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紛雜(1)

第340章 紛雜(1)

若所任非所便,則其心不安;心既不安,則何以久于其事?

——宋真宗趙恒

一、冰庫

三月最後一天清晨,鄒小涼從西華門進了皇城。

他沿着宮牆巷道,一路向南,先經過内酒坊、油醋柴炭鞍辔等庫。這些坊庫院門大開,不住有人進出搬運物料,瞧着好不熱活。那些吏人臉上也都露出倨傲自得之色。鄒小涼瞧着,不由得輕歎一聲,暗暗埋怨父親給自己起的這名兒,恐怕真真是要涼一生。

鄒小涼今年十九歲,是禮部膳部司的一名小吏。膳部掌管祭祀、朝會、宴享膳食,自然是肥差。鄒小涼卻沾不到一點油湯水,他隻是看管冰庫。

鄒小涼的父親也是禮部一名老吏,在禮樂案下任職。自古以來,禮樂便是朝廷首要大事。凡天地、宗廟、陵園祭祀,後妃、親王、将相封冊,皇子加封,公主降嫁,朝廷慶會宴樂,宗室冠婚喪祭,蕃使去來宴賜皆離不得禮樂。

尤其每三年一回的郊祀,最爲莊重隆盛。冬至那天,天子率百官,行大駕鹵簿,儀仗隊十二支,車駕、護衛、旗幡、樂舞超三千人,車辇數十乘,馬兩千匹,樂器兵仗各上千件。一路浩浩蕩蕩、恭嚴整肅,出南薰門,到南郊青城,祭祀昊天上帝。

鄒小涼親眼目睹過幾回,那皇家威儀讓他心魂震懾,氣都不敢出。再看到自己父親在前引儀隊中,黃繡衫、黃抹額,腰束銀帶,手執黃傘。那身形比常日英挺莊肅許多。他無比饞羨,盼着日後也能列入其間。

然而,父親聽了他的心願,不住搖頭,說這職任太緊重,出不得絲毫差誤。擔了這差事,就如脖頸被金絲繩勒住一般,瞧着金閃閃耀目,卻一世都不得松快。的确,鄒小涼自小便見父親每日謹謹慎慎、戰戰兢兢,三九嚴寒天都時時冒汗。因而父親時常叨念一句話:“好中必有歹,歹中必有好。人瞧不見的冷處,才得真熱真好。”

去年初秋,膳部冰窖走了一個吏人。他爹聽說後,忙四處求人,給鄒小涼謀到這差事。鄒小涼先還有些歡喜,及至到了那冰庫,心頓時涼了:雖在巍巍皇城中,卻隻是僻靜角落小小一個院子,一間宿房,一間小廳,一扇厚石門,一個老吏守在那裏。

人先聽說鄒小涼去了膳部,都禁不住流口水。再聽見他在冰庫,又都盡力忍住笑。

唯一好處是,這冰庫差事也極清冷。每到嚴冬,用鐵箱盛水凍冰,再去雇請力夫,搬到冰庫下頭,看着一一排好,記下數目,而後鎖好庫門。直到盛夏,宮中用冰,或賞賜大臣時,才打開庫門,照數發送給支請人。

掌管這冰窖的官員是一位員外郎,名叫郎繁。鄒小涼隻在藏冰那半個月見過幾回,是個冰一般的人,話極少。看到鄒小涼,如同沒見一般。冰藏好後,極少見他來。隻丢下鄒小涼和那個老吏輪值看守。鄒小涼心裏恨罵過許多回,自己天天冷守在這裏,每月隻有四百五十文錢,去京城正店裏吃一盤羊肉都不夠。他做官的,整日閑遊,卻白拿着高俸厚祿。瞧那神色,似乎還有些嫌這職任太冷清。真是吃了糖霜嫌粘手。

至于那老吏,守了半生冰庫,人也成了冰,說話一字一頓,冰雹子一般。鄒小涼初來乍到,冰庫差事雖少,卻也自有一般規矩,得一樣樣跟老吏學。父親也反複教導,要他尊敬長吏。因而,鄒小涼不得不小心奉承。

那老吏極愛支使人,從不讓鄒小涼閑坐。他老牙都松動了,卻偏好吃堅果。宿房桌子上排了一排小陶罐,裏面全都是各色堅果。每日,他隻坐在小廳裏,先讓鄒小涼煎茶,而後讓鄒小涼拿個小碟,去宿房裏抓一樣堅果,端回來,替他全都剝好,内皮稍未剝淨,那張老臉便要冷給鄒小涼瞧。吃過一樣,歇一會兒,他又吃另一樣。上午吃罷,飽睡一覺,下午接着又吃,卻從未讓鄒小涼嘗過一顆。

老吏是個鳏夫,雖有兒女,卻都嫌厭他,他便常年睡在這宿房裏。到了傍晚,鄒小涼回家前,還得替他煮飯、燒洗腳水,最後再剝一碟堅果,才能離開。鄒小涼對自己父母都未這般勤力,回去又不敢在父親面前抱怨,唯有在心裏不住恨罵。

那老吏另有一條,竟然極好讀書。每等鄒小涼剝完堅果,便拿出一本《論語》,讓鄒小涼高聲誦讀,若讀錯一個字,他也不罵,隻立時丢下堅果,冷瞪鄒小涼一眼。讀完《論語》,又讀《孟子》。這兩部鄒小涼在童子學裏都學過,還勉強應付得來,讀完《孟子》,老吏又讓他讀五經,先從《詩經》開始。鄒小涼越來越吃力,被瞪得滿頭滿臉似乎都是冰洞。老吏聽不得,便奪過書,啞着嗓高聲讀起來。讀罷一首,便丢還給鄒小涼讀。鄒小涼若讀錯,他又奪過去,再讀一遍。如此反複許多回,等鄒小涼全讀對了,才繼續下一首。每日這般丢來奪去,從不煩倦。

鄒小涼先還極其厭恨,有天聽老吏悶聲說了句:“人生不讀書,一世牛馬苦。”他聽了先一愣,卻不敢問。自己細細回想,老吏這話的确有些道理。幼年時,父親望他讀書舉業,他卻貪耍不願讀。及至成了年,明白了讀書的好,卻再沒有那般便利。自己好歹還識得些字,看街頭那些力夫,連自家姓名都認不得,豈不真如牛馬,蠢蒙無知,隻能賣力吃苦?

鄒小涼心想,自己必定不能如老吏一般,在這冰窖凍藏一輩子。反正眼下也隻是冷坐,不如趁機多讀些書,日後必定用得到。于是,他轉了念,開始用心跟着老吏讀書。不但見識日長,連這冰庫都不覺得如何冷寂了。

老吏見他用功,也溫和了一些。兩人便在這冰庫小院裏,你吃堅果我讀書,倒也漸漸融洽起來。鄒小涼偶爾偷偷懶,使使奸,缺一半天班,老吏也不如何苛責。

到了今年清明假期,老吏要去東郊給父母上墳,叫鄒小涼替他提着香燭紙馬,兩人一起出了城,到汴河虹橋時,已是正午。鄒小涼難得出城,四處望景,正在暢懷,虹橋下便發生了那樁異事。白衣神仙現身,兩個仙童不住抛撒紅花。鄒小涼驚震之極,老吏也瞪大了眼,望着那紅花,怔怔自語:“鮮梅花?”

隻是那時河中神異,兩岸哄鬧,鄒小涼也沒有太介意老吏這句話。然而,等那神仙飄遠,他們趕往郊外墓地時,老吏有些失神。回來後,也始終懷着心事。鄒小涼讀書讀錯,含糊過去,他也幾次沒有察覺。

這幾天,膳部宴享案空出一個吏職,鄒小涼被選中,下個月便要去那邊應差。鄒小涼歡喜之極,卻沒敢告知那老吏。今天是他在冰庫最後一天當值,想到老吏,他心裏始終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放慢腳步。

剛走到冰庫院門,一眼瞧見院裏站着一位綠錦官服的胖壯男子。郎繁死後,替任的官兒這兩天也才選好。這男子想必正是新任庫官。鄒小涼忙走進去恭聲拜問。那庫官冷着臉問:“隻有你一個?”鄒小涼忙望向小廳,老吏并不在裏頭。再一看,宿房門緊閉。他忙過去推門,門從裏頭闩着。敲門,也不應聲。他又去窗戶那裏叫喚,裏頭仍無動靜。他忙舔破窗紙,朝裏觑望,床上被子攤開,老吏卻并不在床上。那庫官也有些驚疑,吩咐他撞開門。鄒小涼隻得去撞,他生得單薄,并沒有多少氣力。撞了十來下,也沒撞開。那庫官一把推開他,擡腳狠力一踹,竟将門踢開了。鄒小涼忙進到屋裏,扭頭尋看,一眼看到窗邊牆角那個書箱,他猛地驚呼一聲——

書箱蓋子開着,老吏跪伏在箱邊,上半身栽在箱子裏,一動不動。

二、别情

清晨,馮賽雇了輛車,扶嶽父母及邱菡母女上了車,送到大相國寺。

一路上,馮賽騎馬遠遠留意,并未發現可疑之人跟蹤,他卻絲毫不敢輕心。到了寺門外,正是五日一開市的日子,雖然天尚早,裏外已湧滿了香客與買賣人。一家老少下了車,馮賽護着他們,一起進到寺裏,穿過人群,走進一座側院。有輛車已候在那裏,兩個壯漢守在車邊。兩人見了馮賽,忙微一點頭,過來扶兩位老人及邱菡母女上車。珑兒見馮賽不上車,招着小手催喚。邱菡忙捂住她的嘴,馮賽也忙掩住不舍,笑着輕聲安撫:“爹過兩天就去。”随即關上車門,過去打開旁邊的小院門,先朝外掃視一圈,隻有一些行人和車馬,并無異常,便回頭朝車夫點點頭。車夫喝馬驅車,駛出了小門,兩個壯漢上馬跟在後頭,一起望西邊行去。馮賽躲在門内張看了半晌,仍未見有可疑形迹,這才關上院門,原路返回,從相國寺正門出去,去牆邊馬樁上解開自己的馬,騎着望城南趕去。

這輛車是秦家解庫的秦廣河安排的。昨晚,馮賽趁夜去見了秦廣河,說已經找見了那八十萬貫,幾天之内便能追回。秦廣河聽了,長舒了口氣。馮賽又向他求助,将自己家人暫藏到安全之處。秦廣河便安排了這車子和兩個武人,送到城外一座隐秘莊院裏。

安置好家人,接下來便是确證那樁最緊要的事,成與敗,全系于此。馮賽驅馬出了南薰門,來到範樓,下馬走進前堂,見裏頭空蕩蕩,隻有兩個夥計在擦桌擺凳。他過去詢問,其中一個正是穆柱。穆柱竟認得他:“您是京城牙絕?”

馮賽忙請穆柱走到店外牆邊:“我是向你打問一件要緊事。範樓發生那樁命案後,除了官府、訟絕趙不尤的妹妹以及你家妻子原先的主人孫獻外,可有其他人來打問這案子?”

“有。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似乎是江西人。聽那語氣神色,他與那被砍頭換屍的汪八百似乎是舊友。聽我說完後,他眼圈一紅,險些落下淚來”

馮賽心中頓時落實,手都有些抖,忙連聲謝過穆柱,告别上馬,飛快進城,尋見一個相熟的茶肆小厮,給了他二十文錢,讓他趕緊去東水門外十千腳店,給店主周長清捎個口信,隻說:“範樓那樁買賣定了。”

那小厮走後半晌,馮賽坐在那裏,連吃了兩碗茶,心緒才略微平複。那店主知他最近遇了大劫難,在一旁來回幾次,終于忍不住,還是湊過來問詢。馮賽忙笑着說:“已經無事了。”

“那便好,那便好。”那店主忙笑着恭賀,神色間卻隐有一絲失落。

馮賽卻已不再介意這些。知道那店主并非不善,隻是自己占了“牙絕”這名号多年,即便衆人不妒,也自然會生出些樂見變故之心。這也正好是個警醒,世間萬事難持久,自己卻慣于安穩、習以爲常,絲毫不覺其中隐患。

其實,哪怕沒有李棄東,遲早也會有其他人來設難造險、興起變故。念及此,他對李棄東竟都略有些釋懷。但旋即又想,釋不釋懷,都必須捉住李棄東:一爲妻兒安全;二要救出邱遷;三來這樁事必須做個了結,是非得求個明斷,李棄東也得爲自己所作所爲有所承擔。

他付過茶錢,起身上馬,又趕往芳酩院。

到了芳酩院門首,見院門關着,他将馬拴在牆邊馬樁上,才去敲門。半晌,一個仆婦開了門,苦着臉。馮賽來時便已想好,這院中牛媽媽痛喪顧盼兒,一定恨極相關之人。自己貿然登門,恐怕問不出好話。他想到了顧盼兒的貼身侍女,便問那仆婦:“盞兒可在?我有個口信捎給她。”

那仆婦進去半晌,一個身穿素服的女孩兒走了出來,也是滿臉哀苦,正是盞兒。

“馮官人?”盞兒有些訝異。

“盞兒,我有些話要問。你能否随我去街口那間茶坊?”

“媽媽尋不見我,又要嚷罵。馮官人有話,就在這裏問吧。”盞兒放低了聲音,回頭望了望,而後輕步出門,走到牆邊。

“李柳二郎上樓去尋顧盼兒時,你沒聽見任何動靜?”

“我在廚房裏看着煮藥,沒聽見。”

“他和顧盼兒是何時相識的?”

“前年夏天,柳相公那時在唐家金銀鋪做經紀,我家姐姐又隻愛唐家的冠飾,柳相公來送過幾回金銀首飾,便漸漸相熟了。”

馮賽暗想:看來李棄東是先認得了顧盼兒,從顧盼兒這裏聽到柳碧拂的身世,又從茶商霍衡那裏探到我當年那樁茶引買賣,這才想到借助柳碧拂來接近我。

“他和顧盼兒可有過嫌隙争執?”

“沒有。他一向謙和有禮,我們如何跟他厮鬧,他都始終笑讓,從不介意。何況後來他和碧拂姐姐又認了姐弟,我家姐姐跟他便越發親了。連牛媽媽那樣,一絲容不得不相幹的男子來院裏走動,對柳相公也格外和氣。”

馮賽心中一動:“他和顧盼兒是兄姊之親,還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怕是不會哦,馮官人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有一回,柳相公上樓去看盼兒姐姐,姐姐讓我去點茶,我煮了水,端上去時,見柳相公臉有些紅,低着眼,似乎不敢瞧我。姐姐坐在床上,背朝着我,拿手不住地抹褥子可我隻瞧見過那一回。常日裏,兩個人都隔了幾尺遠,斯斯文文坐着說話。而且,他們若真有那私情,能避得過牛媽媽那雙鷹鹞眼?”

馮賽卻想:兩人恐怕是生了情,隻是李棄東行事如此周密謹細,自然不會輕易流露,連牛媽媽都能瞞過。他設計謀财,恐怕是爲了替顧盼兒贖身。不過,即便贖身脫妓籍,至多不過五千貫。哪裏需要百萬貫?而且,兩人若真是有這私情,李棄東爲何要殺顧盼兒?難道顧盼兒移戀他人了?但以李棄東此等人,即便妒火再熾,恐怕也不會于此等情勢下輕易殺人。

他殺顧盼兒應該另有隐情

三、聽命

冷臉漢坐在孫羊店二樓隔間的窗邊,冷眼望着梁興從樓下大步走過。

瞧着梁興那背影,昂揚勁健,戰馬一般,他心底不由得一陣酸妒,但随即,鼻孔中發出一聲輕嘲。多年前,他也如梁興這般,視人世如疆場,以爲憑借胸中兵書戰策和手中那柄偃月刀,便可任意馳騁。可如今看來,這人世其實是無邊泥潭,任憑你有千鈞氣力、萬種豪情,也難逃陷溺,最終骨軟力竭、俯首聽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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