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雪會 銀作

第97章 雪會 銀作

國家罷榷茶之法,而使民得自販,于方今實爲便,于古義實爲宜。

——王安石

“汪石能讓利救京城糧荒,是仁人君子之舉,按理應該不會卷騙官貸。”周長清道。

“我也正是爲此,未見他,就先信了六分……”馮賽邊回想,邊慢慢言道,“見了他,看他說話行事,十分慷慨大度,就又信了三分。等做了鹽引和茶引交易,見他做事果斷豪爽,就信了十成……”

馮賽初見汪石是元宵節後,那時他正忙着幫周長清四處尋商人賣鹽引。大宋财賦中,茶、鹽兩項收入占到一半,是朝廷經濟支柱,因此始終被禁榷專賣。宋初,沿用唐制,官産官賣,民間不許私産私賣,私煉三斤鹽便是死罪。但官營弊端重重,強買強賣,質劣價高。耗費重,收利少。賣不出去時,便當作稅項,硬行抵賣給百姓,引起無數民怨。

後來由于邊地軍隊糧草匮乏,爲鼓勵民間獻納糧草,才推出了“交引法”,商戶向邊地運送糧草,叫“入中”,朝廷給予茶鹽鈔引,商戶憑鈔引,可到茶區、鹽礦兌取茶鹽,自行銷售。

爲進一步鼓勵商人,仁宗嘉祐年間,又曾推行“通商法”,茶鹽生産、販賣都不再管控,朝廷隻收租稅。茶鹽收入因此增長十倍以上。此後,茶鹽制度幾經收放更變,直到當今天子重任蔡京,于政和二年推出“長短引法”。此法折中“交引法”與“通商法”。商人在京城榷貨務購買鹽鈔茶引,而後到茶鹽産地,向産戶購買茶鹽。雙方自行交易,但必須到當地市易稅務,點檢登記貨色、重量、價錢,用官制籠封裝加印,途中嚴禁私拆。

鈔引分長短,長引期限一年,可在全國各地銷售;短引期限三個月,隻能在指定路州銷售。

外來商人到京城購買鈔引,門道不熟,又怕與官府直接交易。而官府出售鈔引給商人,也需要中人作保。汴京便出現一些交引鋪,從榷貨務購買鈔引,轉手再賣給商人。周長清借着十千腳店在汴京商界站穩腳跟後,便不斷擴延經營門類,其中茶鹽引交易是最大項。他在城中開設了交引鋪,是汴京最大的交引商之一。

今年開年之後,周長清照例投了兩萬多貫從榷貨務買進了新年第一道茶鹽礬引,托付給馮賽尋商人出賣。馮賽經營茶鹽礬引多年,已有百十位常年主顧。這些主顧大多是東南及山東、河北的客商。他們運送糧絹等貨物來京發賣,而後買鹽鈔茶引回去。今年由于東南水路受阻,東南客商大減。

馮賽好不容易等來了十幾位,替他們将載來的貨物發售出去,接着要商談鹽鈔茶引交易時,這十幾位客商中,竟然有一大半不告而别。馮賽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情形,十分納悶,卻不知道原由。他有些着急,便将礬引生意交托給柳二郎,自己專心尋鹽鈔茶引買主。

陸續又來了些外地客商,與之前的情形竟完全相同,那些客商船到時,明明白白說要買茶鹽引回去,但都不告而别。

半個月隻賣出去不到二成,馮賽越發坐不住了,正在這時,汪石來找他了。那天元宵節才過,天還很冷,碎碎飄着些雪。馮賽坐在虹橋北岸的房家茶肆,這茶肆因臨河,隻有一圈木欄,沒有牆壁,冬天沒一個客人,隻有馮賽一人,抱着邱菡給他燃好的手爐,望着汴河等客船。等了半個多時辰,冷得坐不住,正要去裏間取暖,一個年輕男子走了過來。

“請問,您可是牙絕馮相公?”“不敢,正是在下。”

“小弟姓汪名石,想跟馮相公談些買賣。”汪石年紀約二十七八歲,官話中帶着些閩西口音。粗眉大眼,方臉膛,面色褐紅,身材有些魁梧,頭戴黑錦襆頭,穿着件靛青的厚錦袍。說話聲音沉厚,聽着比年齡要老成,一身粗豪氣。

馮賽一見之下,覺着有些面善,似曾見過,忙問:“汪相公可是剛剛替京城解了糧荒的那位?”

“慚愧,小弟也隻是碰巧罷了。久聞牙絕高名,天又冷,能否請馮相公賞光喝幾杯酒,驅驅寒?”

“好。咱們去裏間。”“裏間人多,還是這裏好,既方便說話,又能看河看雪。”汪石随即叫過夥計,問得他家藏有内造的禦酒,便讓先燙四瓶。随即問道:“馮相公,天寒,咱們就不點菜,架個銅爐炙肉吃,如何?”“好!”馮賽笑着點頭。汪石便吩咐夥計切一腿香獐、兩隻羊蹄、兩尾白魚、一盤鹿肉,又點了些下酒果子。夥計旋即搬爐,燃炭,燙酒,上果菜。汪石見酒盅太小,讓換了一對大的。之後便不要夥計伺候,自家動手,執刀切肉,用火夾夾起來,一片片擺在爐面銅絲網上,而後用毛刷蘸着醬料,塗到肉上。馮賽見他指粗掌厚,下手卻十分靈巧。炙肉的間隙,又不等馮賽動手,他已搶着斟滿兩大盅酒,随即舉杯道:“馮相公,頭回見面,敬你一杯。”

“該我敬汪相公才是。”汪石爽聲笑起來:“哈哈,這麽你敬我,我敬你,酒冷了都喝不到肚裏去。我是個粗人,最不慣斯文,見面相投,就是兄弟。咱們相公來相公去,太繞口,又生分。我聽人都稱老兄爲二哥,我也就叫你二哥,你叫我老弟,如何?”

“好!汪老弟請!”兩人一飲而盡。這時獐子肉已經熟了,汪石夾了大半到馮賽碗中:“二哥炙肉一定吃過不少,來嘗嘗老弟我炙的。”馮賽嘗了一片:“好!這火候控得好,血水剛盡,正嫩,醬料也合适。”汪石又爽聲大笑,将羊蹄烤到爐上,又切了些鹿肉,一一擺好,随即又舉杯相勸。馮賽原先酒量不濟,這些年買賣往來,一半都成交在酒盞邊,量也漸漸練了出來。見汪石這麽粗豪爽快,也被提起了酒興。兩人你來我往,邊聊邊飲。汪石言談間,并沒有讀過什麽書,但談興極高,天南地北見識也不少。馮賽也一向不喜拈酸撮醋的文人習氣,兩人越說越痛快,早已忘記了冷。

到了掌燈時分,兩人才大醉而散,竟忘了正事。第二天,汪石才又來到房家客棧,找見馮賽。兩人笑談一陣後,汪石才開口道:“二哥,我準備買一些茶引,聽說你手頭有?”“有!”馮賽聽了大喜。

“什麽價?”“長引一〇五貫,短引二十一貫。”“成,合适。你手頭有多少?”“長短引加起來有九千多貫。”“我都要了。”

“真的?”“這事難道敢渾說?”

馮賽大出意外,他說合交易這麽多年,那些常客放心他,才一般不太講價。頭回交易近萬貫生意,這樣随口答應,卻是第一回。

“對了,我還要鹽鈔。二哥也有麽?”“有,還有七千多貫。”“我也全都要了。”

孫獻派給皮二的兩個左藏庫巡卒,一個姓朱,另一個姓單。皮二決定先去查問姓朱的。這姓朱的叫朱四,皮二自小認得,也是個三不成四不就的歪貨,早先跟着風鸢段家當學徒,使懶偷錢,被攆了出來,晃蕩了幾年,後來靠着姐夫的門路才謀上左藏庫巡卒的差事。皮二他娘和朱四的娘洪婆當年住一條裏巷,出嫁後,兩家也離得不遠,一直往來不絕。兩家境況都不好,爲幫補家裏生計,兩人都替别人漿洗衣服。有回爲争一個主顧,兩人撕扯鬧罵了一番,從此再沒來往。

洪婆生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那女兒嫁給了一個蜀中來京經營食攤的小經紀,一個姓曾的胖子。曾胖子烹得一手川地菜肴,手藝好,人又能幹,漸漸做大,在東水門外開了間川飯店,生意着實好。他妻子生了一個小兒,沒人照管,便将洪婆接過來帶孩子。飯店裏自然吃得好,曾胖又給嶽母從頭到腳換了幾套新衣裳,好不精神。皮二的娘知道後,恨得幾乎将舌頭嚼斷。

清明那天,皮二經過川飯店,見一個老官兒撞到了洪婆的外孫,洪婆竟渾不管别人是個官兒,指指畫畫扯嗓大罵,比原先不知神氣了多少。

從孫獻那裏得知朱四竟牽扯進飛錢的奇事,皮二暗暗稱奇。回到家,他怕那個酒糟爹看見孫獻給他的一貫錢,幸而爹不在,他忙偷偷将那一貫錢交給了娘,讓她藏好,又把這事告訴了娘。他娘聽了後,老眼冒光,抓住他的手腕大聲道:“兒子,好好去查,一定把這事底底面面都查個明徹,讓那個馊婆子好生臊一臊,看她生了個什麽反了天的賊兒子!”

皮二笑着答應,仔細謀劃了一番,才出門趕到東水門外,先靠在護龍橋欄杆上,望着曾胖川飯店瞄了一陣。

半晌,見洪婆牽着小外孫出來,他忙迎了過去。“洪嬸兒!”

“哦,皮老二?”“啧啧,洪嬸兒這把年紀了,眼珠子還這麽精亮,一眼就認出我了!”“我再老也老不過你家老娘!如今她那對老眼珠該不是變成黃蠟珠子了?”

“洪嬸兒還記恨我娘呢,她可天天念你的好呢。”“呸!她若不咒我,就已經是大善菩薩了。”“我娘平白咒你做什麽?若把你咒死了,我那十貫錢找誰讨去?”“啥十貫錢?”

“你兒子朱四欠我的!”“我兒子多早欠你錢了?”“你眼珠子精亮,自己瞧!”

皮二從懷裏掏出一張舊紙展開在洪婆眼前。這是一張借契。臨出門前,皮二忽然想起洪婆和他娘一樣,不識字,便找來一張舊紙,寫了一張假借契。

洪婆瞪着老眼瞅了半天,神色有些發虛,卻硬撐着道:“他欠錢,你尋他要去,跟我講什麽?”“這契上寫得清清楚楚,他若還不起,就向你和你女兒讨要。”“呸!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理?他欠了錢讓他娘還?”“你是他親娘,你不替他還誰還?這下面還有兩個保人見證,瞧見沒有?”契書後面,皮二又假冒黃胖和管杆兒,填了兩人名字做保人。事情若鬧開,分他們些錢就是了。

洪婆越發當真,張着缺牙的嘴,老眼珠轉個不停,卻說不出話。皮二見她至少有了五成信,便加力道:“你兒子爲啥被發配了?”“我兒是被冤枉的,那些雷劈的昏死官兒丢了錢,硬賴給他。”“說賴就能賴?這天下就沒法度了?就算賴,也得逮住個影兒。你兒子若真的清清白白,沒一絲兒污黑,能被賴上?”“我兒子是黑是白、是髒是淨,幹你卵毛事?”“他借了我十貫錢,才做成那事,你說幹不幹我卵毛?”“他做成啥事了?”“您老人家就不要裝癡了,他那天偷偷把個大包袱交給你,讓你藏起來,你以爲我不知道?”皮二詐道。他認定朱四一定吞了錢,而朱四和三個窮漢哥哥向來不睦,兄弟幾個擠在賃來的三間破屋裏,有錢也沒處藏。皮二若有多的錢,沒處藏,極有可能讓她娘替他藏着。

“你啥時見了?”洪婆提高了聲量,顯然是爲掩住心虛。皮二心裏大樂,忙道:“那天我和朱四一起過來的,我在橋這邊等着。你說我瞧沒瞧見?若不然,你兒子怎麽會在契書上添這一句,說若還不清,就讓我問你和你女兒讨要?”

洪婆張着嘴,目光虛軟下來。“你若欠錢不還,惹惱了我,把他那些事全都扯出來,發配算什麽?被砍頭都算輕的。”洪婆果然被吓到,臉頓時暗萎下來,但仍犟嘴道:“信你渾說?”“不信?”皮二知道隻欠最後一推,作勢轉頭便走,“好!咱們驢背上相親,邊走邊瞧!”

“慢着!”洪婆忙一把拽住,“把那借契給我!我還你錢就是了。但你若敢跟人亂說半個字,我就叫我女婿尋幾個遊腳漢,把你這張狗嘴撕成爛鞋幫子!”

邱遷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引動牙人姜五郎,替他說服了谷家銀鋪的桑管家,讓他給銀匠吳老漢當學徒幫工,頭一個月隻給兩頓飯和睡處,不給工錢。

邱遷跟着桑管家走到銀鋪後面,穿過後門一看,驚了一跳,迎面不是後院,而是一條巷道,巷道兩邊都是小院落,大約有十來院,院門都關着。裏面傳出些叮叮當當的聲響,幾個家丁模樣的人在巷道裏來回走動,看神色像是在巡看。邱遷見到,頓時有些緊張。

桑管家引着邱遷走到左邊第二扇院門,敲了敲門,扭頭說:“你往後就在這院裏,這裏是銀器作。”

門開了,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後生,布衫布褲,一臉本分。桑管家擡腳進院,邱遷忙跟了進去。院子很小,房間也隻有三間。院裏十分幹淨,隻有牆根擺着一個大水缸、兩隻木桶,旁邊是一大筐石炭。

邱遷跟着桑管家走進正中的大房,屋子正中間是一張條桌,足有一丈多長,上面整齊擺放着鉗、剪、鑷、錘、鑿等工具,更有一些奇形怪狀、從未見過的木塊銅器,像是各種模具。桌子兩頭各有一隻爐子、一架風箱。一個五十來歲、瘦瘦的男子正坐在條桌中間,埋着頭,緊握着一把細鑿、一隻小錘,輕輕敲鑿一隻菊花紋樣的銀盞。

“老吳,你不是一直嫌人手不夠,我給你添了一個幫工。他叫邱二。”吳銀匠又敲打了一陣,才擡起頭,盯着邱遷上下打量:“你以前做過這活計?”

邱遷忙搖搖頭。“桑管家,你給我個生手做什麽?”吳銀匠有些不樂意。

“現成的熟手哪裏那麽好尋?阿七跟了你兩年,手也練得差不多了,就升成副作,粗重的活兒讓這個邱二做,先試一兩個月,中用就留下。不中用,再給你尋。阿七,要做些啥,你教他一教。”

吳銀匠這才點了一下頭,邱遷一直惴惴,這時才算松氣。桑管家轉身出去了,阿七招手将邱遷叫到院子裏,他有了個可以使喚的人,顯得很欣喜,壓低了聲音講解道——“你既然啥都不知道,就好好聽着。咱們這銀器作是極精貴的行當,第一要幹淨。每天清早,吳師傅起來之前,屋裏院裏都得清掃得幹幹淨淨,灑上水,記住,水千萬不要澆多了,要勻勻細細地灑;第二,也是幹淨。不過是手腳要幹淨,一絲兒銀屑都不許私摸私藏。除了挑水,這院門不許出去。至于銀鋪,每十天才能出去一次,出去之前,都先要搜身;第三,要清靜。吳師傅做活時,最厭有響動,說話動作都要放輕……”

邱遷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見這裏規矩這麽多,有些犯難。心裏更記挂着馮寶的事,不知馮寶和谷家銀鋪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買賣,和銀器作這裏有關還好,若是和巷道裏其他院落有關,防衛這麽緊嚴,連這小院門都輕易不讓出,又如何去查?一旦被識破……他有些怕,又有些悔了。

“唔?你在沒在聽?”阿七問道。“在聽,在聽!”

(本章完)

追書top10

熊學派的阿斯塔特 |

道詭異仙 |

靈境行者 |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深海餘燼 |

亂世書 |

明克街13号 |

詭秘之主 |

誰讓他修仙的! |

宇宙職業選手

網友top10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苟在高武疊被動 |

全民機車化:無敵從百萬增幅開始 |

我得給這世界上堂課 |

說好制作爛遊戲,泰坦隕落什麽鬼 |

亂世書 |

英靈召喚:隻有我知道的曆史 |

大明國師 |

參加戀綜,這個小鮮肉過分接地氣 |

這爛慫截教待不下去了

搜索top10

宇宙職業選手 |

苟在妖武亂世修仙 |

靈境行者 |

棄妃竟是王炸:偏執王爺傻眼倒追 |

光明壁壘 |

亂世書 |

明克街13号 |

這遊戲也太真實了 |

道詭異仙 |

大明國師

收藏top10

死靈法師隻想種樹 |

乘龍仙婿 |

參加戀綜,這個小鮮肉過分接地氣 |

當不成儒聖我就掀起變革 |

牧者密續 |

我得給這世界上堂課 |

從皇馬踢後腰開始 |

這個文明很強,就是科技樹有點歪 |

熊學派的阿斯塔特 |

重生的我沒有格局

完本top10

深空彼岸 |

終宋 |

我用閑書成聖人 |

術師手冊 |

天啓預報 |

重生大時代之1993 |

不科學禦獸 |

陳醫生,别慫! |

修仙就是這樣子的 |

美漫世界黎明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