隻手臂。衆人又沿着狗子一路拖灑的血迹,尋到後園一叢芍藥後面,見土中一大張咬爛的油紙裏竟還有另一隻手臂,是左臂,那隻手是六根指頭。”

“哦?你們可去查過?”

“您也知道,那瑤華宮雖爲道觀,卻是貶放後宮嫔妃的所在。當年哲宗皇帝的孟皇後被廢後,便幽禁在瑤華宮,至今仍在裏頭做女道士。那裏門禁極嚴,男子不許踏入。開封府接到這案子,不知如何應對,隻得請宮中内侍省代爲查問,内侍省差了一名殿頭官去了瑤華宮,卻未問出個一二,隻得帶了那一隻半手臂出來,交給了開封府。開封府也隻查驗出,骨節粗大,臂肉粗壯健實,應是男子手臂。男子手臂爲何會埋在瑤華宮後園?身體其他部位又在哪裏?這些都無從查起,也沒有苦主來訴,加之這一個月來,四處怪案蜂起、兇事不斷,開封府忙個不疊,便将這樁事情擱下了。可眼下看來,這六指手臂得再查一查。隻是,内侍省再靠不得”

趙不尤想到一人,擡眼朝堂屋内門望去,見瓣兒從簾子後露出半張臉,也正望向他,滿眼急切,不住點頭。

二、兄弟

馮賽随着周長清來到後院角落一間僻靜空房。

主管扈山打開了門鎖,馮賽走進去一看,裏頭三人手腳都被捆着,分别拴在兩根房柱和一條床腿邊,譚力不在其中。三人年紀相當,都不到三十。面目尋常,行走街頭,恐怕都難以認出。其中一個矮壯、一個高大魁梧,接近之前聽到的于富和朱廣二人。另一個中等身材,恐怕是樊泰。

三人一齊扭頭瞪向馮賽,眼裏都沒有懼意,反倒有些嘲憤。馮賽原本是來問罪,看三人這神情,都是市井間熱血漢子,并非貪谄怯懦之輩,胸中積的惱恨頓時散去許多。

“你們是于富、朱廣和樊泰?”

三人仍瞪着他,都不答言。

“譚力藏在何處,你們自然也絕不肯說?”

三人眼中嘲意更增。

馮賽一時間竟不知還能問些什麽,也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三個人。

“我是樊泰——”那個中等身材漢子忽然開口,聲音有些啞,“我們幾個做了對不住你的事,雖說是吃了那白臉奸人的騙,卻也是自家失了眼、昏了頭。落到這地步,也是合該。如今做已做了,該打該殺,由你,隻是,心裏吞不下這恨。汪兄弟不顧性命,救我們逃出那銅礦,又帶我們來京城,這三個月裏,享盡了人間富樂。那柳奸人先哄汪兄弟,說謀到官府那些錢,全都拿來救濟困窮,汪兄弟信了他,我們也跟着一起信了。等得着那百萬官貸,柳奸人卻變了臉,将那些錢全都私卷走了。汪兄弟尋他算賬,卻被他害了性命”

樊泰眼圈頓時一紅,其他兩人也一起垂下頭,朱廣拴在柱子後的雙手更是捏緊拳,骨節咯吱吱響。

馮賽應了句:“我也要捉他。”

樊泰忙擡起眼:“那奸人已取走了那些錢,馮相公若想捉他,恐怕不易。我們手裏卻有一樣要緊物事,他一定想拿回去。我們能幫馮相公捉他。”

“哦?什麽物事?”

“是個人。”

“什麽人?”

“馮相公可聽說清明那天那隻梅船?那船上有個紫衣人——”

“紫衣人?”馮賽大驚。

“清明那天,我們幫那奸人捉到了紫衣人。那奸人反複叮囑,讓我們看緊。聽他那語氣,那紫衣人無比緊要,他自然正在四處找尋。”

馮賽越發吃驚。周長清卻似有些不信,滿眼疑慮盯着樊泰。

馮賽忙問:“譚力看着那紫衣人?”

“嗯。這一向,我們三個在一處,譚力藏在另一處,守着那紫衣人。”

“譚力一直藏身在一隻船上?”馮賽猛然想到,清明那天,譚力便是躲在一隻船中等候李棄東。這些天,與其去陸上尋找隐蔽之所,不若一直躲在那船裏,隻要不到下關鎖頭,他可讓船來回遊動。汴河之上,每天來往船隻不斷,誰會留意到他?

樊泰點了點頭:“我們可以幫馮相公捉到那奸人。”

馮賽心頭迅即升起一絲隐憂:“你們每天在虹橋一帶會面?”

“嗯,隻照面,不說話。”

“昨天也沒有說話?”

“昨天說了,我得到那錢袋的消息,便靠近他船邊偷偷告訴了他。”

馮賽忙說:“我能猜到,他也能猜到!你得趕緊帶我去尋見譚力!譚力聽你們說了那錢袋之事,一定會在附近探看。柳二郎若是猜到,昨夜恐怕已經帶人去尋譚力了!”

樊泰聽了,又驚又疑。

朱廣在一旁忽然開口:“馮相公說得在理,你趕緊帶馮相公去尋譚力!”

樊泰猶豫着點點頭,馮賽忙過去幫他解開了繩索。

周長清忙吩咐扈山:“讓兩個護院一起去,再叫幾個壯實些的夥計!”

馮賽忙說:“不必,隻我和樊泰兩人去便可。眼下還不知譚力安危。若已出了事,去再多人也無用;若還安全,他見這麽多人,必定會逃走。再想找他,就難了。”

“你單獨去,我有些不放心——”

朱廣在一旁高聲說:“馮相公放心,我們兩個抵在這裏。而且,我們也不是随意殺人的強梁。”

周長清雖點了點頭,眼中卻仍含疑慮。馮賽卻顧不得多言,忙拽起樊泰,一起快步出門,先上到虹橋頂。樊泰扒着橋欄,望兩邊尋看。河兩岸泊了數十隻船,河面上往來的也有數十隻。樊泰望了一陣,忽然指着上遊北岸河灣處露出的半截船尾:“在那裏!”

說着便疾步飛奔,馮賽忙緊跟下橋。樊泰跑得極快,片刻間便将馮賽甩開。等馮賽拼力趕到那河灣,見岸邊泊着一隻小客船,船艙裏傳來一陣沙啞哭聲,是樊泰。他忙跑到岸邊,費力跳上船,喘着氣走進船艙,卻見樊泰跪在船闆上,一個人躺在他身前,身上幾處傷口,血水流了幾攤,已經凝固,開始發烏,顯然已死了幾個時辰。馮賽緩了緩氣,才輕輕走近,望向那屍體面部,正是譚力。

三、火妖

梁興垂首坐在船尾。

梁紅玉執意不肯離開,要等着看完河灣中那場厮殺。梁興雖低着頭,耳中卻不斷傳來怒喝、慘叫聲。

半個多時辰後,聲響越來越少。到最後,隻剩兩把刀互擊之聲。梁興不由得擡頭望去,幾十隻船全都靜浮水面,火把燃着了幾隻船身,火焰照耀下,隻有中央那隻遊船上,還有兩人在拼鬥。其中一個是安樂窩頭領匡虎,另一個是個白衣黑帽男子。兩人都已受傷,舉動滞重,卻仍在竭力拼鬥。七八個回合後,匡虎悶喝一聲,一刀戳中白衣男子腹部,那男子頓了片刻,随後倒栽進水中。匡虎似乎笑了兩聲,跟着仰倒在船闆上。

河灣頓時寂靜,隻有蘆葦唰唰拂響。良久,梁紅玉才輕聲說:“那白衣男子是焦智,摩尼教四大護法最後一個。我們過去看一看。”

梁興雖不情願,但這局是自己布的,如何能背轉身,裝作不見?

他從水中撈起長篙,撐動小船向那邊駛去。到近前時,見船上、水面數百具屍首,全都是青壯漢子,難以分辨各是哪一路人。梁興避過那些船隻和屍首,将船靠近中間遊船,攀着船舷,翻身上去。一眼看到匡虎躺在船闆上,咧着嘴,微露些僵笑,已經死去。離他幾步遠,則躺着譚琵琶,手腳仍被綁着,胸口上插了把劍,耳邊那個瑪瑙墜子映着火光瑩瑩閃耀。

梁紅玉随後也攀了上來,她望着梢闆上幾十具屍首,也微蹙眉頭,不發一言。掃視片刻,她似乎發覺了什麽,走到船尾一具屍首邊。梁興順着望過去,認出那是楚瀾貼身護衛管豹,管豹大睜着眼,似乎在怨憤上蒼。他的右臂搭在胸口,手裏攥着一團紅絲帕。梁紅玉俯身抽出那絲帕,展開瞧了瞧,随即丢向水中,被風吹到旁邊着火的船上,迅即燃盡。

梁紅玉轉頭望向梁興,目光似笑似倦:“一個都不剩。要等的三個卻沒來。”

梁興卻忽然想起兒時跟着一個老軍學認“武”字,老軍說,武乃止加戈。武爲止武,戰爲止戰。他當時似懂非懂,後來或因技癢,或爲意氣,總忍不住好鬥之性。卻從未如今夜這般,全然背離武之本義,挑起争鬥,令人相互殘殺。

他心中沉重,不願須臾逗留,低頭說了聲“走吧”,随即跳下了船。梁紅玉略一猶疑,也跟着跳下。梁興低頭不看左右,用力撐船,劃離那些船隻,來到灣口下船處,尋見原先那隻小篷船,默默上了那船,順流劃回到那座小木橋。梁興将船停到岸邊,低頭望着河水,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梁紅玉盯着他輕聲說:“你無須自責。那些人并不是泥胎木人,他們來,各有其因,或爲利,或爲仇,或爲忠心,各人生死各人擔。而且事情已了,再想無益,不如好生謀劃,接下來該做什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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