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與甲
第四個墳墓的影像消失後,有莘不破道:“羿老大,你看清楚了嗎?”
羿令符搖了搖頭。
奈月道:“好了,那柄劍的事情以後再說吧。那個叫煉的男人好像要過來了,他好像有點生氣,玄鳥小子,如果你不想死的話,還是先想想怎麽對付吧。”
羿令符道:“我們倆加起來就力量上來說可以和他一拼,不過到最後隻怕也是兩敗俱傷的局面。而且煉前輩赢面要比我們大得多。”
奈月點頭道:“你說得對。力量可以疊加,對境界的領悟卻無法靠聯手取得。”
有莘不破道:“前輩,如果是你的話,能不能勝過煉前輩?”
奈月淡淡一笑,道:“我雖然穿着甲胄,其實對戰鬥并不擅長。”
有莘不破道:“真是這樣的嗎?江離也是太一宗,可他打起架來也很厲害!”
奈月臉上劃過一點淡淡的憂傷,道:“他已經不是純粹的太一宗了。我們四大宗派和你們這個時代的幾位以武通玄、以玄悟道的武者不同。我們修道的直接目的就是爲了參悟天地與生死,而不是爲了戰鬥。那些克敵制勝的法門是爲了應付現實中的事件而創制的,僅僅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而像煉,還有我沒見過的有窮、季丹、子莫首等人,他們是先追求武力,最後才從中悟道。雖說到最後可能殊途同歸,但中間的曲折,還是有些分别的。你所知道的都雄魁,其實已經偏離了血宗正軌,身上武者的氣息比道者的氣息濃重得多。江離也偏離了——在我之後,太一宗已經被污染了。太一與神龍的結合也許能使得他在戰鬥中更加強大,但未必是好事。”
有莘不破聽得似懂非懂,對太一宗的事情他知道得并不多,然而關于江離的事情,他還是關心的,因此努力地聽着、記着。突然羿令符一拍他的肩膀,道:“來了!”
有莘不破擡起頭,煉已經來到眼前。
羿令符道:“煉前輩,你要來殺我們嗎?”
煉反問道:“你說這句話,是爲了求饒麽?”
羿令符歎道:“不是,我隻是感歎自己生得太晚,若早生二十年,或許現在已有與前輩一較高下的力量。若能在巅峰狀态中與前輩一戰,那才是不枉此生!”
煉還沒回答,奈月竟然道:“這也未必不能。”
三個男人都是一怔,奈月道:“把手給我。”
羿令符遲疑一會,伸出右手,奈月伸出左手,和羿令符指掌相扣,右手屈指數數:“一年、兩年、三年……”
有莘不破看得大惑不解,正要發問,眼角掃到羿令符,突然發現這位朋友的相貌似乎出現了些許變化。
随着奈月口中數字越來越大,羿令符的變化也越來越大。數到“十年”以後,羿令符發鬓已經長出一二絲白發,數到十五,羿令符的兩鬓已經化作蒼白,眉角微顯皺紋,但他的身軀卻更加沉穩、更加厚重。
奈月數到“十七年”,猶豫了一下,道:“十八年!”便放開了羿令符的右手。
眼前的羿令符,已經不複青年模樣,有莘不破仿佛穿越了十八年時光,看見自己的朋友完全成熟後的模樣。而羿令符的氣勢也産生極大的變化。一開始是随着年歲的成長而越來越威猛,到了“十年”時似乎整個身體都已經容納不下他體内的強大力量,散發開來,逼得有莘不破站立不穩,但“十年”之後那氣勢卻反而沉斂下來,當奈月放開羿令符右手的時候,有莘不破幾乎感覺不到羿令符力量的存在。
煉在旁邊一直沒有打擾,直到這時才狂喜道:“哈哈哈哈……妙極!妙極!小子!沒想到這次覺醒,居然能遇到你這樣一個好對手!”
連奈月也歎息道:“好小子,現在的你都幾乎可以媲美有窮國的那個後羿了。”
羿令符微微一笑,人影一閃,突然消失。
有莘不破大喜道:“玄空挪移!”
奈月道:“不是。是他把自己射出去了,因爲太快,所以你沒看清楚。他不是洞天派的嫡傳,不可能這麽随心所欲地施展玄空挪移的。”
有莘不破道:“前輩,我一個朋友曾身受血宗的未老先衰訣,你剛才這神通是不是和未老先衰訣原理相似?”
奈月道:“那怎麽一樣。未老先衰訣是在生命之源上做手腳。我扭曲的卻是他這個人所處的時空。是有所節制的宙逆。”
有莘不破道:“那你能不能也讓我變化一下,好去幫忙。”
奈月道:“不行啊。你朋友是一個半想象的虛幻存在,扭曲他的時空沒什麽關系。但如果對你做手腳,說不定會産生我所不能掌控的連鎖反應,會擾亂整個世界的。再說,現在你朋友大概也不需要你幫忙了。”
一陣劇烈的震蕩突破虛空斷絕的限制,從奇點之界傳了出來,震塌了崦嵫山,昆侖基界衆人無不驚駭。
師韶心道:“這應該是有窮饒烏和季丹洛明爆發沖突所産生的餘威。卻不知不破他們怎麽樣了。進入是非之界後,就再感不到他們的氣息,到底是怎麽回事?嗯?這是什麽聲音?難道是師父?唉,他終于來了。”
捕劍
有莘不破忽然抽出天心劍,遞了過去,但卻是劍柄抓在自己手中,劍鋒對準奈月。
奈月道:“爲何這樣無禮?”
有莘不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奈月道:“何事?”
有莘不破道:“我曾經深陷心宗的心幻大陣,迷亂到連真假都不分,但後來把天心劍一拔出來,就什麽幻象都斬破了。”
奈月淡淡道:“那裏和這裏是不同的。如果不信,你可以試試。”
有莘不破猶豫了一會,終究不敢揮劍斬她,轉了個方向,凝聚氤氲之氣向激戰中的煉斬去,但那道劍芒卻馬上被籠罩在煉四周的強烈罡氣消于無形。
奈月道:“看見沒有。你沒法單單憑這把劍就斬破眼前這一切,因爲我們并不是完全的幻象,而在這裏,我們的實力比你強!”說着伸手握住了劍鋒,劍鋒沒有割破她的手,反而變了顔色——竟然變成了盤旋着靈體的天狼劍。
有莘不破大驚,手一松,劍已經被奈月拿了過去。奈月手一撫,天狼劍和靈體重新融爲一體,回歸劍形。有莘不破心中惴惴:“如果我被她摸到,會不會馬上變成一個嬰兒?”
奈月斜了他一眼,道:“你放心,要像對付這柄劍一樣對付你,隻怕沒那麽容易。要不然,太一宗早就天下無敵了。”說着彈了一下劍鋒,說道:“此劍曾吸食超過十萬以上的怨靈,後來被心宗高手淨化,由邪入正,萬千怨恨化作恒久平甯,連我剛才的宙逆也無法讓這些怨靈重生仇恨……煉成此劍的,是那個叫雒靈的女孩子嗎?真是了不起啊。”
有莘不破聽到奈月的贊美,心中既感高興,又替雒靈自豪。
奈月道:“此劍之成,成于有意與無意之間,可作爲心宗之至寶。你剛才說它叫天心劍,爲何叫天心劍?”
有莘不破道:“爲何……這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爲它原來叫天狼劍,後來被靈兒以心法淨化,靈兒是心宗,因此改叫天心劍吧。前輩,有什麽不妥嗎?”
談到這裏,遠處一聲劇烈爆炸,煉引爆了太陽,強烈的太陽風席卷萬裏星空。羿令符化于無形,藏于月輪之内。
有莘不破張開無明甲抵抗太陽風的餘威,甚感吃力,心道:“我在外圍也這樣吃力,不知羿老大在沖突核心如何受得了!”
奈月躲在他無明甲内,對有莘不破的努力熟視無睹,回答有莘不破剛才的話,道:“天心劍之名不妥。此劍之成,與天何幹?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太不懂事。此劍以心名之便可。”
有莘不破叫道:“前輩!現在什麽時候了,你還在糾纏一個名字幹什麽?”
奈月道:“此劍早已通靈,你不給它正名,它會不高興的。”說着遞還給有莘不破。
有莘不破道:“前輩,你真沒有辦法讓我也變得更強?”
奈月道:“我爲什麽要讓你變得更強?”
有莘不破道:“那你剛才跟我說那麽多話幹什麽?”
奈月輕輕一歎,卻不說話。
有莘不破怔怔地看着她,突然之間,眼前一陣恍惚,以爲自己在看的是江離,但眼睛一定,才發現看的仍然是奈月。
奈月擡起頭來,和有莘不破眼光相接,那是一次超越時空與聲名的對視。奈月摸了一下有莘不破的頭,輕輕道:“小夥子,你還是想辦法出去吧。”
有莘不破弄不懂奈月的情緒,便也不猜,直截了當道:“我也想啊!可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麽出去。”
奈月道:“從這把心劍上想辦法。隻要你能激發出足夠強的力量,就能把我們都送走。我們一走,這半真半假的鬼門就會關閉。鬼門一閉,那不純不粹的心門絕對困不住你。”
有莘不破道:“煉前輩和羿老大打架,我連插手都做不到,哪裏還能夠送你們走!”
奈月道:“你現在的實力确實還不大行,不過我感到了這個時空已經存在第三股強大的力量。”
有莘不破道:“第三股?煉前輩是一個,羿老大是一個……我不算,前輩你算不算?”
奈月道:“我也不算。”
這時太陽風的襲擊已經過去,但無數星球殘骸卻飛襲而來,有莘不破取出鬼王刀砍砸擋撥,慢慢後退。好容易穩定下來,便見一道刺得人眼睛疼痛的光芒把整個晦明不定的空間耀成一片白色,等到眼睛漸漸習慣那強光,才隐隐看清是羿令符出手反擊,煉半擋半避,羿令符的箭被斬斷,半截斷箭從煉的無明甲中擦出,誤中一顆星辰,引發了一連串的星辰爆裂。
就在這場爆炸中,有莘不破隐隐看見一道血光閃現在宇宙塵埃之間。
奈月道:“你也看見了,是吧?”
有莘不破愣了一愣,道:“劍!是第四座墳墓裏出來的那柄劍!”
奈月道:“沒錯,就是它。小夥子,去抓住它吧,借助這把血劍的力量,再加上心劍的靈異,你應該可以把我們送走。”
有莘不破道:“它飛得這麽快!怎麽抓住它?哎!不好,又消失了,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奈月卻不再說話。
有莘不破心中有了一個目标,也不再彷徨,朝着那道血光消失的方向沖了過去,中間經過煉和羿令符交鋒的沖突點,那真是個九死一生的險境,好幾次隻差了那麽一點就被炸得粉身碎骨。
這時候煉已經無法掌控戰局,羿令符也沒法停手,但有莘不破還是努力地在躲避中前進。
在這個不知多大的空間裏,他不知尋找了多久,是幾天,幾月,還是幾年?終于,血光從他身邊劃過,他不敢伸手去抓,拔出鬼王刀企圖攔住,血光過處,堅不可摧的鬼王刀竟然斷成兩截。
有莘不破大怒,眼見那道血光在前方一個盤旋,從左下方打橫經過,随手丢開鬼王刀,抽出心劍脫手射去,眼見心劍就要和血劍撞個正着,有莘不破大感後悔。這心劍是雒靈留下的最重要的東西,靈兒不在時,他往往撫劍相思。這時沖動之下發劍射去,隻怕心劍也會像鬼王刀一樣被血光粉碎,不由得着急萬分。
誰知道兩道光芒相撞,卻沒發出什麽摩擦,血光轉了個方向,心劍竟然黏附着跟了過去。
在一瞬間,血劍閃現出了一個寂寞武者的身影——那是個陌生人,但有莘不破卻似曾相識,很快他想起了祖父所珍藏的一幅畫像來——血劍宗!竟然是血劍宗子莫首!
但血劍宗難道已經死了麽?
這第四個墳墓,埋藏的究竟是血劍宗的人,還是他的劍?
有莘不破驚喜之中,兩劍漸飛漸遠,竟然飛到煉與羿令符中間,恰巧遇上兩人同時對攻,巨大的沖擊把他們中間的一切都化作粉碎,什麽心劍,什麽血光,全都化爲烏有!
有莘不破心中一痛,心中十分害怕和雒靈的聯系也會随着心劍的消失而從此斷絕。他叫了一聲“前輩……”想要求教,才發現奈月此刻已經在空間的另一個角落。要回到她身邊,又得再冒生命危險穿過煉與羿令符之間的戰場。
有莘不破已經開始感到疲累,而那兩個男人的沖突卻比方才更加激烈。看着兩人那流星雨般的光華,有莘不破知道自己隻怕沒法回去了。
“就算回去了又能怎麽樣?如果她真有辦法,早就跟我說了吧……”他想幫羿令符,卻不知應否出手,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他想離開這個地方,可這個地方就像是整個世界。
“我該怎麽辦?”腦袋一陣空白之後,他又問自己,“我到底在幹什麽?”想了一下這些日子來的經曆,他問了自己第三個問題,“我自己到底想幹什麽?”
他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所有行動都是别人在推動:祖父授命他主持玄戰,師父指點他上昆侖——可這些都是自己的目的麽?
“我爲什麽來這裏?爲什麽幹這些事情?”
爲了家國?爲了朋友?還是爲了妻子?如果是,那現在做的事情和這些有關系嗎?如果不是,那他到底來這裏幹什麽?
在别人眼裏,他是在出神,在有莘不破自己,他卻是在沉思。
一顆流星在有莘不破失神中向他沖來,卻被一股莫明其妙的力量撕開。眼前的無量星辰,在有莘不破眼中有如無物。他不知道自己爲何能如此平靜地面對自己的内心,也不知爲何能讓真正的自己擁有這樣的安甯。
在有莘不破失去意識的刹那,心劍終于捕捉到了血劍,雙劍在煉與羿令符的巨大沖擊力之下合爲一體,跟着又出現在了有莘不破手中。
有莘不破毫無意識地一揮,整個世界陡然大變!那是絕頂強勁的破壞力,加上絕頂精深的精神力,雙劍合體時所産生的力量,一舉破除了眼前這個幻境的所有迷障。
有莘不破仿佛聽見煉在笑,是大笑,笑什麽,好像說:“好家夥……哈哈……”
他仿佛聽見奈月也在笑,是微笑,微笑中好像對他說:“我在你劍上留了點東西,記得帶給……”
最後,他仿佛看見羿令符也在笑,他笑得很簡單——簡單的笑容,簡單的話:“不破,幹得好!”
然後,羿令符就消失了。有莘不破大吃一驚,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他醒了過來,卻發現周圍什麽都沒有了。
眼前是破碎的星辰,以及一座半頹的墳墓。
奈月,煉,還有羿令符都不見了。
“羿老大!”有莘不破聲嘶力竭地吼着,卻沒有聽見一聲應答——哪怕是他自己的回音。
“奈月前輩……煉前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