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閃卻又繼續顫着聲音說:“昨晚小人去河邊一家酒肆吃飯,無意中瞅見後頭一個廚子,樣貌與那些人形容的鄭廚子有些像,缺了半截眉毛。小人便守在那後門外,那廚子夜裏出來倒污水,小人便抓住問他,他掙脫了便跑,小人忙追了上去,追到河灘裏,将他扯住,他死命抵抗。我們兩個争扯起來,他氣力大,險些将小人扼死,小人便抓起塊石頭砸他,誰知砸得重了,他竟倒在地上死了……今早,有人在河邊發覺了那屍首,已報知了縣尉,恐怕很快便要來報案,您一定要救小人!”
張器聽他說最後一句話時,聽似在求,目光裏卻透出一絲要挾之意,越發惱恨,卻說不出話來,重重将那茶盞一摔,憤然起身,走向前廳。到了廳前,才坐下,縣尉果然帶着人,擡着具屍首,趕了進來。
張器猶豫片刻,隻得假意問詢了一番,那酒肆店主也被帶了來,說這廚子來他店裏才三天,自稱姓黃,是外州人,身世并不清楚。他這才略略松了口氣,吩咐将屍體擡到屍房中,等候人來認屍。過了幾天,并無人來認,他便命人将那屍首擡出去掩埋。案簿上則錄爲無籍流民,酒醉跌死。
此事雖然應付過去,他卻懊喪至極。正事未辦成,竟牽惹出這等煩惱,更沒料到這煩惱并沒有休止。
今年正月過後,他聽說王小槐死在汴京,先隻是微一愣,随即有些不放心,便喚了朱閃來問。朱閃忙說自己不知情,但神色間卻有些暗慌。他忙連聲逼問,朱閃才低聲承認:“那廚子一事,王小槐自然知情。小人怕他再洩露出去,便想去探探口氣。王小槐見到小人,立即說‘我認得你,你是甯陵知縣身邊那頭小豚子,你是來尋莫褲子的屍首?我知道埋在哪裏,我偏不告訴你!’。小人越發慌怕,正月初,我聽主簿說王小槐正月十五要去汴京,便又去尋見襄邑縣丞,讓他除掉王小槐,斷絕後患——不過,王小槐一死,那事便再沒有人知情了。”
他聽了,呆在那裏,身上一陣寒透,連罵一聲的氣力都沒有。
過了兩天,王小槐還魂鬧鬼之事傳了過來,他聽說三槐王家請了相絕陸青驅祟,知道陸青名揚京師,且德行純正,并非謀财惑世之徒,心中極想也去求教一番,但礙于身份,更怕引起嫌猜,便喚朱閃去。
朱閃也正惶惶不甯,忙趕了去。回來後說:“小人見了那相絕陸青,未敢言明知縣身份,隻說是一位貴人。相絕算了一陣說:‘此是鼎卦。威重自守,其安如石。舍正行險,自緻其傾。’那相絕又教了小人驅祟之法,叫小人清明去汴京,對着一頂轎子說一句話——”
“什麽話?”
“重以承命,其傾也危。”
“重以承命,其傾也危……”他喃喃重複,心裏一陣哀涼。
許多年來,他自視重器,雖多年沉滞,卻盡力自持。可如今,心中這隻鼎竟已傾斜倒地,盛裝大半生之心氣,也随之蕩然無存,不知如何才能扶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