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間的聲音道:“看這樣子,他不是會,隻是‘擁有’罷了。多半是季丹給他的。”
有莘不破大喜,高聲叫道:“川穹!好樣的!快出手!”
隔得那麽遠,川穹自然不可能聽見有莘不破的聲音,他盯着藐姑射,道:“我要出手了,雖然沒有把握,但……要麽就生,要麽就死!”
藐姑射點頭道:“好。”
川穹五指一舒,掌心的異度空間忽然消失,接着出現在了無底洞的核心。
白雲間的聲音叫道:“不破!快布開無明甲!”
有莘不破領會,融會紫氣和自己的内息張開七層無明甲——這是他從煉那裏偷學來的神功。
登扶竟叫道:“韶兒,動手!”
師韶心中一動,引紫氣入丹田,跟着仰天長嘯,嘯聲蕩開,在無明甲的外圍又形成六層音波防禦。
幾乎就在同時,無底洞核心那個光點爆裂開來,那一彈指的時間有莘不破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挨過來的,盡管離得遙遠,但那場爆炸的沖擊還是在一瞬間就把有莘不破和師韶的一十三層防禦全部摧毀。有莘不破大吼一聲,長劍出鞘,劍風蕩開形成一個環形,守住了最後的防線。
一切都安靜下來之後,衆人定眼再看,周圍的一切都已經慘不忍睹:奇點之界一片混沌,長生之界血肉模糊,而混沌之界與是非之界的重疊也在這場激蕩中穩定下來。
空中一片清朗,無底洞也已不見。
有莘不破怔了一怔,随即大喜道:“成功了!川穹成功了!糟了!他哪裏去了?”
白雲間的聲音道:“放心,他應該來得及躲開。”
果然,高空中裂開一縫,川穹跳了出來,原來他是躲入了自己開辟的洞内洞。登扶竟正松了一口氣,忽然高空中又出現一條裂縫,幾個人異口同聲駭道:“藐姑射!”
藐姑射看着川穹,那眼神如清風掠水面。
川穹完全忘記了兩人剛才還在對峙,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興沖沖地對藐姑射道:“看!我成功了!師父!我成功了!”
“是啊,恭喜你。”藐姑射的聲音很平靜,既不憤怒,也未失望。
川穹道:“你好像并沒有不開心,是決定放棄了麽?”
“放棄?放棄什麽?”
川穹道:“放棄滅世啊。經過這一回,你應該有所改變才對……”
“你錯了!”藐姑射道,“雖然你破了宇空,确實超出了我對你的期望,但是我也不是沒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
川穹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藐姑射道:“你知不知道我和祝宗人、獨蘇兒、都雄魁這三人的最大區别在哪裏?”
川穹搖了搖頭。
“傳宗之發應該有告訴過你,他們的終極滅世一定是先毀滅自己,然後再影響這個世界,但我……我們不是……”藐姑射手往天心一指,高空中又裂開一道縫隙。
川穹吓得幾乎無法呼吸:“你……你……難道你要……”
“嗯,你好像猜到了。”藐姑射淡淡道,“沒錯,我和他們最大的區别就是,能再次發動終極滅世。”
川穹身子一晃,再也支持不住,從高空中直掉下來。白雲間射出一道紫氣,把川穹托住,落在有莘不破身邊。
落下來這段時間裏,川穹一直處于震驚的狀态當中,身子一着地,馬上跳了起來,叫道:“他……他瘋了!他要再度發動宇空!”
有莘不破和師韶同時驚道:“什麽?”仰頭望去,空中那道裂縫果然越來越大。
有莘不破道:“那你的空流爆還有沒有?”
川穹又急又氣:“當然沒有了!”
“那怎麽辦?難道就沒辦法了麽?”
白雲間的聲音忽然道:“未必。”
有莘不破喜道:“師父!你有辦法?”
白雲間的聲音道:“你們看,川穹的師父站不穩了。”
衆人舉目望去,果然,藐姑射一手撫胸,一手搭背,不停地顫抖,不住地搖晃。
有莘不破道:“怎麽回事?”
登扶竟歎道:“自然是因爲他支持不住了。終極滅世豈同尋常?一個人的功力再高,也難以連續發動兩次的。”
空間裂縫越來越大,但藐姑射也越來越虛弱,白雲間的聲音道:“這一次我們不會有危險的,他的力量應該無法支持到讓宇空完成。但他要是再勉強下去,隻怕會送掉自己的性命!”
有莘不破和川穹聽了這句話一起呆住了,有莘不破問川穹道:“你師父爲什麽要這樣做?”
“我也不知道……”川穹道,“也許我從來就沒真正理解到祂的用意……”
忽然間,藐姑射身子一震,竟被他頭頂的無底洞吸了進去。
川穹大駭道:“我去救他!”
然而一條人影比川穹去得更快,在藐姑射被無底洞吞噬的前一刻抱住了祂要把祂扯回來。
盡管因爲離得太遠而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地上的兩個年輕人還是在一瞬間知道那人是誰,一起叫了出來:“季丹!”
已經瞑目待死的藐姑射全身一顫,睜開眼來,凄然道:“你怎麽來了?決鬥結束了麽?”
季丹洛明怒道:“我還哪裏顧得上什麽決鬥!”
藐姑射的睫毛就像被情人撫摸般顫抖着:“你……再說一遍……”
季丹洛明怒道:“都不知道你這個人爲什麽……”
藐姑射半眯着眼睛,十分沉醉,忽然間瞳孔暴張,消失在季丹洛明的懷中,又出現在他的背後,抱住了他。季丹洛明還沒反應過來,一箭飛來,從藐姑射背後射入,穿透祂的身體又刺入季丹洛明的後心,把兩個人的心髒釘在一起。
這是有窮饒烏最後的一箭,在這一箭射出之前,那個号稱箭神的男人就已經死了,而這一箭透體而入,藐姑射和季丹洛明還沒來得及感到疼痛也已一起死去。
兩個人一起閉上了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被無底洞吸了進去。
往事如昔
川穹捂着臉,跪了下來,跟着又俯伏在地。
有莘不破不知道這雙潔白如雪的手後面掩藏着怎麽樣的神情,也不知道這個遠離塵土的朋友此刻爲什麽會以這樣的姿态貼近腳下的塵埃。
登扶竟顫巍巍站了起來,幻化出一張古瑟,一曲歎息之音,爲逝去者招魂。
“我要去至黑之地。”川穹站了起來,說出了一句令人吃驚的話來。他的雙手已經放開,臉上沒有淚痕,眼中沒有猶豫。
“去至黑之地?去幹什麽?”
川穹道:“我要把師父和季丹的遺體接回來。”
有莘不破看到他這個樣子知道勸無可勸,然而仍然忍不住道:“你有把握回來麽?”
“沒有。”川穹搖頭道,“實際上,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回來。”
“那你豈不是要去送死?”
“那個地方,或遲或早我總要去的。”川穹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現在去。”
有莘不破道:“但如果你無法回來,那這一去豈非枉然?”
此時是非之界和混沌之界的重疊已經穩定,川穹望了一眼遠處的江離,說道:“隻要江離的元神在,我還是有機會回來的。”說完這句話,他便消失了,跟着閃現在高空上,在無底洞完全合攏之前跳了進去。
師韶喃喃道:“他這樣做,值得麽?”
“不是值得不值得的問題。”有莘不破低着頭,說道,“藐姑射和季丹對他來說,并不僅僅是師父和朋友那麽簡單。如果不把他們接回來,川穹在這個世界大概會很寂寞吧。”
師韶呆住了,道:“你似乎很能理解他。”
“我也不知道爲什麽會這樣。”有莘不破轉身面向巨樹,說道,“無底洞的威脅已經解除,你們不用着急下去,等我和江離談妥了再說吧。我們就此别過。”
師韶道:“我跟你去。”
“不。”有莘不破搖頭道,“這件事情,我想自己處理。”仰頭叫道,“師父!”
被呼喚者似乎很能理解他的心思,說道:“你的意思,可是要我莫幹涉你的決定。”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見白雲紫氣默認了他的請求,便邁步前行。他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地接近混沌之界的中心,巨樹下那個少年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終于,連他臉上的神情也能看清了。
江離坐在一個巨大的樹疙瘩上,那雙漠視昆侖萬物的眼睛在看到有莘不破後,還是洩漏出一些内心的動搖。
有莘不破站在江離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江離倚着巨樹,被有莘不破看着。
“我來了。”不知過了多久,有莘不破終于打破了沉默。
“嗯。”江離道,“爲什麽到現在才來?”
“你很希望我早點來?”
“本來并不希望。但在發現都雄魁大人自作主張留在下界以後,我就時時刻刻盼望着你快點來。你早一刻到來,我們之間勝負就能早一刻解決。如果我赢了,我就能帶着玄戰大勝之餘威回下界壓服東方的叛逆。如果你赢了,那我也不用留在這個地方空自焦心。可是……”江離頓了頓,道,“你卻等到這個時候才來。如今天下大勢已定,我輸了是輸,赢了也是輸。籌謀這麽久,在混沌之界安排下這麽大的陣勢,等到的卻是一次無關痛癢的對決。”
有莘不破盯着他,憤然道:“輸?赢?我們之間爲什麽要有輸赢?你本應和我們站在一邊的!我們的輸赢,就是你的輸赢!”
“你們?應該是你吧。”
有莘不破道:“我!我們!”
江離道:“我的立場爲什麽要由你來決定?”
有莘不破道:“那好!不由我來決定,就由你來決定也行!”
“哦?”江離道,“我要你背過來打你祖父也行麽?”
“這……”
江離道:“不破,不要說這麽幼稚的話了。我的來曆,現在你就算不完全清楚,也該猜得到大半了。無論是我的師承還是我的血脈,都注定我隻能站在你祖父的對立面,而你——無論你如何逃避,始終要回到你祖父的旗下。”
不破握緊了拳頭,咬牙道:“早知道,在天山我就不掉頭向東了!”
“天山……”江離笑了,笑得很輕又很諷刺,卻不知道在諷刺誰,也許正是在諷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雄魁大人爲了取得全勝把我帶了回來,結果卻給自己埋下了敗亡的種子。你爲了救我而東行,路走到最後,卻不得不殺我……”
有莘不破怒道:“誰要殺你?!”
“你!”
“沒有……從來沒有!”
“你沒有,可是我有。”江離道,“其實很早以前我就想過要殺你了……當我們還是夥伴的時候。”
“不可能!”
“真的。”江離道,“還記得你攻破三天子嶂山的那個晚上嗎?就是你遇見雒靈的那天晚上,我當時就想殺了你的!那天晚上,你醒來過一會兒的,結果看見了神龍……還記得嗎?”
“好像記得。”
江離道:“你以爲我叫出神龍幹什麽來了?就是要殺你……”
“我不信!”有莘不破道,“如果你真想殺我,我早死了,哪裏還能站到現在!”
江離無語以答,抱起膝蓋,把下巴磕在膝蓋上,說道:“說起來,我也不知道當時爲什麽不殺你。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一直想不通。在公,你這人是個禍害;在私……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的血脈,還談不上私心。可是神龍是知道的,祂要殺你,我爲什麽阻止呢?爲什麽?”
有莘不破叫道:“江離,你現在一定是給都雄魁作了手腳!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不要把事情都怪到别人頭上。”江離道,“我的心從來就沒有模糊過,也沒有被人控制過。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
“我不信!無論你說什麽,我也不信你能抛開我們之間的情誼,掉過頭來對付朋友!”
“朋友……”江離道,“其實我們之間已經交過幾次手了。龍門山那次,我赢了你。王都那次,我輸給了羿令符。”
有莘不破道:“那些……”
“那些事情,都是我策劃的。”江離道,“雖然是由都雄魁大人出面,但幕後的主使是我。你沒猜到麽?還是不願意猜?不管如何,羿令符應該是猜到的。”
有莘不破心頭一震:“他知道?”
“嗯。”江離道,“王都就像一個棋盤,下棋的人,一方是我,另一方就是羿令符。我算到了羿令符會賭上自己的性命,可是有些東西,我還是算漏了,比如那條蛇……所以,我輸了。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我爲什麽會算漏。難道是說,我本身丢失了一些東西……”
“不要想那麽多了,好不好?”有莘不破道,“我不喜歡下棋,更不喜歡跟朋友鈎心鬥角。我隻是希望自己能過得自在一些,希望朋友們都不要出事。反正現在大夏已經完了,你沒必要爲它殉葬。我們走吧,把昆侖關閉,永遠離開這個地方!”說着伸出了手。
江離卻把頭偏開,說道:“不行!”
“不行?爲什麽?”
江離道:“如果你祖父被人殺害,你會如何?”
“我當然會殺了他,爲祖父報仇!”
江離道:“如果對方強大到你殺不死呢?”
“殺不死,那就讓他殺了我!”說出這句話後有莘不破就後悔了,但江離已經接口道:“你說得對。夏都淪陷之後,我依然守在這裏等着你,就是等你來殺我。大夏王族奉太一宗爲正統數百年,如今它滅亡了,太一宗總要有一個人來殉葬的。”
有莘不破叫道:“你不要這麽傻好不好!”
江離道:“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子,已經不是算計不算計的問題了。決定我生死的,也并不是理智。”
有莘不破瞪着江離,不知該說什麽,江離微微一笑,道:“動手吧!不過,我不會坐以待斃的。如果你本領不夠,說不定會被我殺了,那可就冤枉了,王孫。”說着手一揮,一根藤鞭子橫掃過來,把有莘不破蕩了開去,跌在巨樹根系之外。
有莘不破爬了起來,江離卻依然坐着。一陣春風拂過,他的腳下已經遍布荊棘。荊棘叢越長越高,越長越密,終于把江離給擋住了。
有莘不破道:“這點草根,攔不住我的。”劍也不抽,手一揮,精金之芒就辟開了一條大道。
江離道:“爲什麽不用劍?你背上這把劍,應該大有玄機才對。”
有莘不破道:“我說過,我來這裏,不是要來殺你的。”
江離黯然道:“不殺我,你如何奪鼎?”
有莘不破道:“幾口破鼎,不要也罷!”
江離歎道:“不要……要不要不是你能決定的。”
有莘不破道:“如果我就這麽決定呢?”
江離道:“不破,在天山的時候,雒靈來見過我,這件事你知道麽?”
有莘不破呆了呆,點頭道:“知道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