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天篇 焦屍案(3)

第316章 天篇 焦屍案(3)

他心裏暗想,若能去京城做幾年衙吏,在天子腳下沾些貴氣皇威,此生才不算枉過。隻是,他始終未尋到路徑,這念頭隻能一直擱在心底。

去年,新知州上任。這位知州十二年前便已來應天府任過推官,那時他還隻是個分取案牍的貼司,隻能在佥廳裏伺候,推官跟前未曾應答過一句話。如今推官回來升任知州,他總算偶爾能借公事應答幾句,可知州似乎始終記不得他的臉。這期任滿,知州必定是去京城升任朝官,若是能得知州賞重,或可求得帶攜去京城。

隻是,常日間隻有那些孔目能湊近知州。何況這應天府,士、戶、禮、兵、刑、工六案,外加免役案、常平案、開拆司、财賦司、大禮局、國信局、排辦司、修造司等,吏人有五百多,哪個不是攥足了氣力,想在知州眼前舞弄?可裏外擠得密林一般,他始終尋不到縫子鑽入。

去年年底,王勾押聽說知州欲舉薦王小槐到禦前,忙四處去探聽,各司竟已有不少人争着去王家勸說,但那王小槐不知好歹,全都回絕。王豪在世時,常來應天府,他最愛籠絡公人,出手又豪闊。王勾押也得過幾回錢物,并去王豪莊院裏吃過兩次酒,因此大體知曉王家情形。如今王豪已死,王小槐在三槐王家輩分最高,越發放肆無忌,惹得全族人懷怨。唯有那管家老孫,服侍他父子幾十年,王小槐人人都敢欺辱,卻似乎對老孫格外容情。若想降服王小槐,隻能從老孫下手。

王勾押行事向來耐得住性,得空兒便帶些薄禮,騎馬去王家,尋老孫說話。老孫性子有些質木,話語不多。王勾押并不心急,先隻問些田賦公事,慢慢才說及家事。其間,王勾押目睹幾回,王小槐用那銀彈弓射人、用火藥燒雞犬。他心裏不禁暗想,這等頑童薦舉到禦前,若做出些歹事來,豈非招禍?但旋即又想,隻須辦成我之事,這後患自有知州去擔,我又何必多慮?

老孫更是擔憂王小槐,不知該如何照管這頑童。言及王豪,更是幾次欲淚。王勾押最擅寬慰人,便和聲細氣,慢慢開解。老孫漸漸不再防他,王勾押這才提及知州薦舉之事。老孫卻苦笑搖頭,說小相公一個字都勸不進。王勾押卻發覺,老孫自家似乎便不願王小槐被薦舉。王勾押心裏不由得暗喜,要做成此事,得先攻破老孫心裏這道暗牆。

他尋思了許久,老孫惜護王小槐,是發自于衷,這忠心輕易攻不破,得尋個要害處才成。

王勾押忽然想起一樁舊事,老孫原有個獨子,已長到二十來歲。王豪那時在應天府開了家生藥鋪,叫老孫的兒子照管。他那兒子性情有些歪愣,最愛與人鬥氣。十一年前,那愣兒在酒樓吃醉了酒,夜裏回去途中被人撞倒,他揪住那人罵鬧起來,卻被那人失手打死。這樁案子是如今這知州當年任推官時審理的,那兇徒是應天府通判之子,推官爲庇護上司,便另捉了個兇徒,将罪名強壓上去,将那兇徒處斬了事。那審理文書便是由王勾押抄錄,他雖知情,卻從來不敢說出去。

王勾押活了四十來年,知道這世間之傷,最痛莫過于喪子。他自己曾有個幼子,疼愛至極,卻不幸夭亡。爲此,王勾押痛了幾年,至今隻要見到略像自己幼子的孩童,心裏都仍會一刺。

他想,欲攻破老孫,除非祭出當年那樁喪子兇案。不過,那案子關涉到知州,一旦牽扯出來,豈不是自招禍難?但随即,他不禁失笑,我隻要辦成此事,事後随意編造個無頭公案,讓老孫去查證一番,尋不到根由,他自然退卻。何況,王小槐一旦被薦舉禦前,他老孫也跟着沾享榮華。

于是,王勾押又去皇閣村尋見老孫,假意爲難再三,才吞吞吐吐說:“昨日我清點舊簿,無意間翻到孫老伯兒子那樁案卷,發覺其間有一處疑點。”

“哦?哪裏不對?”老孫頓時一驚。

“那兇徒似乎是屈打成招,并非真兇……”

“啊?真兇是誰?”

“其中牽涉一個權要人物,一旦說出來,我恐怕身家難保。”

老孫驚怔半晌,忽然跪到地上:“王勾押,求您告訴老朽,老朽一定不說出是從您這裏得的信!”

“孫老伯快起來!”他忙扶起老孫,又猶豫半晌,才慢慢道,“我看到那案卷,也驚了一跳,平人冤死,兇徒逍遙,這等事哪裏能任它沉埋?隻是這案子關涉之人極有權勢,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王小相公答應讓知州薦舉,若是得了官家恩寵,便不怕那權要了。”

老孫低頭躊躇起來。

他忙勸道:“嗐!我不該多嘴。人死萬事空,便是查出真兇,也讨不回孫老弟性命。孫老伯,您就忘了此事吧。”

“不成,我得知道是誰殺了我兒子!王勾押,您可有實據?”

“實據倒是有,隻是我一旦說出來,王小相公又不答應薦舉,那我……”

“王勾押,這樣如何?咱們立個約,老朽盡力去說服小相公,一旦說成,王勾押便将實據給老朽?”

“這……成。”

老孫忙去取了筆墨紙硯,王勾押提筆剛要寫,老孫卻忽然說:“寫在紙上不牢靠,我去尋塊白絹來——”說着又快步走進裏屋。王勾押卻有些悔起來,此事一旦立了約,自己便陷進了一樁麻煩。不過,再一想,當年那通判如今在朝裏爲官,百般得意,扯出他來,讓老孫去鬧,未嘗不是一樁好事。而且,此事是知州枉法,我捏了這把柄在手裏,正可權宜處置。

這時,老孫果然尋出一塊白絹來。他便不再猶豫,提筆在絹上寫下:今有孫田與王奇共立此約,若孫田勸得王小槐應允薦舉禦前,王奇便将孫田亡子之真兇實據交付于孫田。

寫完畫過押,老孫反複讀了幾遍,這才小心疊起來,揣進懷裏:“老朽一定勸小相公答應,一旦說成,立即去應天府給勾押報信。”

王勾押回去後,心中始終有些不安穩。一直等到除夕,都不見老孫來,隻得回鄉裏家中過節。老孫并不知他鄉裏住處,住過初五,他忍不得,便帶了小妾和四歲的幼子,趕回了應天府别宅。直到正月初十,老孫才尋上了門。他開門一瞧老孫那神情,心頓時沉下來。招手喚老孫進來,關上院門,沒心請他進房,隻在院裏站着。

老孫苦着臉說:“王勾押,我家小相公答應了那薦舉的事。”

“哦?”他一愣。

“不過……他答應的是拱州知州。”

“拱州知州?”他聲量不由得陡然一高。

“嗯。拱州知州也命人來說過此事。小相公說自己是拱州人,便該選拱州。老朽也拗他不過。不過,他總算是答應了這事。王勾押,您許的我兒那實據……”

“我許的是得受應天府薦舉!”他心裏頓時火起。

“可……”

“可什麽?!”他極難得如此高聲怒嚷,驚得房裏小妾和幼子都掀簾出來瞧,幼子更跑過來抱住他的腿,連聲喚“爹”。他抱起兒子,略平了平氣,冷着臉說:“你走吧,這事就此了結。”

“王勾押,求求您……”

“莫要再說了,我是哄你的,并沒有什麽實據。”

老孫立在那裏,微駝背,眼裏看着便要湧出淚來。他不願多瞧,騰出一隻手打開院門,冷聲道:“你走吧。”

老孫嘴唇微抖了幾下,總算沒再開口,垂着頭走了出去,腳步似乎有些發虛。他看着那老瘦背影,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忙關上了門,不願再瞧。

老孫走後很久,沮喪略消後,他才想起忘了讨回那白絹約書,本要去追,再一想,上頭隻寫了“真兇實據”四字,虛語含糊,老孫拿去也做不得什麽,因此便沒有去讨要。卻沒想到,那白絹竟留下這等隐患。

昨天夜裏,他才睡下不久,忽聽到院裏“咚”的一聲,似有東西落下。他睜眼聽了半晌,再無動靜,便又翻身睡去。今天清早起來,洗漱過,要出門時,一眼瞧見院子地上有團物事,他忙過去撿起來一瞧,是一張白絹帕子,裹了塊石子,帕子上歪歪斜斜寫了幾個紅字,似是用血寫成,他忙展開一看:一半白絹在斧頭,有約不守鬼複仇。

他反複看了幾遍,全不明白其中意思,不知是何人促狹捉弄,心裏有些犯忌,便重新将石子裹起,出了院門,用力抛到了隔壁房後。

到了佥廳,他批勘完那幾份稅簿,才想起早晨因那血帕子,連飯都忘了吃,便出門去吃飯。才出廳院大門,推司的一個推級走了過來,見到他,忙喚道:“王哥,你文墨好,最善辨認字體,幫我瞧瞧這上頭是些什麽字。”說着遞給他一條白絹。他接過來一看,那白絹一尺長、兩寸寬,瞧着是從一方絹上剪下來的一條,剪得有些歪斜,靠左邊有一行字迹,不過字的大半被剪了去,隻留下一些殘缺筆畫,他仔細認了一陣,認出半個“田”、一個“勺”、一個“鬼”。

看到那“田”字,他心裏暗驚,忙順着一瞧,才猛然發覺:這是他給老孫寫的那約書!“田”是老孫之名,“勺”是“約”字右半,“鬼”是“槐”字右半。那推級見他神色有異,忙問:“你瞧出啥來了?”

他忙掩住驚慌,勉強笑着說:“瞧出個鬼字,似是陰符?你從哪裏得來的?”

“衙前那具焦屍,不知被何人燒死在那裏,手心裏攥着這團白絹,竟沒被燒掉。”

他聽了,越發驚怕,忙将卷條塞還給推級:“死人祟物,莫讓我碰!”随即轉身走開,心裏卻急閃過清早那張血字帕子,上頭寫着“有約不守”四字,自然是老孫記了那仇,前來報複。他将那約書剪了一條,燒死那人,将這條約書塞在焦屍手裏嫁禍我?那血字帕上“一半約書在斧頭”又是何意?

他正慌慌急想,卻見推司那個院虞候陳豹子快步走過,他猛然想到這陳豹子腰間慣常别一柄小斧,難道斧頭指的他?可将才陳豹子走過去時,腰間并不見那小斧,那神色瞧着也有些慌緊。他心中惶惑,不由得跟了上去。

陳豹子一路似乎在找尋什麽人,尋了一圈,竟出城往西郊快步走去。王勾押身子有些胖重,已追得氣喘冒汗,跟到城外再追不動,而且城郊路上人少,極易被發覺,他隻得停下來,走到路邊一個茶棚下,要了碗茶,坐着歇息。歇了一陣,卻遠遠望見陳豹子又快步走了回來,他忙裝作溲溺,鑽到荒草叢裏一棵大柳樹後,偷眼窺望。陳豹子走近些後,忽然在一片草灘邊停住腳,從腰間取出一件東西,似乎在拆解什麽,随後用力一丢,又将那東西别回腰間。

他眼都不敢眨,一直盯着,陳豹子走到這邊時,他一眼認出來,那腰間别的正是那柄小斧。他等陳豹子走過去後,才回到路上,快步走到那片草灘,彎腰尋了一陣,果然發現了一條擰卷的白絹,他忙撿起來展開一瞧,正是那大半張約書!

他喜得險些哭出來,忙要用力将那白絹扯爛,可雙手顫抖,哪裏扯得破?隻得卷成團揣在懷裏,往城裏趕去。走到城牆内,見牆角有堆乞丐燒剩的炭火,仍冒着煙,他忙過去,取出那絹團,吹出些火焰,點燃了白絹,看着燒盡了,這才轉身離開。再沒有氣力回佥廳,便趕回到家裏,趴到床上,像病了一大場。

過了兩天,他仍後怕不已。卻又聽說王小槐被燒死在京城,又還魂鬧鬼,三槐王家請了汴京相絕陸青來驅祟。他想起老孫血字帕上那句“有約不守鬼複仇”,更是驚得夜難安枕。實在受不住,第二天一早趕往了皇閣村。

陸青見了他,嘴角露出一絲笑,目光中微有些諷意,像是看破了他心思一般。他又慌又惱,卻不好發作,隻能垂眼坐着。陸青緩緩開口:“卦屬漸,吉兇連。春起微草,寒自輕霜。一念初萌,福禍已生。謹慎其始,善得于終——”之後,陸青教了他一句驅祟之語,讓他清明去汴京對一頂轎子悄聲念出,他聽後,額頭頓時冒出汗珠:

“曾經罹此痛,何忍觀彼傷?人間變鬼域,爾又逃何方?”

【第四章 歸妹】

歸妹,女之方盛者也。

凡物之有敝者,必自其方盛而慮之;迨其衰,則無及矣。

——蘇轼《東坡易傳》

段孔目站在府衙外,展開焦屍手中攥的絹帶一看,頓時失色。

那絹帶有兩條,一短一長,都寫了字,卻都剪得隻剩一截。他先看的是短的那條,上頭留了七個字:鄧七案證人爲王。

遞過絹條的那推級在一旁說:“長的這條,一個整字都沒有。短的這條,好歹還有半句話,瞧這話,鄧七案的證人似乎姓王?那焦屍如何知道的?他究竟是什麽人?難道是被人滅口?”

段孔目盯着那個“王”字,卻略松了口氣。他又拿過長的那條,上頭的字全都被剪去大半,不過他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個“田”,他心裏又一驚,頓時想起一個人——王豪的管家孫田。他忙又細看,“田”字下頭似乎是個“與”,緊跟着那個字隻剩三短橫,難道是“王”?後頭還有個“勺”字,是“約”?才松的那口氣頓時又提緊了。兇手難道是老孫?

他一擡眼,見勾押王奇從佥廳走了出來,猛然想起那樁舊事,忙吩咐那推級:“你拿這條去問問那王勾押,他最善認字。”推級忙拿了長的那條絹帶,快步趕過去喚住王勾押。段孔目則站在這邊,遠遠盯着。王勾押看過那絹帶後,果然有些驚慌。他一眼瞧見,心裏頓時一沉,長絹帶上恐怕真是老孫和王勾押立的約書。他們立的什麽約?望着王勾押轉身離開,腳步有些慌急,他越發起疑,忙将差事交托給那推級,不由得跟了上去。

段孔目是去年才新升的孔目,一司吏人中,算是立到了頂上。他體格健拔,樣貌俊朗,今年隻有三十二歲。其他人不到四五十歲,哪裏能到這地步?他能升得如此快,固然是由于家中廣有田産,又娶到了衙吏之長——都孔目之女;但他自家行事之果敢,也是其他吏人遠遠不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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