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料敵,戰地若便利則守,不則去。
——《武經總要》
第二天,梁興早早就醒來了。他趿拉着鞋子,先走到窗邊,躲在窗角,向外面街頭偷眼掃視了一圈。街口空寥寥,隻有兩家食店茶肆開了門,賣洗面湯藥、早茶早飯。另有幾個小食攤,擺在路邊,賣湯粉面餅。食客和路人都很少,全都默默各行其是,并沒有什麽異樣。梁興放了心,回到床邊,邊穿衣服邊默想。
昨晚,他沒回香染街的住處,那裏已經被人盯上,雖然已經打死了兩條蛇,但不知還會藏些什麽。萬一還有人埋伏在那裏,夜裏睡不安穩不說,連性命都難保全。因此,他走了兩條街,确信沒有人跟蹤後,住到了這家客店,選了二樓臨街的這間房,遇事容易窺察和脫身。
昨天接連發生這許多事,樁樁古怪兇險。先是誤殺了蔣淨,接着有人跟蹤自己,又有人用毒蛇、迷煙等法子,要謀害自己。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同一天竟會發生這麽多兇事?難道蔣淨的死和後面這幾件有關,是同一起事?
他不由得又念及蔣淨臨死前的神情動作,仔細回想一陣,心底忽然一震,後背像是被蜇了一般,猝然坐了起來——蔣淨不是被我誤殺,是他殺。
蔣淨先是神色忽變,怪叫一聲,頭一仰,身子一挺,才猝然出手。仰頭、挺身、怪叫,并不是發招的姿勢,而是後背被什麽東西猛然刺中。急痛之下,身子才會猛挺,手臂也不由自主跟着急伸。他手中恰好又攥着刀,看起來就像是發招刺我。當我扭轉他的手腕,将刀尖指向他時,他後背的兇器恐怕剛好抽了回去。他身子會不由自主向前傾,正好撲向了刀尖,那匕首又極爲鋒利,瞬間刺進了他的胸口……昨晚上那船查看,隔壁那間小艙室空空蕩蕩,沒擺放任何物件器具。恐怕正是爲了行這歹事,才騰空了的。梁興怔了半晌,才忽然想到,情形若真是如此,當時就得有人藏在隔壁小艙中,隔着壁闆,用刀劍穿過壁闆,刺中蔣淨後背。昨晚他細細查看蔣淨背靠的船艙壁闆,雖有木闆接縫,但似乎并沒有刀劍插過來的新痕迹。
不,兇手不必非得用刀劍,毒針或毒錐一樣可以殺人,而且傷口更加隐秘,才更好嫁禍。
這麽說,蔣淨出現在那隻客船上,是有人特意安排,讓我去殺?梁興心底一陣驚寒,一個人的名字從心底冒了出來——甄輝。是甄輝告訴我蔣淨在那隻船上,看似偶然撞見,恐怕是事先安排好的。甄輝知道我恨極蔣淨,一直在追尋蔣淨下落。隻要找見蔣淨,便極有可能在一怒之下殺掉蔣淨。隻要怒殺了蔣淨,我便難逃罪責,這一生便休矣。而且,陷害我的人,恐怕是作了兩手準備——我若親自動手殺死蔣淨,這樣最好;我若不動手,便藏在闆壁後殺掉蔣淨,嫁禍給我。
幕後之人究竟是誰?甄輝?想到甄輝,梁興心裏頓時紛亂起來。
甄輝和梁興是同年應募入的禁軍,性情雖有不同,但兩人曾同在一營、同睡一鋪,情誼不淺。
大宋兵制,百人爲都,五都爲營,五營爲軍,十軍爲廂。軍中實行嚴格“階級法”,由官到兵分爲三級,第一級是将校,從廂都指揮使,直到副都頭;第二級是節級,包括一都之内的軍頭、十将、都虞候、承局、押官;第三級是兵卒,被稱爲“長行”。
梁興由于武藝出衆,迅即被都頭選爲了教頭,但他所在之營的指揮使姓杜,和當年陷害了他父親的人是堂兄弟。此人處處提防壓制梁興。因此入伍近十年,梁興始終隻是個長行。前年得義兄楚瀾托人引薦,他才被調派到殿前司,做了龍标班教頭。但也隻是名頭好聽,依然隻是個長行。
而甄輝,爲人和氣,很會順上司的意。一步一步,按“階級法”,三年一轉補,由兵士逐階升級,如今升爲都頭,已經是将校了。
這幾年兩人雖然各行其道,卻仍往來不斷,交情日深。雖然偶有言語争執,但絕沒有什麽積怨。何況,就算甄輝要害梁興,到處都是時機,哪裏需要安排這些計謀陣仗?也許甄輝是被人利用了?
梁興穿好衣服,讨了水匆匆洗了把臉,去鞍馬店租了匹馬,騎着便往甄輝的營房趕去。
大宋禁軍分作殿前、馬軍、步軍三衙,甄輝隸屬于步兵司,軍營在南城外,十幾裏路很快便到了。梁興在營門口下了馬,拴到旁邊馬樁上,正要進去,迎面卻見一個人走了出來。梁興認得,是甄輝手底下最得力的親兵,平日精精神神,今天卻哭喪着臉。見到梁興,也隻低聲問候了一句。
“甄都頭可在?”“甄都頭殁了。”“什麽?”
“甄都頭昨晚被毒蛇咬了……”
蔣沖早早起來,去前面找見了茶肆店主譚老秋。“店主,我要回家去了。”“哦?你不是要住三天?”
“嗯……”“你昨天出去遇到什麽事了?我看你回來時神色有些不對。”“也沒……我還是趕緊回家去好。”
“也好——”譚老秋瞅了他片刻,沒再多問,轉身去裏間取出包袱,又數了一百文錢,“包袱裏的東西你點點看。這是你剩餘的兩天房錢。”
蔣沖打開包袱,裏面東西都原封沒動,便重新包好,道了聲謝,抓起随身帶的杆棒,轉身離開了。
昨晚躺在那髒鋪上,他先是十分驚怕,但越想越氣悶:我好好一個堂兄,來汴京考武舉,我還等着他考中了,攜帶我謀個好出路。誰知道竟被你們謀害,現今人在哪裏、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才來京城半天,你們就盯上我,險些害了我性命。我滄州自古也是英雄豪俠的地頭,我蔣沖,在家鄉,好賴也有些名頭,誰見了不讓三分?到了汴京,卻狗一般任你們欺辱?
他氣了半夜,漸漸又餒了下去。自己人生地不熟,一個幫手都沒有,走路連方向都摸不着。而那些人究竟是什麽人,全不清楚。就算找見了,對方隻要超過三個人,自己就對付不了,恐怕反倒要搭上性命。
不過——他想起自己在家鄉時,家裏那隻黃狗有天忽然不見了。那狗是他從小養大的,自然舍不得。滿鄉裏找來找去,最後發覺是被一等富戶家的兒子打殺後吃了。自王安石推行保甲法以來,鄉裏五戶結成一保,二十五戶一大保,二百五十戶爲一都保,各家出保丁守護鄉裏,分别由保正、大保長、都保正管領。那家家主不但富,更任着大保長之職,勢位壓人,時常欺壓貧戶。蔣沖早就看不慣,積了一肚子火。他要追上門去理論,卻被父親喝住。他家的田是租種那富戶的,得罪不起。他卻氣不過,盤算了半個多月,相中了那富戶家的一頭耕牛,打算盜了那牛,給自己的黃狗報仇。
但這麽大一頭牛,藏沒處藏;拉出去賣,太顯眼;妄殺耕牛,要觸犯刑律;自家人偷偷吃,又吃不完;把牛肉拿去賣,也容易被察覺。
有天他去滄州城裏,見城門牆上貼着張告示,有家人丢了頭黑牛,若是能替他家找回,情願酬謝五貫錢。蔣沖見了大樂,那富戶家的恰好也是頭黑牛。當晚回去,他便趁夜偷走了那富戶家的牛,牽着走了二十多裏地,天亮時找見了那丢牛的人家。那家人看過牛,說似乎不是他家的,他一頓亂纏,終于說動了那家人收了牛,給了他五貫錢。背着那沉甸甸的錢袋,他心頭的悶氣才算消去,一路笑着回家去了。
回想起這件事,他想,堂兄跟自己最親,好端端就被人謀害了。我不能就這麽回去,好歹得想法子出了這口惡氣。
于是他開始仔細謀劃,盤算了大半夜,才大緻想出個主意。清早從譚家茶肆出來,他偷眼掃了一下左右,并沒有人留意他。他沒敢多看,頭也不回,快步向東行去。
走到汴河北街東頭,見旁邊有間汪家食肆,今天要趕長路,得吃飽才成,便走進店裏。坐下問夥計有什麽吃食,夥計說他家煎燠肉、煎魚飯最好。蔣沖都沒聽過,又問價錢,肉二十文,飯十五文,雖略有些貴,但來汴京一趟,也該闊綽一回,便各要了一碗。
肉、飯端上一看,各一大碗,油潤鮮肥、香氣蹿鼻,看着就逗口水。他忙嘗了嘗,都是滄州從沒嘗過的口味,吃着滿嘴濃香。他埋頭大嚼,将兩大碗都吃了個盡淨。正在抹嘴,見三個人走進了店裏,頭一個穿着件錦衫,瘦臉高顴骨,晃着肩膀進來坐下,大聲要了碗煎魚飯。後兩個則穿着舊短葛,力夫模樣,跟着進來,走到錦衫人旁邊。其中一個賠着笑說:“齊大倌兒,您能不能給我們兄弟尋個輕省些的活兒?”
錦衫人撇起嘴:“又要輕省,又要錢多,這樣的差事我還想哪。”蔣沖聽出來,那個錦衫人是替人尋雇工的牙人。他心想,自己身上隻有三貫錢,堂兄的事要查明白,恐怕要耗些時日,得找個活路才成。他又要了幾個餅,帶着路上吃,付錢起身時,多看了兩眼那個牙人,記住了他的長相。
走出食肆,他一眼瞥見斜對面茶肆裏坐着個人,戴了頂範陽笠,遮住了半張臉。見蔣沖出來,笠檐下目光一閃,那人随即低下頭,忙去喝茶。蔣沖裝作沒瞧見,背着包袱,頭也不回,往東行去。
王哈兒早晨起來,忍不住繞了一截路,走到汴河北灣。
到了崔家客店前的河邊,卻發現那隻客船不見了。他忙向客店的夥計打問,夥計說早上起來就不見那船了,不知何時被人劃走了。
王哈兒一愣,這船是鍾大眼的,應該是他劃走的。不過,昨天他船上死了人,當時就該報官,他卻悄悄把船劃到這裏,而後他夫妻兩個和船工全都不見了人影,難道姓牟的使妖法,把他們也全變沒了?
昨天中午,王哈兒經過虹橋,無意中瞧見一個人站在鍾大眼的船頭,竟是那個姓牟的青年男子。他忙跑去告訴了雷炮。又怕被姓牟的當面說破,他找借口沒敢跟去。
不過他馬上進了東水門,去找手下兩個兵卒黃三和吳七,那兩人沒活兒時,常在香染街口聽彭嘴兒說書。找見後,他忙吩咐兩人趕緊去虹橋那邊,到鍾大眼船上,給雷炮打幫手,兩人趕忙跑着出城去了。王哈兒不放心,也跟了過去。到了虹橋,到處一片糟亂。他正在納悶,那兩個兵卒一起趕了過來,說雷炮從那船上跳進河裏,遊到對岸,鑽到溫家茶食店去了。
“哦?他跳河做什麽?鍾大眼的船呢?你們瞧見那個姓牟的年輕人沒有?”
“雷炮極慌張,看着像是逃命的樣子。那船往上遊去了,我們兩個沒上船,沒見姓牟的。”黃三說。
“你們趕緊往上遊追,看那船去哪裏了。尤其留意那個姓牟的!不過别讓他看見你們兩個。”
“那姓牟的怎麽了?”黃三常日就話多。“追就是了,問什麽!”“哦!”兩人忙一起跑上橋,往上遊追去。
王哈兒原本要去溫家茶食店尋雷炮,但一想,雷炮恐怕是被那姓牟的年輕人恐吓了一番,才會慌張跳河。他正狼狽着,還是先不要去找他。而且,王哈兒也不願當着雷炮的面,見他妹妹珠娘。
他們兩家相鄰,王哈兒自小和珠娘一處玩耍,年紀大些後,當着人,開始互相避着。不過私下裏,隻要得空,兩人都要偷偷說笑兩句,漸漸生出了男女情分。王哈兒瞅準珠娘父母出去的空,偷偷翻牆過去,逗弄珠娘,求親近。珠娘先是不肯,但經不住他甜纏軟磨,終于讓他得了手。幾回之後,珠娘竟有了身孕。珠娘哭着求王哈兒趕緊來提親,王哈兒嘴裏答應着,心裏卻想:珠娘的爹是軍器監的大作頭,家底厚實,珠娘的聘禮絕不會低于五十貫。自己的爹卻隻是個斷了腿的禁軍剩員,一個月隻有三百文錢,衣糧又減半。就算能挪借到五十貫聘禮,自己上面還有兩個哥哥,都還是光棍漢,要娶親也遠輪不到自己。再說,雖然自己和珠娘有了這些絲繭兒,但也隻是男女間一時情欲沖囟門,并沒到割不開、舍不掉的地步。最要緊的是,既然珠娘有了身孕,那我還慌什麽?該慌的是他爹娘,我不去睬他們,隻等着他們颠倒來求我,那時節話柄就在我手裏了。聘錢自然沒有,他家的奁資若少了,我還不答應。
于是他沒跟父母說,珠娘也躲着不再去見,專等着雷家來催婚。誰知道等了半個多月,不但沒一絲動靜,雷家竟把珠娘嫁給了曹廚子,聘禮隻要了一隻羊、二匹絹、四瓶酒。他一聽說,恨得險些把腳跌碎。
轉眼幾年過去了。汴京好人家的女兒,沒有誰肯嫁給一個苦役廂軍。他升做承局後,差些的人家,自己又瞧不上。因此,到如今,他仍是秃杆兒一個。這些年,他不時會念起珠娘,沒事時,常去溫家茶食店吃飯,借故接近珠娘,說逗兩句。珠娘雖然不大言語,但神色中對他似乎仍有些情,隻是她生來怯弱,當着人不敢顯露。
王哈兒聽說曹廚子的娘見不得珠娘,整日摔盆撂碗地罵不停,逼着曹廚子休掉珠娘。珠娘的爹雷安化灰不見後第二天,曹廚子竟真的休了珠娘。這讓王哈兒不由得動起念來。
昨天中午,兩個兵卒去追鍾大眼的船後,王哈兒也過了河,在橋北頭的霍家酒肆要了碗茶,坐在臨河欄邊等消息。茶才喝了兩口,那兩個兵卒竟已跑了回來,他忙高聲叫住。
“承局,那船找着了!泊在崔家客店前呢。”黃三跑過來說。“姓牟的在船上?”
“船上一個人都沒有。”“都去哪裏了?”
“我向崔家客店的人打問,他們剛才全都跑到這邊來看那仙人,都沒瞧見。”
“你們倆再去那一帶四處找找,一定要找見那個姓牟的。”“哦……”
兩人雖不情願,卻還是納着悶走了。一直到傍晚,兩人才回來,說什麽都沒找見,那空船仍泊在那兒。
王哈兒隻得讓他們回去,自己沿着河岸向西走到崔家客店門前,果然見那隻客船泊在水邊,船上沒有一個人。什麽都瞧不出來,他隻好先回家去,吃過夜飯,才到軍巡鋪去尋雷炮。聽雷炮講了之後,他驚了一跳,那船上竟然有人被殺。
猶豫再三,他還是摸黑走到崔家客店那邊,遠遠就瞧見鍾大眼的那隻客船上似乎亮着燈光。走近些一看,一個人拿着蠟燭在那客船上照來照去,似乎在查尋什麽。再一瞧,竟是禁軍教頭“鬥絕”梁興。他在查什麽?難道那個姓牟的對他也做了什麽?王哈兒十分詫異,怕被發覺,悄悄離開了。看來這事極不簡單,姓牟的那年輕人行事妖異,最好不要去招惹。但一想到雷老漢的那些錢,再念及珠娘,她相貌雖平常,身子卻白腴,再加上那柔順性情……他心裏又不住地打起旋兒來。
甄輝在軍營中獨自有一間宿房。今早,他的親随照例給他燒好了洗臉的湯水,提着水桶給他送過來,敲門不應,從窗縫裏一瞧,見甄輝橫躺在床上,頭手都垂在床沿上。那兵卒吓慌了,忙叫了其他人一起撞開門,進去卻見床腳上盤着一條綠鱗毒蛇。而甄輝手臂腫得青皮大蘿蔔一般,早已中毒而亡了。
梁興聽那兵卒講完,驚得說不出一個字。看來甄輝的确是受人指使,昨天有意引我上那客船尋蔣淨。幕後之人怕他洩露,故而殺人滅口。
甄輝究竟得了什麽好處,竟會背棄多年交情?猛然間被朋友出賣,比被蛇咬更加傷人。梁興不知該氣恨,還是該痛惜。不論甄輝爲了什麽,最終卻賠上了性命。而那幕後之人,鋪排這局,連殺兩人,自然不是等閑之人。而且下手如此狠辣,自然也不會放過我。
梁興忙掃視四周,軍營之外,隻有幾個進出的兵士,沒發現什麽可疑之人。但自己的底細對方自然早已摸清,敵暗我明,處處皆險,不知什麽時候就着了毒手。不能這樣坐等危局。甄輝已死,再見無益,于是他轉身上了馬,向城裏行去,想去尋施有良。
一路上,他時快時慢,一直留意身後左右,但似乎并沒有人跟蹤。難道他們守在香染街住處那裏等我?想到此,他心裏猛一顫,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昨天甄輝受人指使,誘我上那客船,而我那時也恰巧在虹橋附近喝酒。這“恰巧”果真是恰巧?我若沒去那裏喝酒,甄輝找不見我,這計謀不就落空了?難道……施大哥邀我去虹橋那邊喝酒,也是受人指使,預先設好的局!
這樣,甄輝才能“恰巧”碰見我,告訴我蔣淨在那隻客船上,相距又很近,我也才能很快便趕過去。
梁興頓時驚住,甄輝已經讓他一腳踩空,還沒回過神,自己又跌進另一個深井裏。
他和施有良已經相識多年。原先,他隻是嗜好武藝,四處投師,學了不少相撲、拳腳、兵刃的技藝。從了軍,被選作教頭後,不止要教兵士武藝,還要演習陣法。幸而他自幼在軍營長大,見慣了校場演練,常和玩伴跟着在一旁模仿,那些起坐進退、金鼓旗幡的号令,早已熟知。因此訓教起兵卒,倒也不是難事。後來升轉到殿前司龍标班,要率領一班人,于衆軍之中,劃船、闖關、登杆、奪标,則不是依樣演習便能濟事,更不是僅靠武藝就能赢。幸而那時遇見了施有良。
當時,梁興正在校場上教兩班兵士演練争标,那些兵卒各個争強、彼此不讓,亂作了一團。梁興看得氣惱,大聲呼喝,卻沒有一個人聽令。他恨得直捶拳,一扭頭卻見施有良站在旁邊,臉上挂着笑,帶着嘲意,像是在看一群孩童憨鬧。
梁興有些起火,大聲問:“你笑什麽?”施有良摸着颔下那撮胡須笑着說:“百人百心,百戰百輸。”
“哦?”梁興聽他出語不俗,頓時改容,“依你說,該怎麽才治得了這亂?”
“立威。”
“什麽?”“《軍谶》曰:将之所以爲威者,号令也。戰之所以全勝者,軍政也。”梁興越發不敢輕忽,忙叉手拜問:“敢問老兄尊姓大名?”“不才施有良,軍器監主簿,來送兵器的。”梁興忙請施有良坐到水邊涼亭中,誠心誠意向施有良請教。施有良雖然隻是區區一個主簿,卻熟讀古今兵書戰策,胸中演練百萬雄兵。他先簡略向梁興傳授了一些練兵入門要訣,梁興牢記在心裏,從“立威”開始,重新訓練兵士。每遇到難題,都要去向施有良求教,施有良也從不吝惜胸中學問。短短三個月,龍标班便令行禁止,齊整如一。再演練陣法,像以心指揮手足一般,再無紊亂。梁興自己也漸漸脫胎換骨,再不是一個有拳腳、無智謀的莽武夫。
回想這些年的情誼,梁興心中一陣驚悲:施大哥真會和甄輝一樣陷害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