隘難之地,所不當從。
——《武經總要》
曾小羊走後,黃鹂兒去了後面廚房,沒一會兒,便已将早飯端了上來。一大盤油花兒嗞響的煎角兒擺在中間,每人一碗鮮碧滾燙的雜菜羹,又配了三樣小菜,糟瓜齑、醋姜、脂麻辣菜。梁興見了驚贊:“便是大酒樓的茶飯博士,也沒這麽伶俐的手腳。”黃鹂兒聽了笑起來:“梁大哥這話一聽,就是連廚房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的。這雜菜羹再快當不過,湯水調好味,水一滾就下菜,再用藕粉一勾,略一煮開就好了。三樣小菜是現成的。隻有煎角兒略費些工夫,昨晚等你時,閑坐着犯困,我已包好、蒸好了,今早用油一煎就成了。”
“就算全是現成的,這濃香鮮爽俱全,也得巧心巧手,才配得這般齊整。”
“這樣我爹還嫌我手腳笨,說不如我娘會調羹弄菜呢。”
幾人說說笑笑一起吃過飯,黃百舌去瓦子趕場子,黃鹂兒收拾洗刷過碗碟,拿了針線,坐在房檐下繡帕子。梁興和施有良坐在屋中說話。
“你昨晚去哪裏了?我聽着似乎四更天才回來?”“去見了個朋友。”
“什麽朋友?”“施大哥也認得他,過兩天應該就能見到他了。此外,我還去祭拜了一位兄長。”
“兄長?”“楚滄楚大哥。”
“楚瀾的哥哥?怎麽?他也過世了?”“嗯——”梁興把經過大略講了一遍。“乍一聽,我以爲又是被人謀害。楚家真是連遭厄運。”
“是啊……”梁興長歎一聲,轉而問道,“從楚二哥被害,到假蔣淨之死,目前這整樁事,施大哥怎麽看?”
“其中原委實在叵測難解。不過,眼下看來,那個姓盛的船工恐怕是個關鍵。鍾大眼船上發生命案,他夫婦和三個船工又失蹤了一天。接着卻沒事一般,接了運貨生意離開了汴京。他自己不回家告知母親,反要托姓盛的去傳口信。看來這口信是假的。”
“姓盛的爲何要傳假口信?”“應該是爲了穩住鍾大眼的娘,讓她不要四處去尋找自己兒子。”“這麽說,鍾大眼在他手中?”“這個……目前所知太少,還沒法得出結論。”“曾小羊說,我離開鍾大眼的船後,軍巡鋪一個叫雷炮的廂兵跟着上了那船,去尋一個叫牟清的人。接着又有一個冷臉漢也上了那船,還帶了三個幫手,要捉鍾大眼和雷炮,雷炮跳船逃走了。那冷臉漢押着鍾大眼的船去了上遊。他和姓盛的是一夥的?”
“應該不是。”“哦?爲何?”
“這個……我隻是這麽覺得,并沒有什麽依據。”“假蔣淨應該是牟清安排在鍾大眼船上,而後有人指使甄輝诓我去殺。我并沒有動手,隻是誤傷了假蔣淨。同時,有人在隔壁小艙裏用毒針刺死假蔣淨。牟清或鍾大眼若想嫁禍給我,這事已經做成了。然而,我走後,船上人并沒有聲張。看來不是牟清或鍾大眼要陷害我,他們安排假蔣淨在那船上,也不是爲了诓我。想陷害我的另有其人,此人預先知道假蔣淨會在那船上,才诓我上了那船。這人究竟是誰?”
“眼下還難以得知。”施有良垂下眼,沉思起來。“整樁事中,我應該隻是一粒小棋。假蔣淨會在那船上,諸多人又一齊聚過去,其中必定另有重大緣由。但會是什麽緣由?”“這就更加難解了。”
從董嫂家出來後,丁豆娘覺着不好再拖着明慧娘跟自己瞎跑,就謊稱要去看望個親戚,便和明慧娘分手了。
獨自在街上茫茫然走了一陣,她忽然極疲乏。莊夫人和董嫂的死,根本沒找見一絲用得着的線頭。她不知道自己在查尋什麽,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去查。街上人來人往、有說有笑,更有一些夫妻牽着、抱着自己的兒女,歡歡喜喜走過。她看着無比刺心,覺着自己像是大日頭底下一個孤魂,沒人瞧見她、留意她,她也沒有任何依憑,就這麽空蕩蕩在風裏飄着。
她實在走不動,見街口有個小水飲攤,便過去坐下,要了一碗梅湯。看着那老婦拿把木勺,從罐子往碗裏舀梅湯,她心底一顫,兒子贊兒最愛喝梅湯。跟着她守豆團攤子時,贊兒常跟她讨錢,去斜對面盲婦尹氏的水飲攤喝梅湯。有回她生意不好,大半天才賣出幾個豆團。贊兒又讨錢,她不給,贊兒就哭。她正煩躁,伸出巴掌在贊兒屁股上重重拍了一下。她從沒動手打過兒子,贊兒被吓到,不敢再哭,驚望着她,一雙眼裏大顆淚珠不住顫着……想到這情景,她心一酸,眼淚差點湧出來。那老婦舀好梅湯,遞給她時,拿眼偷偷瞅她。她忙接過梅湯,低下頭大口喝起來,卻猛地嗆住,頓時咳起來,水噴得滿襟滿褲。她再喝不下去,忙摸出三文錢丢到桌上,起身跑開了。跑了許久,淚都停不住,引得迎面的路人不住看她。其中一個老翁一邊直直瞅着她,一邊豁着黑洞洞老嘴直樂,她忍不住沖過去吼道:“瞅啥瞅?瞅你轉世的娘嗎?”唾沫星濺了那老翁一臉,老翁吓得頓時縮住嘴,伸手牢牢抓住身邊老婆婆的瘦胳膊。
丁豆娘心頭的火仍憋悶難耐,轉而朝其他看自己的路人吼起來:“你們個個瞪着屁眼子,瞅啥瞅?沒見過婦人,還是沒見過親娘?要瞅,回家瞅自己的老娘去!”
那些路人都慌忙低下眼,紛紛急步避開了。丁豆娘站在路邊,大口喘着氣,想哭又哭不出,想罵又不知該罵誰,直覺着自己馬上要爆裂。她又急步走起來,要去哪裏,并不知道,隻願就這麽一直走到死。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一座小石橋邊,終于再擡不動腳上橋時,她才扶着橋欄,坐倒在石階上,喘息了半晌,神志才漸漸回來。她望向周圍,前面不遠處街邊有三棵大槐樹并排長着,樹後是一條小巷。自己竟走到了新橋,莊夫人家那條三槐巷。
她心裏一驚:是神佛在指引我來這裏?讓我繼續查問這事?她頓時來了氣力,忙站起來,走向那三棵槐樹。剛要走進那巷子,她忽然想起杜氏說的,最早發現莊夫人屍體的是隔壁一個小女孩兒,那小女孩兒是從莊夫人家後門瞧見的。于是她繞到巷子後邊,那裏臨着河,岸邊是一條窄道,勉強容一輛車通過。她一家家辨認,找見了莊夫人家的後門。後門也貼着封條。
丁豆娘又過去扒着門縫朝裏望,裏頭是一片極小的院子,左邊牆角擺着一口齊腰高的大水缸,右邊一隻竹筐裏裝着半筐石炭,旁邊靠着把鐵鏟。其他再沒有什麽。她又向左右鄰舍望了望,不知道那小女孩兒是哪家的。正在琢磨,左邊那扇門開了,是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兒,接着一個婦人端了盆水出來倒。那婦人看了丁豆娘一眼,有些起疑。
丁豆娘忙過去問:“這位嫂子,打問件事,最早發覺莊夫人屍首的是您女兒?”
“是啊。你是?”“我是莊夫人的遠親。算起來,她是我遠房表妹。”“我怎麽從沒見過你?”
“家貧親戚遠。我家窮,不敢亂攀扯親戚。别的不說,就這一身一腳的土,來了怕弄髒親戚家的地,因此難得來往。昨天聽說莊夫人竟被人害了命,趕緊過來探望探望。”
“哦,難怪。這門你是再進不去了。他家娘子人雖說清高些,不願跟我們多言語,可跟小孩子們卻親,常給我家女兒糖果子吃呢。”
“那天夜裏你們沒聽到啥動靜?”“天黑以後,我哄燕兒睡下,拿起針線才做了一會兒,聽見一輛車停在她家這後門外。莊夫人腿腳精貴,去哪裏,不是雇轎就是雇車的。這一向爲了尋兒子,她每天都早出晚歸的,我就沒管。第二天見她死了,才想起這事不對。她雇車都是停在前門,這後面路又這麽窄,那輛車上的人一定就是殺她的兇徒。早知道這樣,我就該叫丈夫出來看看,唉。”
“那輛車停了多久?”“我剛要說呢。平常她雇了車,到門前下車後,車就走了。可那晚,那輛車停得似乎有些久,多久我也記不清了。隻記得又聽到車輪聲時,我心裏還想,怕是錢用光了,進屋取去了。她丈夫又不在家,别被那車夫動了劫财的歪念才好。那車走後,我再沒聽見動靜,想着沒事,就沒管。官府的人來問時,這事我也說了。可我隻在屋裏聽着,又沒看見那輛車,更沒見車上的人。這滿京城哪裏找去?”
“莊夫人到底是怎麽死的?”
“官府也沒問出個啥來,隻查出她是頭撞到水缸沿兒上死的。你跟我來!”
那婦人潑掉水,朝丁豆娘招手,丁豆娘忙跟着她進了她家後院,那個小女孩兒扒着門扇,瞅着丁豆娘笑了笑,一張小嘴缺了兩顆門牙。丁豆娘也朝她笑了笑。
那個婦人将盆子擱到門邊,走到和莊夫人家相隔的那面牆邊,牆角有個木條方筐,裏面堆着些木塊、壇罐等雜物。那婦人扶着牆,站到那筐子上,回頭叫丁豆娘:“上來!”丁豆娘忙也爬了上去,兩個人擠站在木筐上,腳底有些不穩,丁豆娘忙扒住牆頭。
“你瞧,就是那個水缸。缸沿上至今還有一小片血迹,都烏了,瞧見沒?莊夫人當時就趴在缸邊那地上,腦頂上也是一片血,我過去扶她時,見她頭頂血都凝住了,囟門那裏,尖鑿子鑿的一般,裂開一個小深口,好不怕人——哎呀!”
那婦人忽然腳底一歪,要摔倒,她忙伸手抓住丁豆娘,丁豆娘被她連帶得也站不穩,兩人一起栽了下去,倒在地上。丁豆娘頭頂撞到木筐角上,疼得幾乎昏過去。那婦人忙爬起來,又扶起丁豆娘,從袖管裏抽出一張舊帕子,替她撣身上的灰。
丁豆娘忙推讓着,連連說沒事,可一眼瞧見那帕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她頓時驚住,心狂跳起來。
直到快傍晚,曾小羊才醒過來。他睜眼一瞧,自己癱在章七郎酒棧外的河岸上,臉邊倒着個酒瓶,被夕陽照得閃亮。他費力爬起身,卻渾身酸軟,頭疼鑽腦,隻得又坐了下來。夕陽耀得睜不開眼,自己身上口中散出一陣陣酒臭。胸腹中忽然泛起一陣惡心,他忙俯下身子,猛地吐了起來,這一吐再止不住,直吐得腸肚絞痛,險些連肝肺都吐出來。好半晌才終于止住,他用袖子抹掉嘴邊流挂的嘔水,大口呼着氣,不由自主發出一陣陣怪聲,似哭又似喘,自己從來沒聽過。
我這是作什麽孽?要打聽信兒,一個字都沒打聽着,反倒把自己灌得險些醉死。這副模樣若是讓黃鹂兒瞧見,那還能活嗎?
他垂着頭懊喪了好一陣兒,正要爬起來回家去,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虛萎萎的男子聲音:“那瓶裏還有酒嗎?”
扭頭一瞧,那人背着夕陽,一坨黑影看不清面目。曾小羊用手搭在額頭遮住夕陽光,費力辨了辨,才認出是窦老曲。他心裏頓時沖起一股怨怒,張開嘴剛要罵,卻見窦老曲身子微微晃着,嘴裏噴着酒氣,已經半醉了。他這才回神明白窦老曲剛剛那句問話,忙把髒字吞回去:“賊——酒?有有有,你等着!”
他一骨碌爬起來,跑進章七郎酒棧,飛快數了十五文錢,要了一瓶酒。轉念一想,又摸出十五文,要了兩瓶。抓着兩瓶酒又飛快跑回岸邊,渾然忘記了頭腦暈疼:“來,窦七叔,聽了您那麽些趣話兒,卻從沒請您吃過酒。今天一起補上。來,您盡興兒喝,不夠我再去買!”
窦老曲一把抓過一瓶,仰脖先灌了一大口,這才恨恨道:“我是爺,我說喝就喝!我說喝多少,就喝多少!惹惱了我,半夜裏一刀不戳死你,我就不是你爺!”
曾小羊聽得瞪大了眼,但想着自己心事,忙賠笑哄道:“就是,人活一世,不就活個痛快?能醉一場,是一場。來,窦七叔,咱們坐下來慢慢說話慢慢喝。”
他拉着窦老曲坐了下來,窦老曲又猛灌了一大口。
“窦七叔,我聽我娘說,清明那天,你們從河裏撈出個大鐵箱?”“戳!戳!”“窦七叔,窦七叔?咱們得說好,我給你酒喝,你得陪我說話。若不然,這酒我就拿回去孝敬我表哥楊九欠去了。”曾小羊裝作去奪酒瓶,窦老曲一把抱住:“你想說啥?”“清明那天,你們從河裏撈出個大鐵箱?”
“嗯。”“是你撈上來的?”
“不是,我和吳五牛在岸邊等,另有兩個漢子,認不得,是他們兩個撈上來的。”
“那箱子裏有什麽?”“不知道。我和吳五牛接了那箱子,擡到米家中間那間房裏去了。”“那箱子重不重?”
“至少得有百來斤。”“你們擡到那房裏之後呢?”
“之後就沒啥事了。你表哥楊承局要了一角酒,讓我們解渴……那酒不如今天這酒好。”窦老曲說着又灌了一口,酒水流到胡須、衣襟上,不住滴灑。
等天黑後,窦猴兒端着竹籮走進紅繡院。他先樓上樓下四處兜售了一圈,趁着人不留意,幾步溜到了後院。前頭鬧喧喧的,後院卻頓時清靜無聲,隻偶爾有丫頭仆婦進出。窦猴兒把竹籮藏到花池邊一塊大石頭下面,而後輕手輕腳鑽進那片花樹林子,貓着腰,借着斑駁月光,朝梁紅玉的那座小樓行去。
到了那樓下,他先躲在一棵大梨樹後,偷望了一陣。整座小樓靜矗于月光下,沒有聲息。樓下一間小房窗裏透出些微光,那應該是一間廚房。樓上也隻有靠東頭一扇窗戶裏亮着燈燭光,應該正是梁紅玉的卧房。不好的是,樓梯正斜架在底下那間廚房的旁邊,要上樓,必得經過那廚房。
窦猴兒從沒做過這等事,有些心跳起來。他忙壓住慌懼,心想,我又不是去偷盜殺人,隻是去打探些信息,就算被捉住,也沒啥贓證。雖這麽想着,心頭仍舊發虛。他又給自己壯氣,你想想,從小到大,你哪裏掙過十兩銀子這麽多錢?便是摸也沒摸過。每天跑斷腿、喊破喉嚨,撐飽了一個月也不過四五貫錢,隻這麽偷偷查探一下,就抵得過大半年的辛苦。你就是太懦,狠起來!
他狠了狠心,悄悄走到那樓下,蹑着手腳,小心挪到那廚房窗前。窗戶關着,什麽都瞧不見,隻隐隐聽見裏面有咕嘟聲,像是在煮湯。此外,聽不到人聲。他壯着膽子舔濕了食指,用指甲在窗紙角上輕輕劃了個小縫,湊近去窺,先看見竈台,竈洞漆黑,并沒生火。他又轉了轉方向,見竈台這邊有個小風爐,爐洞裏燒着炭火,上面架着一隻砂罐,冒着熱氣,聞着似乎是藥。爐腳這邊露出一雙黑絹面的鞋尖,他忙一側頭,見一個中年仆婦坐在小凳上,閉着眼,頭一颠一颠,在犯困。
他暗暗慶幸,忙悄悄走到旁邊樓梯前,輕輕擡腳要上去,可腳剛踩到第一階梯闆,那木闆立即“吱”的一聲響,吓得他忙收回腳不敢再動。這可怎麽好?他慌忙急想,踩側邊!他試着伸出腳去踩護欄根的梯闆,這裏是接榫處,牢實許多,雖也發出聲響,卻低微得多。正在這時,背後刮來一陣夜風,四處樹葉沙沙搖響,小樓頂上更發出一陣叮當聲,吓了他一跳,随即明白是檐角挂的鈴铛。他忙趁着這些聲響,抓住欄杆,踩着梯闆最外側,快步上到二樓。這時風歇了,那些聲響也随即消止,四下又回到寂靜。
他忙縮到檐下黑影地裏,靜聽了片刻,這才貼着牆,悄悄望東邊那扇亮燈的窗戶摸去。快到那窗邊時,他放慢了腳步,幾乎是一寸一寸慢慢挪了過去。剛到那窗邊,裏面忽然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今晚似乎有些悶。”聲音極柔婉,“我把窗戶開一開。”
他聽到,慌忙蹲下身子,縮到牆角,才蹲好,頭頂窗扇就被推開了,他屏住氣,仰頭向上驚望,一張秀巧的面孔探出窗,離他隻有一尺多遠,細彎的眉,清亮的眼,秀尖尖的臉兒,映着月光,如同白瓷一般,比他上回見的側影越發逼真奪目。他緊緊咬着牙關,瞪大了眼,死死屏住氣,幾乎要憋死。
可梁紅玉卻并不回身走開,仰頭望着月亮,輕聲歎道:“今天的月亮也很好呢。”說着嘴角微揚,露出些笑意,那笑容如同玉蘭花初綻一般。
窦猴兒從未這麽近地看過年輕女子,更何況這奪魂奪魄的嬌容,他幾乎要當即醉倒,卻又絲毫不敢移動,生怕發出些微聲響。從小到大遭的所有苦、享的所有歡喜,都不及這一刻。幸而梁紅玉終于離開了窗邊,窦猴兒這才松了氣,渾身大汗,幾乎癱倒。“你今天氣色又好了許多。”屋裏又傳來梁紅玉的聲音。
窦猴兒頓時被驚醒,屋裏還有其他人?梁紅玉不是病重了?怎麽又是開窗,又是看月亮的?
他忙輕輕攀着窗沿,小心探頭朝裏窺望。房間裏桌椅床櫃都十分精雅,散出淡淡香氣,雕花紅木桌上擺着一架銀燭台,仕女屈膝舞劍的式樣,那仕女頭頂和雙肩點着三支紅燭。梁紅玉側身坐在一張繡床邊,上身穿着一件細白的羅衫,裏頭是淡青的抹胸,下面是一條淡紫的羅裙。一雙纖白的手放在膝上。她低頭望着床裏,微微含着笑,眼中滿是柔情。
床上有人?窦猴兒一驚,忙向床裏望去,床上果然躺着一個人,蓋着綠底繡花的薄被,臉正好被紅羅床帳遮着,看不到。
“再養兩天,就能下床了。”梁紅玉柔聲笑語,但随即眼中閃出憂色,“往後可再不要行這樣的險招了,天大的事業,若沒有了性命,要它來做什麽?”
“不怕,”一個男子的聲音,“古往今來,哪個英雄豪傑不是九死一生,才拼出一場功業?”
“那幾天,你一直醒不來,快焦死人了。”梁紅玉蹙起眉頭嬌嗔道。“讓你受累了。”那男子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抓住梁紅玉的雙手,輕輕撫弄起來。
窦猴兒見到,心裏頓時騰起一股醋意,恨不得跳進去打開那隻手。可眼角忽然瞥見一點亮光,他忙扭頭望去,是燈籠光。一盞燈籠一晃一晃,從後院中間的寬道拐向這邊花樹中間的步道。
有人來了!那人一旦上了樓,這裏是死角,我沒處躲。窦猴兒慌起來,趕忙輕輕轉身,小心沿着牆根黑影回到樓梯口,再看那燈籠光,已經走近了一半。他忙貼着欄杆一側,也顧不得聲響,飛快下了樓,鑽進了花樹叢的另一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