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豉醬情

第49章 豉醬情

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

——周敦頤

何渙等着天黑,心裏又盼又怕。他知道天黑阿慈就會來這屋裏,睡到這張床上。前幾天他眼腫不能視物,頭又昏沉,隻感到有人晚間睡在身旁,并沒餘力去在意。今天,他已完全清醒。

他躺在床上,不時強睜着眼,去望後窗的天光。好不容易挨到黃昏,霞光将屋内映得一派金紅,原本儉素的小屋,這時竟顯出異樣的幻麗,比他家中大廳大房更多了幾分暖亮。

阿慈迎着霞光走了進來,仍端着一碗熱粥,竟像是畫中的觀音大士一般,渾身罩着層光暈。她又側身坐在床邊,隻看了何渙一眼,便低眉垂目,輕手舀了一匙粥,送到何渙嘴邊。何渙不敢多望多想,趕忙張嘴,粥是鹹的,裏面有肉,還有菜。這兩天他一直吃的素粥,猛沾到葷,胃像是歡然醒來一般,一口便吞了那匙粥,腸管裏發出一陣咕噜怪響。屋中極靜,聲音極響,他羞窘無比,阿慈卻笑了,如蓮花湛然開啓,他頓時醉了。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嬸嬸——”藍婆笑着道:“阿缃?朱閣?快進來!快進來!”随後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伯母,聽說丁旦病了?”丁旦?何渙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藍婆聲音卻随即冷下來:“病得太輕!”那男子笑着說:“我去看看他。”一對年輕夫婦走了進來,衣着皆鮮明,容貌都出衆。

阿慈已放下粥碗,迎了上去,那個阿缃牽住阿慈的手一起走到床邊,一見何渙,立即驚叫起來:“天喽,怎麽成這副模樣了?”

朱閣也湊近來看,歎道:“唉,這是怎麽弄的?”冷缃皺眉撇嘴道:“自然是被人打的。又出去賭輸了是不是?唉,我說丁哥哥,你不能再這麽了呀,原說你靠得住,才招你進來,現在反倒是你在勒啃他們祖孫。”

朱閣也勸道:“阿旦,以後就歇手吧,再這麽下去可不成。”兩人輪番勸着,何渙隻得勉強笑着,聽一句含糊應一聲。好不容易,兩人才停了嘴,一起告别出去了。

何渙躺在那裏想:原來她丈夫叫丁旦,是個賭棍。他又是不平,又是歎息,其間還雜着些慶幸。胡亂想着,不覺間,房中已暗,夜色已濃,阿慈擎着盞油燈走了進來。終于等到這時刻,何渙不由得大聲咽了口口水,又急忙用咳嗽掩住。阿慈卻似乎并未在意,她來到床邊,将油燈輕輕擱在床頭的桌上。背對着何渙,脫掉了外衣,露出底下貼身的白汗衫。何渙忙閉住眼,不敢再看,将身子向床裏挪了挪。他聽到阿慈又在褪去裙子,搭到桌邊椅背上,而後走過來,輕手将他身上的被子理了理。何渙一直閉着眼,一動不敢動。

阿慈吹滅了油燈,掀開被子,躺到了他身側,清咳了一聲,之後便隻有細微呼吸聲,也許累了,很快便已入睡。

何渙全身緊繃,絲毫不敢動彈,漆黑寂靜中,聽着阿慈細微的鼻息,隐隐嗅到一縷體香。他的雙手都放在胸前,手肘微微觸到阿慈的肌膚,格外細柔溫軟。阿慈卻輕翻了個身,背對着他,又靜靜睡去。

過了不知多久,阿慈的鼻息越來越綿細均勻,應是睡深了。何渙身體内猛地湧起一股熱流,他将右肘向阿慈身體微微湊近了半毫,真切感到阿慈的肌膚,綿柔溫熱,他的心狂跳起來。

不!他忙在心裏喝止自己——萬萬不能存苟且之心!但……她以爲我是她丈夫……不!你并非她丈夫。她若知道真相,一定會吓到,甚至将你告到官府……不成!成!不成!成……兩種心思如兩個仇人一般,在他心裏扭打交戰,讓他心如火燒,身子卻又不敢稍微動彈。隻有不住默念《論語》中四非禮“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覺得不夠,又添了兩條“非禮勿思,非禮勿欲”,翻來覆去警告自己,煎熬了一夜,直到筋疲力盡,才昏然睡去……開始,何渙還盼着夜晚,現在夜晚成了煎熬。每當阿慈脫衣上床,他便如同犯了重罪,被罰酷刑,身子一點都不敢動,心裏卻火燒油煎,萬般難挨。我不可如此欺瞞于她,我得将實情告訴她!夜裏他一遍遍這樣告訴自己,可是到了天明,一看到阿慈的冰玉一般的臉,便喪了全部勇氣,既不舍不願,更怕驚吓到阿慈。然而,阿慈終于還是發覺了。

躺養了十來天後,他頭臉的傷漸漸痊愈,雖然阿慈不太看他的臉,但目光偶爾掃過時,開始停頓,并未露出些納悶。有天天氣晴暖,阿慈端了盆熱水進來,擰了一把帕子,伸手要解開他的上衣,看來是要給他擦身子。他猛然想起自己鎖骨上有顆痣,阿慈的丈夫丁旦定然不會有。他吓得身子忙往後縮,阿慈有些詫異,擡眼望向他,他更加惶愧,臉頓時紅了。

阿慈越發納悶,盯着他看了一陣,但并沒察覺什麽,便又低下頭,伸手輕輕撩開他的前襟,他再不敢動,隻能聽之任之。果然——阿慈低低驚呼了一聲,身子一顫,手裏的帕子掉落在他胸口,随即,急往後退了兩步,盯着他,滿臉驚怕。

何渙心裏頓時冰冷,但也随即釋然,他鼓了一陣勇氣,又清了清嗓子,才低聲道:“我不是你丈夫……”

阿慈眼中一驚,在他身上慌亂掃視,良久才輕聲問道:“你是誰?”聲音有些發顫。

“我叫何渙,那天在獨樂岡被你丈夫打傷,換了身份……”阿慈眼中閃過一陣悲怒。“我并非有意要欺瞞你,那天你丈夫是從後面偷襲,我并沒有看到他。醒來後就已經在這裏了,我想明白後,本要說,但嘴腫着,說不出話來,這兩天能說話了,卻又怕驚到你,因此始終不敢說……”

阿慈身子一直顫着,聽到後來,眼中滾下淚來,她忙伸手擦掉眼淚,低頭轉身,疾步出去了。

何渙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幽暗空門,心中不知是悔,是怅,還是釋然。

呆卧在床上,他正在忐忑思慮,那個老婦人急匆匆趕了進來,是阿慈的婆婆藍氏,這一陣她曾進來取過幾次東西,卻根本未看過何渙一眼。

這時藍婆卻圓瞪着一雙老眼,滿是驚怒:“你是誰?!”“在下……在下名叫何渙,是府學學生。”“你好大的膽子!讀的那些書全讀到豬腸子裏去了?竟敢裝頭扮腦,混到我家裏來?”

“老伯母恕罪,在下絕非有意欺瞞!”何渙忙坐起身子。“呸!”一口唾沫噴到何渙臉上,何渙卻不敢去擦,藍婆伸出皴皺的老指指着他的鼻子,大聲痛罵,“到這時候了,你還裝出個竹筒樣兒來混賴?說!你究竟想怎麽樣?”

“我這就走……”何渙忙翻身要下床,腿傷未愈,疼得一抽。“你在我家白吃白喝,臭氣都沒散,就想走?”“依伯母之見,該當如何?”何渙正掙着要下床,隻得頓住。“你這等潑賴貨,欺負我孤兒寡婦,抓你到官府,打斷你腿,揭了你皮,發配三千裏外,都抵不了你這罪過!”何渙吓得全身發軟,忙連聲求告:“伯母,我真的并非有意欺瞞,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受了傷,醒來就躺在你家床上。據我猜測,恐怕是你家女婿将我弄成這個樣子……”

“什麽?”藍婆頓時驚住,瞪着他,半晌才問道,“他爲何要這麽做?”“我也不知,恐怕是貪圖我家門第家業。”“門第家業?你究竟什麽來路?”何渙猶豫起來,他不願說出家世,但若不說,恐怕難讓藍婆消氣,便隻得實言:“我家住在金順坊嘉會苑。”“嘉會苑?何丞相是你的……”“祖父。”

藍婆眼睛睜得更大。

“伯母若不信在下,可以去嘉會苑瞧一瞧,你女婿應該正住在那裏扮我。”

“好,我這就去!反正你也逃不掉。”

下午,藍婆回來了,何渙忙又坐起身子。藍婆滿眼驚疑愁悶:“那爛賭貨果然在嘉會苑,我見他走出門來,雖然裝出個富貴樣兒,但那賤賴氣幾世也脫不掉。他那狗友胡涉兒也跟在身邊。我向看門的打問,說他家公子前一陣頭臉也受了傷,才剛剛好些……”

何渙雖然早已料到,但真的聽到,仍然渾身一寒,像是被人猛地丢進了陰溝枯井裏,用爛葉掩埋了一般。

藍婆望着他,竟有些同情:“不能讓這爛賭貨這麽便宜就得計,我去找人來擡着你,咱們一起去告官!”

何渙正要點頭,心裏卻随即升起一絲不舍,不舍這貧寒但輕松無重負之身份,更不舍……阿慈……藍婆催道:“喂!你還猶豫什麽?你堂堂宰相之孫,還怕他?其他的你不必擔心,我已經問過媳婦了,你并沒有玷污她的清白。”

“但……畢竟我與她同……同床了這許多天……一旦告官,她的名節恐怕……”

藍婆一聽,也躊躇起來,氣歎道:“唉,這倒也是……我這媳婦命太苦,怎麽偏偏盡遇上這些繁難……這可怎麽才好?”

何渙鼓足了勇氣,才低聲道:“她若是……若是不厭煩我……”藍婆一驚:“你是說?”何渙擡起眼,快快說出心中所想:“我願娶她爲妻!”“這怎麽成?”

“隻看她,若她願意……”藍婆張大了嘴,愣在那裏。

話說出口後,何渙也覺着有些冒失,自己和阿慈畢竟隻相處了十來天,又沒有說過話,是否自己一時情迷,過于倉促?

自那天說出真相,阿慈再沒進來過。何渙正好摒除雜念,躺在床上,反複思量,想起祖父所教的觀人之術。祖父由一介布衣書生,最終升至宰相,一生閱人無數。緻仕歸鄉後,他曾向何渙講起如何觀人,他說:“靜時難查人,觀人觀兩動,一是眼動,二是身動。”

眼動是目光閃動之時,有急有緩,有冷有熱,有硬有柔,以适中爲上。但人總有偏移,極難适中,因此,以不過度爲宜。目光動得過急,則是心浮氣躁;過緩,是陰滞遲鈍;過冷,是心狠意窄;過熱,是狂暴猛厲;過硬,是冷心酷腸;過柔,是懦弱庸怯。至于身動,是舉止。急緩,軟硬,與眼動同。另外還有輕重之别。舉止動作過重的人,性蠻橫,多任性,難持久,易突變;而過輕的人,性狡黠,善隐匿,多僞态,難深交。

何渙以祖父的觀人法仔細度量阿慈,阿慈當是輕、緩、柔、冷之人。她的輕,絕非輕浮,也非隐僞,隻是多了些小心,不願驚動他人。她的緩,并非遲鈍,除小心外,更因天性淡靜,不願急躁。她的柔,不是柔懦,而是出自女子溫柔性情。她的冷,乍看似如冰霜,但絕不是冷心硬腸之人,看她這些天照料自己,丈夫雖然令她寒心,她卻不忍置之不顧,換藥喂飯時,再不情願,也仍舊細心周至。

這樣一衡量,何渙心中頓時豁然:我絕非隻貪圖她的樣貌容色,更是愛她的性情品格。

至于門第身世,世間擇婿擇妻,無非看重富貴二字,對我家而言,這兩個字值得了什麽?我隻需看重她的人,隻求個一心一意、相伴終生。

隻是以他現在身份,沒辦法明媒正娶,但他想起祖父當年成親也極寒碜,那時祖父尚未及第,兩邊家境都寒窘,隻能因陋就簡。父親成親,更加倉促,當時祖父遠在蜀地爲官,祖母在家鄉病重,以爲不治,想在辭世前看到兒子成家。母親則是同鄉故友之女,孀居在家,祖母一向看重她溫柔端敬,并不嫌她是再嫁,自作主張,找了媒人,将納采、問命、納吉、納成、告期、親迎六禮并作一處,才兩三天,就将母親娶進門來,隻給祖父寫了封急信告知,祖父一向開通随和,并未說什麽。何渙來京時,祖母和母親都曾說過,信他的眼力,若碰到好的親事,隻要人家女兒人品心地好,他自己做主也成。

于是,何渙便想了個權宜的法子,隻用一對紅燭,一桌簡便酒菜,完了婚禮,隻在心誠,無須豪奢。

等藍婆進來送飯時,他鄭重其事說了一遍。“你這是說真的?”藍婆仍不信。“婚姻豈敢兒戲?這兩天,我反複思量過,才敢說出這些話。”“你這樣的家世,婚姻能由得了你?”“我家中如今隻有祖母和母親,來京前她們說若有好的親事,我可以自己做主。”

“我仍是不信,你真的願意娶阿慈爲妻,不是妾,更不是侍女?”

“正室妻子。”“這樣啊……”藍婆皺起眉想了想才道,“我得去問問阿慈,她看着柔氣,其實性子拗得很。上回招丁旦進來,她百般不肯,是我逼了再逼,最後說留下萬兒,要攆她一個人出去,她才答應了。誰承想招進來這麽一個禍患。這回我再不敢亂主張了。你等等,我去問問她——”

藍婆說着走了出去,何渙聽着她将阿慈叫到自己房中,低聲說了些話,始終聽不到阿慈的聲音。

過了半晌藍婆才又走了進來,搖着頭道:“不中——阿慈說不得已嫁了兩次,命已經夠苦了,不願再有第三次。”

何渙一聽,頓時冷了,他隻想着自己如何如何,竟沒有顧及到阿慈的心意,不但一廂情願,而且無禮之極。

“不過,她讓我來向你道謝,多謝你能這麽看重她。”“她就沒有一絲一毫看中于我?”“她說你是極好的人,是真君子,自己萬萬配不上你。”何渙一聽,心又活轉:“她是極好的女子,說什麽配不配得上?求老娘再去勸說勸說,何渙并非輕薄之人,這心意也絕非一時之興。”“我也這麽說了,她說自己雖不是什麽貞潔烈婦,但畢竟還是丁旦之妻,就算夫妻情分已盡,但名分還在,怎麽能随便應許别人?若答應了你,不但自己輕賤了自己,連公子的一番深情厚誼也糟蹋了。”

“那我去找丁旦,用我家京城全部家産,換他一紙離婚書契。”“你真願意?”

“嗯!”

“小相公,那個趙不棄又來了。”齊全在書房門邊低聲道。何渙一聽,心裏又一緊,看來是躲不過這人了。他隻得起身迎了出去,趙不棄已走到院中,臉上仍是無拘無束略帶些頑笑:“何兄,我又來了!哈哈!”何渙隻得叉手緻禮,請他進屋坐下。看趙不棄一副洋洋之意,實在難以令人心安,但說話間,又的确并無惡意,反倒似是滿腔熱忱。自己瞞罪應考,的确違了朝廷禁令,既然趙不棄已經知道内情,他若有心害我,何必屢屢登門?直接去檢舉,或者索性開口要挾就成。難道是想再挖些内情出來?但除了瞞罪應考,我再無其他不可告人之處。看來不坦言相告,趙不棄恐怕不會罷休。

于是他直接開口道:“你那天在應天府見到的不是我,應該是丁旦。”

趙不棄略有些詫異,但想了想,随即笑道:“你和丁旦……原來是兩個人?對……隻能是兩個人……你們可有血緣之親?”

何渙搖了搖頭。“那真是太奇巧了。”趙不棄眼裏閃着驚異之笑。何渙苦笑一下:“是啊,我自己都沒料到。”他慢慢講起前因後果——關于和阿慈的親事,經不住何渙苦苦懇求,藍婆又去反複勸說阿慈。阿慈終于答應,不過始終堅持和丁旦離婚後,才能和何渙議親。

對何渙而言,這其實也是好事。不告而娶,于情于禮都有愧于祖母和母親。一旦洩露出去,阿慈也将背負重婚偷奸的罪名。等阿慈和丁旦離婚後,禀告過祖母和母親,再明媒正娶,才不負于阿慈。

于是,他繼續留在藍婆家裏,央求藍婆不時去打探丁旦的消息,但丁旦現在是堂堂相府之孫,根本難以接近。何渙曾想過去告官,但又怕傳揚出去,壞了祖父清譽,更怕丁旦反咬,會牽連到阿慈的名節。

一來二去,轉眼又拖過了一個月。這短短一個多月,卻是他有生以來最歡喜的日子。

他占了阿慈的卧房,阿慈便去藍婆屋裏擠一張床。但老小幾個人,每天在一起,竟像一家人一般。不但阿慈,連阿慈家中的事事物物,何渙都覺得無比新鮮,每天幫着弄豉醬,篩揀豆子、泡水、蒸煮、調味、攪拌、腌存……都是他從未經見過的事,做起來竟比讀經書、看詩詞更加有滋味。

而阿慈,雖然言語不多,也時時避着他,但臉上似乎有了笑意,藍婆和萬兒也都格外開心。雖然何渙自己家中也和睦安甯,但畢竟有些規矩講究,在這裏,凡事都簡單松活,讓他無比舒心自在。

趙不棄一路聽着,并不說話,但一直在笑。聽到這裏,才開口問道:“你一直沒有去看看那個丁旦?”“隻去過一次,臘月底的時候,我趁天黑進城,到了我家宅子門外,遠遠見大門關着,看不到人,等了一會兒,我怕被人認出,就回去了。”“丁旦賭光你家房宅錢物,你知不知道?”“知道。是藍伯母去打聽來的。”

“你不心疼?”

“家祖、家父從來不願我貪慕錢物。我隻是有些惋惜,那些錢物本該用來救助窮困。”

“好!”趙不棄笑着贊了句,又問道,“你這一路奇遇,才過了一半,接下來,那位阿慈就變身了?”

“這你也知道?”“當然,正月裏到處都在傳。”何渙歎了口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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