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終歸,鬼之所藏也。
——沈括
“天爺!”
鄭鼠兒被唬得身子一顫,手一抖,舊溲罐掉落在地,頓時跌破,穢水潑濺起來,淋濕了褲腳布鞋。他卻全顧不得,瞪大了眼驚望向蔡河對岸。
他是個肥皂團匠人,今天出門和鄉友團聚,散了之後不願回家,又獨個兒亂逛了一圈,天黑才回來。一開門,屋裏熏臭無比,溲罐幾天沒倒了,今天天熱,臭氣全蒸了出來。他端着溲罐剛出來,才走到岸邊,猛聽到一聲巨響,牛吼一般,卻比尋常牛吼震耳百十倍,連地都在顫。
他循聲望去,巨吼聲是從對岸庭院裏傳來。那原是一座舊宅,今年正月間才拆除重建。引了蔡河水進去,蓄了一片大池子,池子中間搭了座台子,起了一幢高樓,名叫百藝樓,是爲收藏京城百行絕藝而建,又是京城第一營造師李度親自構畫督造,無比精巧宏麗。
昨晚,這樓才竣工。剛才回來時,鄭鼠兒聽見那院中隐隐傳來歌吹笑語聲,裏頭自然是在慶賀歡宴。他正乏餓,望着那樓窗燈火,人影晃動,知道那裏頭必定在飲宴,大吞了口口水,白饞了一陣。這時,那院子大門緊閉,院牆擋着,漆黑中隻看得見那樓頂上一層,樓門關着,窗紙卻透亮,映出明耀燭影。
那巨吼聲一直響個不住,震得鄭鼠兒耳蝸嗡鳴,連那樓都在隐隐顫動,卻不見樓上有人開門出來。鄭鼠兒盯望了一會兒,巨響聲漸漸歇了。他正在納悶,眼睛一花,恍然覺得那樓似乎晃了晃。他以爲自己餓暈了眼,忙搖搖腦袋,再仔細一看,那樓真的在晃!
鄭鼠兒以爲地震了,可定神看自己這邊柳樹,紋絲不動。他忙又望向那樓,那樓晃得越來越急,晃了一陣,竟忽然向上升起!
鄭鼠兒又一次驚叫起來。這回不是他一個人,左右鄰舍聽到巨響,也紛紛跑出來,立在岸邊驚望,一起叫嚷起來。
對岸那樓一邊搖晃,一邊緩緩向上升移,不久便升到圍牆之上,現出整個樓體,連台基也連着一起升上半空。樓上門窗全都緊閉,卻盡都通明。樓裏還傳來一陣陣笛箫之聲,如嗚如咽。今晚雲厚,遮住了月光,那座樓在夜幕中緩緩飄升,如同一座雲中仙刹。
“裏頭有人!”不遠處一個鄰人嚷道。
鄭鼠兒忙瞪大眼睛細望,果然,那些窗紙上隐隐映出許多人影,有男有女,衣袂飄飄,像是在團旋舞蹈。那樓卻仍不住飛升,越升越高。良久,漸漸小如燈籠一般,最後隻剩一點微光,即将消失于暗夜中,忽又陡然發出紅亮,如一小團燭光燈焰,之後,便隐沒于墨雲之中。
鄭鼠兒驚得渾身發冷發麻。今天正午,他在汴河虹橋邊才目睹了大船化霧不見、白衣神仙降世,誰承想,晚間又撞見這場神異……
他仰着脖,待在那裏,指甲一直掐着大腿。正在驚疑,脖頸前猛然一痛,不由得伸手一摸,又冰又薄,是把刀,割進了自己頸項。他張嘴要喊,一樣東西忽然塞進嘴裏,直抵喉嚨。他慌忙望向左右,想求救,但岸邊漆黑,隻能隐約辨出人影,那些鄰舍又都朝天呆望着亂呼亂嚷,誰都沒工夫留意他。
他伸手要去拔嘴裏那東西,卻頭腦一昏,栽倒在地,滾下岸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