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火篇 界石案(5)

第297章 火篇 界石案(5)

那天有許多孩童,他卻個個都瞧不上,不是穿得醜,便是笑得傻。他心裏記恨着莫褲子,想着要與他鬥出個高低,便四處找尋,一直尋到後院廚房門口,才一眼瞅見莫褲子。莫褲子原本蹲在雞籠邊看廚工殺雞,見了他,頓時站起身,兩人又互瞪起來。他原本要對打,但見莫褲子比自己略健壯些,便改了主意。左右掃了掃,見廚房竈台上,幾隻鍋裏正沸煮着肉湯,幾個廚師則全都在另一邊忙着切菜剁肉。而那邊雞籠裏,落了許多雞糞,那廚工提着雞去了另一邊火爐上燙毛。看到那些雞糞,他頓時有了主意,便蔑笑着望向莫褲子。誰知莫褲子似乎也已想到,轉身跑到那雞籠邊,折了一根竹篾,去地上刮了一大坨雞屎,斜瞟了他一眼,而後悄悄走進廚房裏,趁那些廚師沒見,将那坨雞屎甩進湯鍋裏,胡亂一攪,随即跑了出來。他見莫褲子搶了先,忙也去刮了一坨雞糞,心裏雖怕,卻不肯服輸,也偷偷溜進去,丢進鍋裏便逃了出來,而後搖着那屎棍兒,瞪向莫褲子。莫褲子略有些意外,轉身又去刮雞糞,他這回急搶兩步,快速刮到一坨,先溜進廚房丢了進去。兩人便這般争相刮屎丢糞,跑了幾個來回,竈台上幾口大鍋裏全被他們投了雞糞。這時,端菜的仆人過來了,他們兩個忙扔掉屎棍,一起逃到了後院那片池子邊。兩個互瞅一眼,一起笑了起來,笑過之後,頓時成了朋友。

于是,兩人一起玩耍起來,爬樹、捉蟲、淹螞蟻、撿石子打青蛙……竟樣樣都能耍到一處,轉眼便耍到了傍晚。前頭席散了,仆人來喚他們。兩個人大不樂意,卻隻能各自跟着父親回家。

第二天,他忍不住又想去尋莫褲子耍,可他在帝丘鄉,莫褲子在陽驿鄉,中間隔了八九裏地,他從來沒有獨自去過這麽遠的地界。可心裏百般忍不住,便悄悄溜出家門,沿着睢水一路往東跑去。快跑到那塊界石時,一眼瞧見前頭有個男孩兒也正往這邊跑,竟是莫褲子。兩人跑到界石邊,互相望着,又一起笑起來。

“我來尋你耍。”

“我也是來尋你耍。”

隔了三十多年,遊丸子始終忘不掉那天那情景。兩人一起在那界石邊耍起來,折柳枝、編涼帽、打水花、脫鞋蹚水、挖泥捉蚯蚓、扳石尋河蟹、偷人田裏的瓜菜吃……又一直玩到傍晚,才無奈分開,各自往家跑。

自那以後每隔兩三天,他們便要會一次。每回隻要他想見莫褲子,莫褲子也總是恰好想見他,兩個人心裏似乎連着一根細絲線,這邊一顫,那邊立即便能覺知。而最令他們震驚的是,兩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兩家父母得知後,讓他們結拜爲兄弟,莫褲子是早上出生,爲兄;他是夜裏出生,爲弟。

唯一不同者,他是家中長子。他父親望他讀書舉業,第二年延請了一位儒士來教他讀書。他忙懇求父親讓莫褲子也一起來。他父親去問莫褲子父親,莫褲子父親自然極樂意,忙備了酒禮束脩,送了莫褲子來。兩人從此天天在一處,同學同耍、同吃同睡,一刻都離不得。莫褲子每個月回家幾天,他都要跟過去。

和鄉裏其他孩童玩耍時,他們兩個家世最好,又事事都能站在一處、想到一處,自然成了其他孩童的首領,整日率領一群孩童四處瘋耍。隻要不喜哪家農戶,便去丢石投糞、踩田摘果。當然,他們也并非全都使壞,若見鄉裏哪個人欺淩幼弱,便會率領那些孩童,一起沖過去罵止。那些村人不敢得罪他們兩個,隻能忍氣躲避。

這般過了六七年,書沒讀多少,孩童諸般樂事卻幾乎玩遍。十三歲時,他母親病故,父親便辭了那儒士,讓他專心守孝。他從沒那般傷心過,莫褲子原本要回家,見他哭得那樣,便留下來陪他守孝。他哭,莫褲子陪着落淚;他吃不下飯,莫褲子便陪着餓。一直陪了半年,其間他們兩個都沒笑過,更沒戲耍過。半年後,他才漸漸回轉過來,莫褲子也才辭别回家,卻隔幾天便要來看他一回。

第二年,他父親便續了弦,娶了一個二等戶的美貌女兒。那繼母起初對他還能溫言善語,後來得了寵,又生了個兒子,便漸漸變了臉。日夜在他父親枕邊說他諸般不是,他父親開始對他漸漸疏冷起來。那繼母越發得勢,先是時時挑錯嚷罵,繼而開始責打。遊丸子雖懷憤在心,卻不敢違逆,隻能跟莫褲子悄悄訴苦。莫褲子其實早已察覺,并開始謀劃報複。

那繼母有個弟弟,不時過來看望。遊丸子發覺繼母每回都要偷拿些家中錢物,塞給弟弟。莫褲子聽了後,頓時有了主意。有回那弟弟又來了,遊丸子父親留他吃夜飯。遊丸子忙叫人傳信給莫褲子,莫褲子騎了家裏的驢子急忙趕來,召集了村裏一夥少年,拿根繩子候在村外,躲在路兩邊草叢裏。天黑後,那弟弟吃飽出來,他們用繩索絆倒,一起湧上去,将他綁到路邊楊樹上。從他袋裏搜出那繼母偷送的絹帛和銀器,挂在他胸前。莫褲子又尋了一個木牌立在他身前,上頭寫下幾個大字:“姊夫财物,任我偷盜。”

綁了一夜,第二天,村人們見到,全都圍着笑看。遊丸子父親得知,羞惱至極,當即休了那繼母。雖然隻過了半年,他父親便又娶了一房,但那新繼母性情柔順,從來不敢欺淩遊丸子。

之前,遊丸子雖極歡喜有莫褲子這樣一個朋友,經過此事,才從心底感到萬幸。他們爲了能常在一處,便一起去考縣學。原先兩個都不愛讀書,爲了能考上,一起沉下心盡力發奮,苦學了兩年,竟雙雙考中。兩家父親都極驚喜,送他們一起去了縣學。

到了縣學,除了教授和學官,再無人管束。兩邊家裏怕他們受不得學中清苦,給的銀錢都極充裕。縣裏不似鄉裏,玩樂去處極多,他們兩個便時時出去遊逛玩耍。先是勾欄瓦肆、聽曲賞戲,漸漸結識了一班富家子弟,便開始吃酒賭錢、尋妓宿娼,十八九歲青春年紀,已遍嘗世間諸般放縱享樂。人們便将“纨绔”二字拆開,喚他倆一個纨子,一個绔子。喚得久了,忘記來由,隻存其音,成了丸子和褲子。

學官因他兩個常日逃學放浪,将他們除名逐出縣學。兩家父親雖有些惱,但終歸家産雄厚,即便不做官,也衣食無憂、一世豐足,便沒有多責怪。兩人在縣裏玩樂慣了,哪裏受得住鄉野閑寂,因而時時相約,仍一起去縣裏遊蕩。縣裏耍夠了,甚而開始去汴京、應天府遠遊。

如此又浪蕩了兩三年,有天莫褲子來尋見他,面色瞧着有些異樣,拉着他進到他卧房,關起門,才鄭重開口:“我有件事,要告訴你。不過,說這事之前,我得先和你定個約。”

“啥約?”他從沒見莫褲子這般鄭重過,極納悶,又想笑。

“我們是不是生死兄弟?”

“當然是啊。”

“是不是約好,這輩子不論甘苦貧富,都同擔共享?”

“是啊。怎麽?”

“我聽過一句話。”

“啥話?”

“言語過耳忘,墨字百年新。你若真心實意,咱們就立個約、定個契。這樣,不論誰想食言,都反悔不成。”

“咱們兩個還需弄這些個?”他不禁笑起來。

“要。你若不怕反悔,就跟我立約。”

“我怕個魚鳅,定就定!”

于是莫褲子讓他立即磨墨,自己提筆寫了兩份約書,随後簽下自己名字——

遊智與莫甘二人今日共立此約,今生不論錢财、田産、身體、親眷,均不分彼此。富貴同享,患難同擔。若違此誓,人神共棄。違約一方所有财産盡歸另一方,此約書爲見官憑證。

他讀過後,忙問:“身體也要同享?”

“這個極要緊。倘若有天我摔斷了腿,行不得路——”

“我也得敲斷腿?”

“你得問我,我若說你敲斷,你便得敲斷。我若想讓你留着腿,你便留着。”

“這?”

“又不隻有我會摔斷腿,人世無常,你若摔斷了腿,也是一樣。”

“我自然不會讓你敲斷腿。”

“多謝。不過,你腿壞,我腿好,我自然會照管你,日日扶你行路,直到老死。這便是君子之約,終生不忘。”

“這很好!”他笑了起來,但随即又問,“那親眷呢?”

“親眷首先是雙親,我們一個若先死了,另一個便得替他孝敬父母,養老送終。其次是兒女,一樣,一個若先死,另一個替他撫養成人——”

“嗯,這個越發好。不過——”

“妻子?”

“對啊,妻子如何同分共享?”

“我今天來,正是要說這事。我爹嫌我日日在外邊遊蕩,已替我說了一門親事。這個月二十,便要成親。”

“啊?”

“我們兩個原本該一同成親。可如今,父親逼得急,我隻得先聽命。這兩天,我細細想了想,今天才想明白。你我從小到大,哪樣不一起分享?妻子爲何就不能了?因此,我定下個主意,我這妻子你也要來分享。”

“這個如何分享?”

“到我成親之日,你來了便知。我隻問你,這約書,你簽不簽?”

他覺着其中似乎有些不對的地方,一時卻想不清楚。莫褲子連問了兩回,他怕傷了兄弟之情,便說了聲“簽”,随即抓起筆,在兩張約書上都簽下自己名字。莫褲子笑着收起一張,折好揣進懷中,隔着衣裳拍了拍,而後說了句“成親那天你早些來,我得趕回去,家裏有幾萬樁事候着我——”說罷,便轉身走了。

遊丸子瞅着那紙約書,既有些欣慰感慨,又微覺有些好笑,更好奇莫褲子所說的分享妻子。

好不容易等到二十那天,天不亮,他便匆忙起來,帶着備好的一份厚禮,騎了馬趕到莫褲子家。那宅院裏擠滿了人,莫褲子一身錦衣,帽插一朵鮮花,被人圍擁着前去娶親。遊丸子根本沒有說話餘地。娶親回來後,院裏更是擁嚷不堪。直到晚間筵席上,莫褲子才走到他身邊,悄聲說了句:“你躲到我床下去。”

他一聽頓時笑起來,他們兩個自小混鬧慣了的,隔窗偷聽過許多回新人夜床,卻從沒鑽過婚床下。他頑性大起,瞅空兒偷偷溜到洞房那裏,門關着,窗紙映出燭光,窗戶開了道縫。他扒到窗下,往裏偷瞧,見新娘蓋着蓋頭,坐在床邊。屋裏還有三個丫頭婆子,站在床邊說笑。一對紅燭正擺在窗邊的桌子上。那時正是暑月,天熱無風,他來時帶了把折扇。他從腰間抽出扇子打開,對着那道窗縫,朝裏猛扇了幾扇,蠟燭被扇滅,裏頭頓時嚷起來。他忙走到門邊,貼牆躲着,一個丫頭急忙忙開門出來,去尋火種。裏頭丫頭婆子仍在叫喚,他已聽準那幾人大緻方位,蹑腳溜進房中,貼着牆輕移到床邊,從床頭下面小心鑽了進去。剛趴好,那丫頭取了火種回來,重新點亮了蠟燭。他趴在床底下,一動不敢動,聽着那丫頭婆子說笑唠叨。

等了許久,一群人才簇擁着莫褲子進到洞房,衆人嬉鬧起來。遊丸子在床下早已趴得渾身酸痛,忙趁亂翻轉身子,平躺下來。那些人又鬧了許久,才哄笑着散去。屋裏頓時靜下來,他側耳細聽,先是莫褲子腳步聲,而後是闩門、關窗、脫衣、吹熄蠟燭的聲音,屋裏頓時黑下來,越發寂靜。他屏住呼吸,聽着莫褲子走到床邊,心不由得跳起來。莫褲子似乎在扯新娘的衣裳,新娘似乎躲了幾躲,随後便停下來,又是一陣脫衣、挂衣聲,之後兩人上了床,床闆吱吱嘎嘎響起來,接着便是莫褲子喘息聲和新娘強忍的嘤嘤聲。遊丸子聽得頓時血脈偾張。

半晌,床上忽然停了下來,接着,莫褲子下了床,伸腳朝床下踢過來,正踢到遊丸子的腿。莫褲子又彎下腰,伸手探進來,扯住他的衣裳,拍了拍。遊丸子知道他在示意自己出去,頓時有些怕,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莫褲子又用力拽了拽,遊丸子心一橫,忙爬了出去,才半站起身,莫褲子伸手将他往床上推。他慌得直喘粗氣,神志随之昏亂,略一猶豫,經不住莫褲子連連推催,心又一橫,爬到了床上,伸手摸到新娘的小腿,順勢便要趴過去。新娘卻似乎察覺,猛地一顫,随即拼命往牆邊縮去。他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略停了片刻,再受不得,慌忙跳下床,推開莫褲子,奔到門邊,拔開門闩,逃了出去。

院子裏還有許多仆役在忙着搬擡收拾桌椅,幸而天黑,他躲在暗地裏,急急奔到馬廄,尋見自己的馬,解開缰繩,急牽出院門。守門的老仆人認出是他,笑着問訊,他卻顧不得答話,騎了馬,便朝家裏奔去。那一刻,他才清楚知道,這世上有一些東西,絕難與人分享。

回去後,他久久都難平息。第二天下午,一個消息傳來,那個新娘半夜上吊死了。

他聽到後,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傳信人又說,新娘的家人鬧将起來,莫褲子被官府的人捉了去。他越發慌怕,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更怕旁人看出自己心思,忙躲回到屋裏,不敢出去。可莫褲子出了這等大事,他這般躲着,旁人更會生疑。他慌亂半晌,索性躺倒在床上,裝作中暑着病。

這一躺,躺了五六天。他從仆人口中聽到消息,官府查驗,那新娘是自家上吊,莫褲子當夜吃醉了酒,睡死過去,并無罪責,因而釋放了莫褲子。他怕莫褲子來尋自己,隻能繼續裝病。可是,莫褲子并沒有來。他又惴惴躺了幾天,莫褲子仍沒有來。他實在躺得難挨,隻得起來。

原本他和莫褲子心意相通,可這時竟再感不到莫褲子心思,隻隐隐覺着,莫褲子恐怕再不會來了。

果然,莫褲子真的再沒有來尋他,他也不敢去見莫褲子。他心裏說不出是何等滋味,卻隻能如此,任其中斷。有天,他從書冊中取出那紙約書,看着上頭的字句和兩人的簽名,竟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樁事讓他轉了性,再不願出去遊耍,整日坐在家中,無聊時,習習字,翻翻書。他不時聽到莫褲子消息,莫褲子比以往越加放浪,已經嗜賭成性。他聽了,心裏極痛惜,卻不知能做什麽。

偏生那時他父親中了風症,躺在床上,動不得。他便肩起理家重任,那時他才知道其間的繁難瑣碎,整日被各樣雜事拖扯,再顧不上其他,連莫褲子也難得想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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