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韶道:“但總不能放他在那裏什麽也不做吧。”
一個聲音忽然道:“不錯,還是把他接回來吧。”
師韶訝然道:“江離!是你麽?”
“是!”子虛烏有境界敞了開來,登扶竟和師韶确切地感應到了其中透出來的缥缈氣息。
師韶道:“那你就把他接回來啊。”
“我剛才已經試過了,但他拒絕了。如果要強行把他帶回來,我一個人做不到。”
師韶道:“那你待如何?”
“如果你的樂音能再次穿透過去,我的力量借着你的樂音來回,會方便得多。”
師韶道:“但我現在的情況,隻怕再沒辦法和不破産生共鳴了……”
“有一個人,和你的關系比你和不破的關系要密切得多。如果能得到那個人的回應應該可以事半功倍!”
師韶道:“誰?”
“你自己!”
師韶奇道:“我?”随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坐了下來,卻遲疑着不知該如何着手,問登扶竟道:“師父,這次該奏什麽曲子?”
登扶竟道:“真是好笑!你要找的是你自己,卻來問我!”
師韶聞言莞爾,微笑道:“是啊,我真是糊塗了……”也不擂鼓,也不操琴,仰天長嘯,嘯聲中,子虛烏有境界内扭曲起來,白雲環繞,心劍歸主,但回來的那男人卻已不是消失前那男人。
了結
江離看着眼前這個落魄的有莘不破,若相識,若不識。
那是從未來回來的有莘不破……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怎麽會變成這樣?”有莘不破撫摸着心劍,忽然近乎咆哮地吼道:“靈兒呢?你告訴我!靈兒哪裏去了?”
江離的眼神黯淡下來,是非之界裏發生的一切他雖然沒有親見,但早已猜到了。
有莘不破逼視着他:“爲什麽不回答我!”
“回答?”江離道,“其實,你已經知道了,是吧?”
有莘不破的眼睛已經幹枯了,什麽也沒流露出來,然而他的手已經動起來,仿佛就要揮劍:“一直以來,我都認爲那一劍是劈開了迷幻,誰知道那一劍卻是斷送了靈兒,更斷送了我自己!”他停了停,道,“告訴我,怎麽樣才能讓靈兒複活?”
“複活?”江離歎道,“死了的人不能複活,注定的事情不能改變——經曆了這麽多,難道你還不接受這個事實?”
有莘不破卻隻是重複着:“告訴我,怎麽樣才能讓靈兒複活?”
江離道:“我一直以爲我們可以改變一些事情的,但那路卻越走越遠,羿令符死了,雒靈死了……我們努力着,可到最後卻還是這個結局!”
“現在還不是結局!”有莘不破叫道,“我一定要救她,我一定要救活她!還有……還有你!”
“我?”
有莘不破慘笑道:“把我送到未來的是你,難道你自己卻不知道那邊發生的事情麽?”
江離搖了搖頭。就算是太一宗的絕頂高手,對時間奧秘的了解與掌控其實也十分有限。有莘不破去到未來,有一半乃是意外。
有莘不破道:“我先是回到過去,但是沒能改變過去。跟着我又莫名其妙地去了未來。可是在那裏……你死了!在那裏,你已經死了!”
見江離一點驚訝都沒有,有莘不破反而忍不住叫道,“我說你會死你聽清楚沒有?你死了,川穹沒有回來,血宗那家夥也被困死在昆侖……沒了,除了我自己,你們都沒了!”
江離道:“本該如此。”
“本該如此?”有莘不破怒道,“爲了自由,我把功業與威名都舍棄了。爲了你們,我連自由也舍棄了。可到頭來,你……你們一個個丢下我,讓我在那個世界裏孤零零不知如何自處!到後來,祖父也去世了,我一個人坐在王座上,接受四方諸侯的參拜。身邊空蕩蕩的。雖然周圍有很多人圍簇着,卻還是那麽寂寞,那麽孤獨!身邊的人都怕我,匍匐在我腳下,恭維我,向我宣誓效忠。可面對他們的宣誓我一點也不高興!我殺了很多人,王宮的衛隊把很多人頭一個個地砍下,鮮血把護城河都染紅了。而我則站在城頭笑。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麽看着落下的人頭笑,我隻知道自己很不開心。哈哈……這不就是我在那僵屍眼裏看到的一切麽?我提前看到了,甚至提前經曆了——卻沒法去改變這一切!這算什麽!這算什麽!早知如此,我還顧忌那麽多幹什麽!死吧!死吧!讓一切都完蛋!都去死!你不是還有一招什麽終極滅世嗎?拿出來吧!大家一起完蛋得了!”
江離默默地聽着,直到有莘不破停下來,才道:“這一切,你沒法改變,我也沒法改變。當初雒靈和我本有個約定的,希望能夠扭轉這個命運輪盤,可惜她已經先走一步了。在這個世界上,我連一個知己也沒有了。師父走了,師兄走了,我的國家和親人已經被你和你爺爺滅了。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留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價值……”
有莘不破哈哈笑道:“不錯!大家都活得沒意思了,那就快把你那終極滅世施展出來吧,我不想再重複一次那種見鬼的日子!”
江離卻搖頭道:“不。如果你在夏都淪陷之前來到,我就可以狠下心來,把你殺了,然後拿你的人頭去挽救那座搖搖欲墜的宮殿。可現在,我已經沒有殺你的理由了。”
“好!你不殺我,我就殺你!”有莘不破大笑道,“反正你注定要死的,就讓我來動手!讓那個什麽見鬼的‘注定’在我手上完成算了!”
江離聽見這句話竟然笑了,似乎是看見了一件盼望已久的事情。
有莘不破怒道:“你笑什麽!”
江離道:“沒什麽。我隻是在想,我們好像從來沒打過架。就朋友而言,這未始不是一種遺憾。來吧,盡管來吧。不過,不破啊,我也不會束手待斃的。”
有莘不破哼了一聲道:“打架……我是要你的命!”劈出一道光芒,這道光芒已不僅僅是有莘羖傳授的精金之芒,也不僅僅是季丹洛明傳授的破甲罡氣,這道光芒發出之際,整個昆侖都顫抖起來。一條大河沖了過來試圖攔住,那道劍光卻在一瞬間化作三萬萬點星輝,刺破藏在大河中的每一寸靈氣,一個老者的慘叫聲中,大河化爲烏有。
有莘不破狂笑道:“原來你還有些手下!好,我就先把這些雜碎解決掉!看招!”将白雲紫氣凝聚在心劍上,卷起兩個大旋風,那旋風竟然是紫色的!兩個旋風一個卷向東邊,一個卷向西邊,把烏雲幻日絞成粉碎。
一座山峰聳起,擋在江離前面,山鬼的聲音從山中傳出:“宗主!快呼喚神龍!你的血肉之軀擋不住他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就是把那條長蟲叫出來也沒用了,來什麽我都照樣殺!”舉劍橫斬,一道血光射出,把那座千丈高山劈成兩半,山中顯出一個女子的身影,但很快便被血光所兵解。
高山沒完全擋住血光,那道紅色劍氣的餘威繼續向江離刺去,花草合攏,巨木當道,卻全部被撕成粉碎。紅色劍氣直逼到江離身邊,一陣扭曲把劍氣化作清風,但江離的臉上依然留下了一道頭發般的血痕。
遠處的登扶竟也不禁站了起來,決戰,終于開始了。一股青氣從奇點之界的邊緣一直延伸到長生之界的邊緣,青氣一張,竟然把有莘不破遠遠彈了開去。
再看時,隻見江離站在九十丈高的祭台上,祭台下是剛剛聳起的一座三千六百丈高的山峰,而那座三千六百丈的山峰,大小僅僅相當于一片青鱗——青鱗的主人,就是傲視東方的神獸至尊——神龍!
登扶竟歎道:“這就是祂的完全形态麽?”青龍以如此宏偉的姿态出現,不要說登扶竟和師韶,連江離自己也未曾見過。
“小江離……”青龍環顧左右,“沒想到你能讓我以這種形态現身,看來你和你師父也差不多了。咦,這次是在昆侖啊,對手是誰?”
“嘿嘿!長蟲!你終于出現了。”有莘不破滿臉的猙獰,左手握住了心劍,把心劍染成了血劍。劍流過劍柄,滴在泥土中,便有一座土山隆起,飄在風中,便幻化爲透明的精銅。
神龍訝異道:“這不是玄鳥小子麽?這才過了多久!你怎麽就變成這樣啊!”
有莘不破鮮血融入的泥土漸漸顯出一條山脈了,寬八百裏,沿着青龍伸展,竟不知有多長!
師韶沉吟道:“師父,我好難決斷該幫誰。于私,這兩個人都算是我的朋友,于公……”卻說不下去了。
登扶竟歎道:“于公?現在沒有公事了。天下大勢已定,現在要解決的,僅僅是這兩個孩子命運中的死結。再說,我們消耗成這個樣子,隻怕也幫不上什麽忙的了。”
那列橫貫萬裏的山脈竟然聳動起來,無數山頭蓦地爆發,噴出的卻不是火焰岩漿,而是蠶絲!蠶絲織成一片錦緞,把整個大地都鋪滿了。
“茲茲茲茲……”
師韶高聲傳音過去:“不破,剛才說話的是巴國之蠶祖,祂告訴你祂已經用‘衣被天下’抵消了子虛烏有境界大部分的限制力,而祂能幫你的也就這麽多了。”
有莘不破一言不發,仿佛沒有聽見,青龍卻笑道:“這裏是混沌之界,隻要有我在,就算其他所有的始祖神獸全來了也别想傷害江離分毫!”
一聲虎吼打斷了青龍的冷笑,在一種不知名的力量的作用下,高空的狂風變得像青銅一般堅硬,又如水晶一般透明。“青龍老大!有些話還是别說得太滿的好!在這個世界裏,你做老大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嘿!白虎!”青龍道,“你也來了麽?怎麽這麽沒出息,竟然作爲影從來幫這小子!有莘一脈已絕,你就不會去找個新的供奉者麽?”
“哼!我的事情你少擔心,你還是先操心你自己吧!有莘不破!看在你以有莘之名橫行天下的份上,我借給你最強的精金之芒!不過,正面和青龍抗衡的事情,你還是找你自己的祖宗去吧!”
一個虎頭在血色的心劍中一閃而逝,然而整柄劍卻蓦地不同起來!連那血光也顯現着金屬的光芒。
有莘不破大吼一聲,一股空前強大的力量自内而外爆發,他的身形伸張起來,越張越大,直到幾乎要頂破混沌之界的天空。
青龍笑道:“看來這個世界對你我來說,還是有點太小了。”笑聲中祂噴出雲氣,飄向混沌之界的上下左右前後,竟然讓混沌之界膨脹起來,比原來大了十倍。
精金之芒圍繞着有莘不破藐視山嶽的雄偉身軀,夾帶着紫氣形成一十三層精金之甲。
和有莘不破相比,站在龍角上的江離微小得如一粒細沙。青龍噴出雷息,形成三十六環生生不絕的電流,把龍角周圍的空間團團護住。
江離眼前的有莘不破,身後有重重疊疊的影子:有些認識,像是季丹洛明,像是有莘羖;有些不認識,或是一道血光,或是一層紫氣。他就這麽一步步向自己邁來,風陣擋不住他,雲陣擋不住他,雷陣擋不住他,鱗陣也擋不住他。
“好厲害。”江離歎息着——那歎息卻像是贊歎。對江離來說,這場仗的勝負根本就沒什麽意義了。他還要打,隻因爲作爲太一宗的傳人,作爲大夏九鼎的守護者,他沒有束手就死的理由。他要死,也得勝利之後再死。
“呼——”神龍噴出了龍息,那是來自太古、貫穿未來的神秘力量,一道同樣蘊含時間奧秘的紫氣化解了龍息,然而有莘不破還是被逼退了。
可這個頑強的朋友,還是再次逼進。他手上的劍,是白虎的精金之芒?是季丹的破甲之勁?是伊摯的紫氣氤氲?還是血劍宗的血劍光華?
鱗光被破了,雷光被破了,龍角之森也被破了,有莘不破再一次逼近過來。
“呼……”神龍第二次噴出龍息,凝聚着精金之芒的無明甲擋住了龍息,無明甲破碎,而有莘不破也再次被震開。
“江離啊……”青龍道,“你還不出手麽?這樣下去,我支持不了多久的!”
“嗯。”雷影中的江離卻還沒有出手的意思。有莘不破每一次劍光蕩漾都令他想起了許多事情:和不破、和雒靈、和羿令符、和桑谷隽……那些事情江離都記得,可是總感到失去了什麽。
他忽然想起,血祖都雄魁并不擅長精神力量,然而他如何能勾起自己童年的回憶?他忽然想起,那時候在天山,雒靈的師父獨蘇兒好像也在。
“難道當時真正動手的,是她?”他忽然懷疑起來。獨蘇兒除了讓他恢複童年的記憶,是不是還對他做了些什麽?腦中電光一閃,他忽然想起了川穹——那個天山事件後忽然出現的洞天派傳人,那個正去至黑之地企圖迎回兩位前輩遺體的美少年……
“他,是不是和我有些什麽關系?”
青龍仿佛洞見了江離的思疑,歎息道:“難道你還不明白麽?那個少年,和你是同一個人啊。你們是一體的。”
“什麽?”江離驚道,“會有這樣的事情?”
“宇和宙,時間與空間,從來都是一體的。”青龍道:“不但你,你的師父祝宗人,和藐姑射也是一體的。這是兩大宗派的宿命。不過,江離啊!”青龍歎道,“我們沒有時間琢磨這些了。看玄鳥小子這來勢,他是真的要殺了我們啊!”
青龍與有莘不破的對決已經把混沌之界攪得一片混亂——不但山川混亂,連時空也混亂起來。
江離也輕輕歎了一口氣,他的确已經沒時間多想了,而且,那些事情想多了也不見得有用。
有莘不破舉起心劍,腳踏蠶絲,劍投虎影,一個威武的影子正在他頭頂形成——那是他的始祖、玄鳥鳳凰傲視天地古今的雄姿。
看有莘不破眼睛仿佛透射出必勝的光芒,江離忽然笑了。他的人從雷電中漂浮起來,面對比他大上千萬倍的有莘不破,笑了,笑得那麽驕傲,卻又那麽寂寞:“不破啊,下界的事情,我已經徹底輸了。可在這裏,我依然是無敵的!”
有莘不破冷笑。
江離道:“我敢在這裏等待血劍宗和伊摯師伯,這勇氣來源于我的自信,而這自信,則來源于力量!太一宗和龍族結合後震懾天地、威壓三宗的力量,你想看看麽?”
有莘不破依然冷笑,他出手了,劍光與鳳影像火,又像血,心劍之中,不但帶有心宗的力量,甚至還暗藏着血劍的力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