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明空一朗,雒靈頓足擡頭,說道:“姐姐,這件事情,妹妹實在不能輕易答應。雖然桑谷隽的目的是報仇,但他的舉動明顯是對不破有利的。如果我去阻止他,雖然說是爲了師門,可仍然是間接與商人作對。姐姐,師父說過,我們能在這次鼎革中置身事外最好。如若不能,則公歸公,私歸私,各助其心上人便是。我可以爲了師門不幫不破的忙,但我無論如何不能拖他的後腿。”
妺喜臉上一片平靜,心中卻不免有些失望,正要說話,卻聽雒靈話鋒一轉,說道:“所以,姐姐要讓我出手對付桑谷隽,除非姐姐也作出相應的犧牲,讓我對不破和他的家國都有所交代。”
妺喜一怔,道:“交換的條件?”
雒靈道:“本來,妹妹我不該跟姐姐講條件,但這不是爲了我自己,而是因爲不這樣做,對我的丈夫和兒子來說就太不公平了。”
妺喜沉默了,眼前這個師妹,本來是不會與自己談條件的,沒想到出嫁生子之後,爲了丈夫與兒子卻徹底改變了。過了好一會,她才道:“你要什麽條件?”
雒靈沉默了一會,似乎在想如何措辭。
妺喜提醒着道:“妹妹?”
雒靈道:“姐姐,伊摯大人和太一宗宗主祝宗人補天的事情,你知道吧?”
妺喜道:“知道一些。”
雒靈道:“那他們的約定姐姐可知道?”
妺喜奇道:“約定?什麽約定?”
雒靈道:“那個約定,我們回來之後伊摯大人和不破講過,他們不視我爲外人,也不避我。原來這次補天既是兩位前輩的一個心願,也是他們的一次賭賽。”
妺喜心中一震,知道這兩大宗師這次賭賽幾乎都賠上了性命,那個賭約多半非同小可!表面上則仍保持平靜,問道:“請妹妹爲姐姐叙說。”
雒靈道:“當初賭賽的因由,據說與江離有關,這非我們關心的重點,不去理它。後來伊摯大人和祝宗人大人各下賭注,以能先一步補天成功者爲勝。”
妺喜道:“賭注是什麽?”
雒靈道:“伊摯大人要祝宗人大人下的賭注是,一旦天下形勢傾向于東方,他需助伊摯大人奪取天下。祝宗人大人要伊摯大人下的賭注是,若商人得天下,則需繼續奉太一宗爲正道,貶斥群邪。”
妺喜動容道:“伊摯隻是商國之尹,他有資格下這賭注麽?”
雒靈道:“且不說伊摯大人在商國的影響,其實不破的祖父本身亦甚崇敬太一宗,隻是伊摯大人心中另有一全新的理念,影響所及,不破的祖父才對四宗均抱保留的态度。不過若伊摯大人也同意而太一宗願意接受改朝的事實,那麽要奉太一宗爲正道也并非難事。”
妺喜沉吟道:“後來結果如何了?我們雖知道兩人一死一傷,卻不知道勝負如何。”
雒靈歎道:“沒有勝負。或者說,兩個人都輸了。”
妺喜道:“這從何說起?”
雒靈道:“補天一事之難,出乎他們兩位意料之外。一開始他們分頭行事,後來事情做到關鍵處才發現不妥,兩人聯手也未能力挽狂瀾。補天之事,終告失敗。至于後果,伊摯大人當時卻不肯詳言,說是三四千年後的事情,此時多說無益。隻是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刻在玄武之甲上,留待後人。”
妺喜道:“那麽賭注怎麽辦?”
雒靈道:“兩人既然都失敗了,那兩個賭注便都難以兌現了。”她仰頭出神良久,說道,“姐姐,其實兩個賭注是很有問題的。若祝宗人大人勝了,他要商人奉他太一宗爲正宗,那他豈能在鼎革這一事情上無所貢獻?若伊摯大人勝了,他要太一宗背叛家族幫助商人,則鼎定天下後商人豈能不給太一宗一個名分?所以我想,這兩個約定或者表明祝宗人大人已知大夏之勢已不可爲,開始爲宗門預謀出路。同時伊摯大人或者也考慮到他心中理念其實未必能完全超越太一宗的範疇,所以才有重新接受或部分接受太一宗的打算。這個賭注看似針鋒相對,其實他們兩人都想到一塊去了。”
妺喜點頭道:“可惜他們卻都失敗了。”
“是啊。”雒靈道,“知道這件事情後,我偶爾念及,心想或許上天并不希望天下正統繼續沿着太一宗的路子走,也許……也許鼎革之後,道統格局也是一個全新的景象。”
妺喜聽到這話愣住了,看雒靈時,隻見這個小師妹并沒有看着自己,她正在想什麽呢?那複雜的眼神竟然使妺喜想到了獨蘇兒!那個爲情所累,爲情所苦卻仍不忘師門、不忘道統的獨蘇兒!那個看似脆弱,肩膀卻比任何男人更能擔當的獨蘇兒!
“我小看她了……難道師妹才是師父真正的傳人?”這個念頭在妺喜腦中一閃而過,随即拒絕再想起它。
“師妹,”妺喜道,“天下是否鼎革現在還言之過早,我們還是回到剛才的話題上來吧。”
雒靈點頭道:“是,姐姐。其實我提起這件事并非無因,因爲我想模仿他們,和師姐你定一個約。”
妺喜道:“什麽約?”
雒靈道:“上次大禹定天下、啓王家天下之際,無數宗師高手陷身其間,修爲絕高卻被大變洪流吞沒者不計其數。妹妹我修爲難望那些前輩高人之項背,豈敢鬥膽以爲自己能身處鼎革漩渦之中必能自保?所以我這次本來是打定了主意要全身遠害的。但師門之事,妹妹我不敢不管。不管則以,既然打算插手,那便是把性命也拿來賭上一把了。桑谷隽不來則以,若敢來犯,哪怕是殺了他我也絕不退讓。所以,我自己的賭注就是,在桑谷隽對姐姐還有威脅的時候我會竭盡全力幫姐姐守住是非之界,一直守護到桑谷隽死……或者我死。”
妺喜心中暗喜,點頭道:“那妹妹要姐姐下什麽賭注?”
雒靈道:“妹妹鬥膽,要心宗宗主之位。”
妺喜驚道:“你說什麽?”
雒靈道:“此次事件,姐姐助姐夫是情理中事,但妹妹所爲顯然卻妨礙了不破。所以妹妹才鬥膽如此。不過妹妹也不是爲了自己來奪姐姐的宗主之位,隻是想請姐姐許諾,若天下仍然爲大夏之天下,則姐姐仍做宗主;若天下歸商,則妹妹爲心宗正傳。”
妺喜猶豫了好久,說道:“若在這次事件中,我們姐妹出了意外當如何?”
雒靈道:“宗主之位,夏勝則歸姐姐之傳人,商勝則歸妹妹之傳人。”
妺喜微微一笑道:“姐姐我還沒找到傳人,妹妹你已經有了不成?”
雒靈道:“姐姐,你聽過洞天派‘傳宗之發’的傳統麽?”
妺喜道:“我聽一個人說過。”
雒靈道:“将記憶與知識存儲在一根頭發中,這分明是我心宗的拿手本事,隻是旁及血門之學而已。”
妺喜道:“藐姑射修爲絕高,能做到這種程度的旁通諸門也不奇怪。”
雒靈道:“既然他們能用,爲什麽我們不能用?夢醒之後我會留下一發,以待不測。”
妺喜卻沒心思去收徒弟、傳道統,心中道:“事若成,宗主仍然是我;大夏若敗,我與大王同生死,這宗主之位對我何用?”當下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雒靈道:“且學前輩,擊掌爲盟!”
夢中三聲掌聲過後,一聲啼哭驚醒了雒靈,她抱起兒子,哄得他安甯下來。
“小東西!”雒靈輕輕罵了一句。然後她想起了剛才的夢境。
“畢竟還是躲不過去。”
雒靈在産子之後,一門心思全部放在了兒子身上,本來不想再理天下事,但妺喜的到來卻将雒靈拉回了現實。跟着有莘不破回到亳都之後,雒靈曾去找過歸藏子的僵屍,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許多關于命運之輪的秘密。
在天山上與江離的一席談話,重新浮現心頭。
“現在的情況,魂變前的江離并非沒有完全預料,他也知道自己會被卷入命運之輪的安排中去不能自拔,可是他卻還是跳了進去。”雒靈的思緒飄到了天山,“但命運之輪也有其極限,已經注定的事情無法改變,那麽就爲命運之輪結束後的未來留下一個伏筆。雖然這些不是我一人能做到的事情,必須要四宗其他傳人的配合,但太一宗傳人既然有這樣的膽量,則我心宗傳人也不會沒有奉陪的勇氣!”
她親着孩子的臉,閉目良久,才摘下自己的一根頭發來,撚成毫毛大小,植入兒子的頭皮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