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琴心 書簡 快哉風

第10章 琴心 書簡 快哉風

循理者共悅之,不循理者共改之。

——張載

趙不尤别過田況,又去訪江渡年。

墨子江渡年終日以筆墨爲伴,是個書癡,以摹寫名家書法著稱。前幾十年,有書畫大家米芾,善于摹寫古時名畫,即便行家也難辨真僞,因其性情癫狂,号稱“米颠”。現在又有江渡年善仿晉唐以來名家書法,纖毫不差,幾如拓寫。因此,坊間有句俗語“畫僞米發颠,書假江渡年”。

其實米芾摹寫,隻爲愛畫,他遍習古今名作,用功極深,名望又極高,從未以假混真,将摹作流布于世。江渡年雖然家境寒素,卻也絕不将仿作傳之于外。坊間印社書商,卻常假托兩人之名牟利,即便聲稱仿作,隻要挂了兩人名字,也能賣出好價。

而且,江渡年仿寫絕不止于臨摹法帖。二十歲之前,他的摹寫已能逼真,之後,他更深入其間,以字觀人,揣摩各名家性情、癖好、胸襟、學養,久而久之,不再是摹字,而是摹人,摹神。揮筆之時,他已不再是自己,而是那些書家本人。

兩年前秋分那天,趙不尤和東水八子在城南吹台相聚,琴子樂緻和于高台秋風之中,彈奏了新度之曲《秋水》。江渡年當時酒高興起,因手邊無紙,便脫下所穿白布袍,鋪在石案上,提筆蘸墨,在布上揮毫狂書,是以東坡筆法寫東坡《快哉此風賦》。趙不尤童年時曾親眼見過一次蘇轼,東坡風緻灑落,神采豪逸,他雖然年幼,卻印象極深。那天江渡年書寫時,趙不尤看他形貌神色,竟恍然如同見到東坡本人。而白布之上的墨迹,暢腴豪爽,秋風蕩雲一般。即便東坡當日親筆書寫,恐怕也不過如此。

衆人看了,都連聲贊歎,趙不尤記得鄭敦當時感歎:“這件舊衣現在拿去典賣,至少得值十貫錢。”江渡年聽了,哈哈大笑,随手卻将那件舊衣扔進旁邊燙酒炙肉的泥爐裏,火苗随之噬盡那風雲筆墨。衆人連歎可惜,他卻笑道:“以此衣祭奠東坡先生,東坡泉下有知,亦當大笑,快哉此炬!”

和田況一樣,江渡年也曾被召入宮中書院,他不願做禦前書奴,不得自在書寫,也托病拒謝了。反倒應召去了集賢閣做抄寫書匠。

當今天子繼位後,在蔡京協倡之下,大興文藝,廣收民間書畫古籍。一些稀有典籍藏于館閣之中,需要抄寫副本。江渡年正是希慕這些典籍,去做了個抄書匠。每月得幾貫辛苦費,聊以養家。

去年蔡京緻仕,王黼升任宰相,停罷了收書藏書之務,江渡年随之也被清退。他生性狂傲,又不願賣字營生賤了筆墨,就去了一家經書坊,替書坊抄寫經書刻本。照他的講法,賣字是爲身賣心,抄書寫刻本,卻是播文傳道。

趙不尤記得江渡年現在的東家是曹家書坊,當年以違禁盜印蘇轼文集起家。這書坊在城南國子監南街,也不算遠,便步行前往。

進了東水門,向南才行了小半程,就見前面雲騎橋上,一個人飛袍蕩袖、行步如風,看那野馬一般的行姿,趙不尤一眼就認出,是江渡年。

“不尤兄,我正要去找你!”江渡年一向不修邊幅,唇上颌下胡須也如野馬亂鬃一般。

“巧,我也是。”

兩人相視大笑,一起走進街角一家酒樓,随意點了兩樣小菜,要了兩角酒。

趙不尤又将章美去應天府的事告訴了江渡年,和鄭敦、田況一樣,江渡年也大吃一驚,連聲搖頭,不願相信。趙不尤勸道:“眼下最要緊的是查明他二人去應天府的緣由,渡年,你再仔細想想,他們兩人這一向是否有什麽異常?”“我琢磨了兩天,發覺郎繁和章美那天的确有些異樣。”江渡年大口飲了一盅酒,用手抹了抹髭須濃遮的嘴。“哦?說來聽聽。”

“你也知道,我這些年摹寫書法,漸漸摸出一些門道,透過字迹去揣摩人的心性。後來覺得,不但字迹,人的神色語态也可揣摩。這兩天,沒事時,我就反複回想他們兩人寒食那天相聚時的情形。就拿這酒杯來說,喝了酒,兩人的手勢和平時都有些不同。先說郎繁——”

江渡年端起手邊的空酒盅,比劃着繼續道:“郎繁平日不太說話,心裏卻藏着抱負,又一直得不到施展,所以有些郁郁寡歡。他平日喝酒,飲過後,放杯時總要頓到桌上,好像是在使氣。寒食那天,他喝過酒,放下杯子時,照舊還是頓下去,不過酒杯放下後,手并沒有像往常一樣随即放開,而是捏着杯子,略停半晌才松手。我估計,他恐怕是在留戀什麽,或猶豫什麽。”

趙不尤照着江渡年說的,拿起酒杯也仿做了一遍,仔細體會其間心緒變化。放下酒杯時,重重頓杯,一般有兩種情态,一種是心有郁氣,無意間借物宣洩;另一種是性情豪爽,處處使力,顯現豪氣。郎繁無疑屬于前者。

杯子頓下之後,手若随即離開,說明心事不重,手若仍握着杯子,則是心事沉重。據郎繁妻子江氏所言,郎繁先是心事重重,後來似乎已經想明白,作出了決斷。但就這握杯手勢而言,他所作的決斷,必定十分沉重,因此才會握杯不放。

于是他問道:“渡年果然好眼力,你說得不錯,握杯不放,應該是留戀和猶豫。那天他頓杯時,和往常有沒有不同?”

“我想想……頓的時候,似乎比往常更用力一些。”“更用力?這麽說來,他那天頓杯,不是發洩郁氣,而是表誠明志。他是作了一個重大決斷。”“什麽決斷?”“赴死。”

“哦?”江渡年睜大了眼睛。“你們那天說,寒食聚會上,章美和郎繁争論孟子‘不動心’,郎繁說人怎可不動心?一定是有什麽讓他動了心,即便舍身赴死,也在所不惜。然而,生死事大,再果敢勇決,面對死,也難免躊躇猶疑,他握杯不放,其實是在留戀生。”

“究竟是什麽事?”“目前我也無從得知。這事先放一放,你再說說章美那天的不同。”“嗯,章美……”江渡年捏着酒杯,低眼回想半晌,才又說道,“章美爲人穩重謹慎,平時放杯不輕不重,放得很穩,從來不會碰倒杯子,或灑出酒來。但那天,他似乎随意了一些,放杯子時,時輕時重,還碰翻過一次杯子,杯子翻了之後,他還笑着用中指按住杯沿,讓杯子在指下轉了幾轉——”

“據你看,這是什麽心情?”“我覺着似乎有些自暴自棄的意思。”

趙不尤又拿起杯子,反複照着做了幾遍,發覺不對,搖搖頭道:“恐怕不是自暴自棄,章美一向守禮,轉杯,有自嘲的意思,也有些越禮放任的意思。此外,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我估計,他也有什麽心事,心不在焉,因此才會碰翻杯子。此外——還有一些心緒,我一時也說不清……”

“對了,平日我們争論時,他從不輕易動怒,更不嘲罵。但那天,他多喝了兩杯,語氣似乎有些放縱,對簡莊兄都略有不恭。”

“哦?”趙不尤忽然想出剛才難以揣測的另一種心緒:不滿。

章美越禮放縱,一定是對什麽事,或什麽人不滿。那天是東水八子寒食聚會,他難道是對座中的某人不滿?是誰?難道是對郎繁不滿?

他忙問:“章美和郎繁那天争論時,可否動怒?”“沒有,他們兩個很少争執,那天也隻是各陳己見,說過就完了。”“那天他還和誰争執過?”

“再沒有。”“宋齊愈呢?那天沒有争論新舊法?”趙不尤忽然想起宋齊愈主張新法,其他七子則願守舊法。其中章、宋兩人情誼最深,但也最愛争執。尤其一旦提到新舊法,兩人勢同冰炭。

“嗯……”江渡年低頭捏着酒杯,搖頭道,“沒有。那天大家興緻都不高,并沒說太多,聚了一會兒就散了。”

“爲何?”“各自都有事吧,尤其簡莊兄,他的學田要被收回,生計堪憂。”“這一向,其他人可有什麽異常?”

“似乎沒有。”

宋齊愈那夜在船上并未睡好,躺在鋪上,一直笑着回味與蓮觀的一番對話。

第二天,他早早起來,走到艙外,想着或許能見蓮觀一面。然而,他們住的小艙和蓮觀的大艙中間還隔着個上下船的過道,過道那邊又是昨夜那位唐媽的艙室,他站在船尾的艄闆上,不時望向過道。那邊艙門始終未開,連唐媽都沒見到。

他向船工打問,船工卻隻知道蓮觀姓張,其他一概不知。很快,船便到了汴梁,停在力夫店的岸邊。章美和鄭敦也已經醒來。他們三人從過道處下了船,從岸上繞到船頭,前面大艙的窗戶都關着,仍沒見到蓮觀。隻看到船主站在船頭指揮着船工降帆收桅。他們過去向船主道謝,并拿出小包袱裏的備用銀子,要付船資,船主卻說那位小姐吩咐過,不許收。

宋齊愈一聽暗喜,正好去向蓮觀拜謝,誰知道一位錦衣婦人走到船頭,冷冷對他們道:“我家小姐說不必言謝。”聽聲音,正是昨晚那位唐媽。

宋齊愈大爲失望,隻得向唐媽及船主道别,見到岸邊的力夫店,正好腹中饑餓,三人便走了進去。鄭敦和章美忙着要嘗嘗汴京的美味,宋齊愈的眼卻始終望着那隻客船。

幾個男仆先将一些箱籠搬下船,而後幾個仆婦提着些包袱什物上了岸,看着東西都搬完後,那位唐媽才下了船。最後,才見一個綠衣婢女扶着一位小姐,踩着踏闆,小心下了船,那小姐自然是蓮觀。

蓮觀頭上戴了頂帷帽,輕紗遮着面龐,看不清。她上身穿着蓮葉綠紋的白羅衫兒,下身也是蓮白色羅裙,露出秀巧的綠繡鞋。當時是初夏清晨,霧氣還未散盡,略有些河風。清風輕輕掀動她的面紗和衫袖,玉頸和皓腕時隐時現,卻始終不露真容,隻見她身姿纖袅,細步輕盈,如一朵白蓮在淺霧間飄移。

岸上已經有一頂轎子候着,綠衣婢女扶着蓮觀上了岸,坐進轎子,轎簾随即放下,再看不到蓮觀身影。宋齊愈怅望着轎子走遠,心裏也起了霧,一陣空惘。

到太學安頓好後,宋齊愈便開始四處打問姓張的員外郎。但員外郎隻是從六品的官階,京中不知道有幾百位,即便姓張的,也有幾十位。他一個一個打問過來,都沒能找到蓮觀的父親。

後來他以爲自己聽錯,又開始打問姓章,甚至姓占、姓展、姓翟的員外郎,卻一無所獲。漸漸地,他也就斷了念,甚至覺得蓮觀隻是夢中一朵白蓮,連其有無都開始恍惚。

當他已經淡忘的時候,有天卻從太學門吏的手中接過一封信,打開信一看擡頭兩個字竟是:蓮觀……琴子樂緻和在老樂清茶坊裏,正拿着塊帕子擦拭桌凳。這時天尚早,茶坊裏還沒有客人,店前的汴河上早霧未散,隻聽得到三兩隻早船吱吱呀呀的槳橹聲,遠處偶爾一兩聲晚雞啼鳴。這老樂清茶坊是他伯父之業,因伯父無子,樂緻和自小便被過繼給伯父,他雖愛讀書,但更愛清靜,不願爲利祿而焦心奔忙。長到十五六歲,就幫着伯父料理這間茶坊。這幾年,伯父年老,他便獨自操持起來。單靠賣茶水,一年隻能賺些辛苦衣食錢,故而汴河兩岸的茶坊都要兼賣酒飯。他卻嫌油污糟亂,隻願賣茶,生意一直清冷。後來因他們東水八子常在這裏聚會,這間茶坊漸漸有了雅名,來這裏喝茶的大多是文人士子,雖不如其他茶坊火熱,卻也足以清靜度日。

今天雖然四下清靜,樂緻和卻有些煩亂。平日,他最愛擦拭桌凳、清掃店面,一爲生性愛潔,二則是由于以前曾聽過簡莊一席言。有天他們八子聚在這茶坊裏論道,簡莊見宋齊愈談得高遠,甚至流于莊子玄談,便轉述了其師程頤的一句話:“形而上者,存于灑掃應對之間,理無小大故也。心懷莊敬,無往非道。”

樂緻和聽到這話,大爲受用。少年時,有位潦倒琴師常到他家茶坊來喝茶,那琴師琴技高妙,但性情孤傲,不願去勾欄瓦肆裏賣藝,隻在人戶裏教子弟學琴,他雖寄食于人,卻脾性急躁,主人稍有俗态怠慢,抱琴就走;弟子稍有不順意,便連罵帶打,因此沒有一家能待得久。樂緻和有天到茶坊裏玩,琴師見到,一把抓住他的小手,反複揉捏細看,贊歎他天生一雙琴手,便向樂緻和的伯父說:“我要教他學琴!倒給錢也成!”

果然,樂緻和一坐到琴前,便像換了一個人。他原本生得細瘦,背又略有些駝,一向不起眼。然而隻要坐到琴前,身子頓時挺拔,眉眼間也散出清秀之氣。學琴也極穎悟,三兩個月已經上手,一年後已能熟奏十幾首古曲。

這時,那琴師卻患了不治之症,臨終前,琴師将自己那張古琴送給了他,又抓住他的手,喘着氣拼力說:“記住!琴比身貴,曲比命重。”

從此,樂緻和便一心沉入琴曲之中,對那張古琴也愛之如命。那琴師傳給他的琴曲大多清勁孤峭,如絕壁松風、危崖竹聲一般,正合他的少年心性,漸漸将他引至孤憤幽怪之境。直到數年後,鼓兒封偶然來到茶坊歇腳。

鼓兒封是個鼓師,常日在酒樓茶肆裏給歌妓擊鼓伴唱。樂緻和雖曾見過,卻從未說過話。那天天色已晚,茶客已散,他在後院中彈奏《孤竹》,一曲奏罷,才見到鼓兒封站在門側茶爐邊,目光閃亮,滿眼贊歎。那贊歎顯然是懂琴之人才會有,再看鼓兒封,衣着雖然儉樸,氣宇間卻有股清硬不折之氣。樂緻和還留意到,鼓兒封贊歎之餘,眼中似乎另有些疑慮。

他有些納悶,起身緻禮,鼓兒封忙回過禮,贊道:“小兄弟年紀輕輕,琴藝竟已如此精熟,難得!難得!而且這琴音像是水洗過一樣幹淨清明,沒有絲毫俗情俗态,我這雙老耳已經有幾十年沒有這麽清亮過了。”

樂緻和忙道:“老伯謬贊。老伯定然也會彈琴?”“老朽以前也曾胡亂擺弄過,不過在你面前,哪敢說‘會’字?後來手殘了,就沒再彈過了。”鼓兒封愧笑着展開雙手,兩隻手的食指都缺了一截。樂緻和見到,心裏一驚,這殘缺雖小,對彈琴之人卻是緻命之傷。他擡頭望向鼓兒封,鼓兒封卻笑得爽朗,看來早已不再挂懷。

樂緻和便問道:“我看老伯方才眼中似有疑慮,不知爲何?”鼓兒封歉然道:“這話也許不該講,不過總算是琴道中人,還是說一說吧。方才一曲,在老朽聽來,心境似乎過于幽絕險怪了。以老弟年紀,正該三春生氣、朝陽煥然才對。論起彈琴的人,當年嵇康是最狂怪的,但他彈琴時,‘手揮五弦,目送飛鴻’,那心境也是超然世外,極廣極遠,并沒有一味往孤僻處走。”

樂緻和聽了,心裏大驚,如一道閃電裂破蒼穹。除了那位琴師,他并沒有和第二個人論過琴,一直都在一條幽徑上獨行,自己也隐隐覺得越走越險窄,卻難以自拔。鼓兒封正說到了他心底最不安處。

他忙再次叉手緻禮:“老伯見多識廣,一語中的,還望老伯多多賜教!”鼓兒封愧笑道:“老朽說渾話,哪裏敢教人?何況老弟你這琴藝,我在你這年紀是遠遠趕不上的。”樂緻和卻忙請鼓兒封到前面坐下,點了盞上好的茶,再三求告:“自教我琴的老師亡故後,再沒有人指點我,今日有幸能遇到老伯,老伯也說同是琴道中人,就請老伯不要過謙吝惜。”

鼓兒封也就不再推讓,誠懇道:“老朽當年也有過一段時間,隻好奇險,越怪越愛。後來,我的老師傳給我一句話,他說‘琴心即天心’。這句話老朽想了半輩子才漸漸明白——一般人彈琴,心裏隻有個自己,可自己那顆心再大,也不過方寸,你便是把它角角落落都搜檢幹淨,能收拾出多少東西來?何況其中大半不過是些小愁小恨,彈出來的曲,也隻是小腔小調。好琴師卻不同,他能把自家那顆小心掙破、丢掉,私心一破,天心就現。這好比一顆水珠在一片江海裏,水珠若隻會自重自大,就始終隻是個小水珠,但它一旦破掉自己,便是江河湖海了……”

樂緻和聽鼓兒封言語雖質樸,道理卻深透,如一隻大手撥開了他頭頂雲霧,現出朗朗晴空。半晌,他才喃喃道:“琴心即天心,伯牙奏《高山》《流水》,其心便是天心。能靜能高者爲山,能動能遠者爲水;山之上,水之涯,皆是天……”

從那以後,樂緻和便與鼓兒封結成忘年之交,他的琴境也随之大開。後來他又得遇簡莊等人,談學論道時,更發現鼓兒封所言琴理,和儒學所求樂道,兩者竟不謀而合。儒家之樂,用以和心,講求平和中正,其極處,便是鸢飛魚躍、萬物榮生的天地仁和之境。

尤其聽簡莊轉述師言,灑掃應對皆是道,他不但在彈琴時蓄養和氣,即便擦拭桌凳,清掃地面時,也靜心誠意,體味其間往複之律、進退之節。

然而這兩天,他卻心氣浮動,再難安甯。他放下手中帕子,望向河面,那隻藏有郎繁屍體的新客船已經挪走,隻有湯湯河水緩緩而流。偌大京城,人口百萬,卻隻有東水八子能令他情投意合、心靜神安,如今卻一亡一失……他長長歎了口氣,重又拿起帕子,正要動手擦拭剩下的一小半桌面,卻見趙不尤走了進來。

趙不尤這兩天心緒也有些煩亂,但他知道心靜才能燭理,何況這個案子牽連極廣,便随時調息,不讓自己亂了心神。

昨晚,顧震派萬福送來了兩樣東西,是從那個服毒自盡的谷二十七身上搜出的,一條紗帶,一個瓷瓶。

他先看那瓷瓶,隻有拇指大小,卻十分精巧,釉質光潔,白底青紋,一枝梅花紋樣斜繞瓶身。拔開瓶塞,裏面空的,他嗅了嗅,還殘餘着些氣息,略似蒿草氣味。

“那個谷二十七就是喝了這瓶子裏的毒藥自盡的。已經找藥劑師查過,是鼠莽草毒,和客船上那二十幾人所中的毒一樣。”萬福道。

趙不尤又看那條白紗,約有二尺長,五寸寬,中間一段光滑平整,有些發硬,他摸了摸,很滑,湊近燈仔細看,似乎是塗了層透明清漆。

萬福又道:“府裏許多人都看過了,誰也猜不出這是做什麽用的。趙将軍可想得出?”

趙不尤注視着那條紗帶,搖了搖頭:“我一時也看不出。船上那些死屍身上可搜出這兩樣東西?”

“沒有,都是些随身常用之物。那案子已經封死,不許再查,這證物也就沒用了。顧大人就向管證物的庫吏要了來,說趙将軍恐怕能從中查出些線索來。另外,顧大人也已經寫信給應天府的朋友,讓那邊幫忙查問那隻梅船的來曆。”

趙不尤點了點頭:“寒食那天下午,郎繁并沒有搭乘客船,他也應該不會騎馬去應天府,我估計應該是搭乘了官船。有勞你回去轉告顧兄,若有空閑,請他再去汴河下鎖稅關,查問一下那天下午離京的官船。”

“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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