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聽了這兩句話隻覺氣血上湧,身子一震,幾乎要從祭台上跌下來,轉頭看妺喜時,隻見她臉上淡淡地也不以爲意,憤然道:“好!好!”
妺喜道:“好什麽?”
江離怒道:“沒什麽!”
妺喜咯咯笑道:“沒想到我們的江離宗主也會生氣啊。既然你說沒什麽,那是同意了都雄魁大人的意見了?”
江離心中一凜,告誡自己不要氣急,穩住了聲音,說道:“都雄魁大人的話雖然……雖然也有些道理,可那樣我們畢竟勝算不大。”
都雄魁道:“那要怎麽樣勝算才大?”
江離道:“商人得巴國、邰人歸心,又有朝鮮作他們的後方,眼下的勢力比我們大。但我大夏五百年基業,畢竟不是那麽容易動搖的。如今我們兵力不如他們,财力不如他們,士氣或也有所不及,但玄宗的力量卻或許能壓倒他們。如果我們能瓦解他們玄門的力量,重創擁護商人的玄門高手,成湯沒有勝算之下,必然不敢輕易啓釁。那時大夏便有機會休養生息,重振旗鼓!”
都雄魁沉吟道:“我們的玄門力量比他們強麽?未必吧。桑鏖望和公劉且不去說他,這兩人多半隻是觀望,不會直接出手。可是季丹洛明一直和伊摯走得太近……”
江離道:“季丹與有窮還有一戰未了,隻要我們能安排這一戰與夏商玄戰同時進行,那他就沒空來和我們爲難了。”
都雄魁道:“就算洞天派置身事外,成湯年老不堪,商人也有伊摯和子莫首在,有莘不破、桑谷隽這幾個年輕人也有可能下場……我算來算去,并無絕對的勝算。”
江離道:“莫忘了我們還有九鼎。如果可以不考慮玄戰對人間的影響,那……我有把握把血劍宗、伊摯師伯全部困死。”
妺喜大吃一驚,都雄魁也頗爲驚愕。
隻聽江離道:“都雄魁大人,你應該知道,我有可能做到的。”
都雄魁沉吟道:“理論上似乎可能……不過得在那個地方!”
妺喜道:“神界昆侖?”
“不錯。”江離道,“開啓昆侖之路,一戰定勝負。在那邊我們就算鬥個天翻地覆,也不會影響到人間界。到時候不管哪一方勝出,至少能保證留下來的神州不是一個糜爛的大地。”
過去幾日在甸服發生的事情,讓江離痛心疾首,失敗固然令人難受,但因爲玄戰而引發的天地之威将甸服百姓都卷了進去,這卻是江離最不願意看到的。
妺喜道:“可是你真有把握把伊摯和血劍宗困死?莫忘了他們可是和都雄魁大人齊名的高人啊!你現在敢說你能勝過都雄魁大人?”
江離還沒回答,都雄魁道:“他或許能夠的。”
妺喜訝然,隻聽都雄魁道:“昆侖的時間相對獨立,他若在那裏施展大宙逆,未必會影響到這個世界的時間運行。不過……嘿,那也危險得很。”
妺喜又道:“如果對方不願在那裏應戰,那又如何?”
江離道:“成湯會去的。”說完這句話他歎了一口氣,就連江離也不得不承認成湯是一代仁君,與之相比,夏桀盡管是自己的父親,卻從來不将天下百姓的生死當回事。
果然都雄魁也笑道:“不錯,以成湯的性格,他一定也會答應的。”
江離道:“我們以九鼎鎮昆侖,如果勝了,那麽大夏的國祚當能繼續延續。”如果輸了呢?那就九鼎易主。這句話江離沒說出來,也不必說出來。無論如何,在昆侖決戰對這個世界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他曾目睹有莘羖和桑鏖望大戰之後那狼藉的地表,他不敢想象,如果規模更大的夏商玄戰發生在神州的精華地帶,那會造成什麽樣的慘劇!
都雄魁沒有說什麽,仿佛默認了江離的提議,可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又有誰知道?
妺喜道:“最後一個問題是,要開啓昆侖,似乎隻有我們三個還不能夠。”
昆侖又叫昆侖之虛,在華夏最古老的神話中,諸神之王叫做帝俊,号稱天帝,昆侖就曾經是天帝在人界的都城,同時又是諸神在人界的居處,因此被人族稱爲神界。
江離本人也未到過昆侖,他是到九鼎宮之後,根據《山海經》的記載才知道了一些昆侖的情形,知道昆侖其實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個“萬物皆有”的空間,神話傳說中最珍貴的寶物、最厲害的神獸、最神奇的植物,幾乎都能在昆侖找到。也是在這個地方,天帝與日族女神羲和2生下了十個兒子,十個兒子都是太陽神,他們也就是東君的祖先。
由于天帝的這十個兒子太過強大,因此必須輪流當值,否則大地會承受不住,然而他們不守規矩,爲了争奪昆侖竟然同時出現,這就是《山海經》記載的“十日并升”之禍。
這場内亂到後來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以至于帝俊竟然忍痛下了命令,讓箭神大羿用彤弓素矰(zēng)3将他的十個兒子(太陽)殺死九個,隻留下一個。這就是神話中“大羿射日”的傳說。
這場射日戰争毀掉了昆侖之虛,令得這個昔日無比繁榮之地變成一個虛無的空間。同時,射日戰争還截斷了人族與神界的聯系,這場大戰之後整個世界就隻剩下大羿能夠借由着通天之樹——建木——往返天上人間了。
而在大羿之後,通天之樹也消失,如今要開啓前往昆侖的道路,隻有四宗中達到絕頂境界的高手聯手才能做到,可現在祝宗人已逝,獨蘇兒滅度,天下間有這個能力的,隻剩下伊摯、都雄魁和藐姑射。
都雄魁問江離道:“如果真要開啓昆侖,你是去告知伊摯,還是要自己出手?”
江離道:“我有九鼎相助,可以發動。”
都雄魁道:“獨蘇兒的心維留在娘娘這裏,心宗這一脈也沒問題。”突然想到,“獨蘇兒這女人可真了不起!難道她滅度前已經料到今日形勢了麽?”
卻聽妺喜道:“就算如此,我們還是欠缺最關鍵的一位啊。”
“第四位宗主麽?”江離道,“好像來了。”
九鼎宮的門開了。
雖然藐姑射要進來,那道門也攔不住,但江離還是在感應到氣息之後大開中門。五百年了,洞天派的宗主還是第一次踏足九鼎宮。
宮門合上,鎮都四門都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天下四宗宗主會聚九鼎宮,這是五百年間從沒有過的事情。
但四個當事人卻顯得很平靜,藐姑射浮在半空中,掃了一眼都雄魁,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随即不肯再看對方第二眼。
藐姑射望向江離,說道:“你就是祝宗人的徒弟?”
江離站立起來,說道:“不錯。忝爲地主,有失遠迎,還請宗主恕罪。”
藐姑射不和他客套,開門見山道:“我今天來九鼎宮,是來接一個人。”
江離道:“箭神有窮饒烏?”
藐姑射點了點頭,江離道:“是季丹大俠的意思麽?”
“算是吧。”
江離道:“卻不知季丹大俠想在哪裏決戰?”
藐姑射道:“這不幹你事。”
江離道:“有窮前輩當年自托于先師,這件事情,和我太一宗還是有些關系的。”
藐姑射颔首道:“那說的也是。實話說吧,我還沒想好地方。如果他們願意的話,我把洞内洞借給他們也可以。”
江離道:“若在洞内洞,隻怕形勢會偏向季丹大俠。”
藐姑射凝視着他,說道:“聽這話,倒像你有什麽主意。”
江離道:“不如将戰場設在昆侖如何?”
“昆侖?”藐姑射怔了一下,環視四周,笑道,“小夥子,你想開啓昆侖,打的是什麽鬼主意?”
江離道:“商人叛逆朝廷,我朝待要征伐,隻恐塗炭天下生靈,所以……”
藐姑射道:“所以你想把這場決定天下歸屬的玄戰放在昆侖?”
江離道:“不錯。”
“哈哈,哈哈……”藐姑射仰天笑道,“那個地方,确實是個絕佳的戰場啊。”
江離道:“卻不知宗主意下如何?”
藐姑射道:“小夥子,那個地方,你去過沒有?”
江離道:“沒有。”
藐姑射道:“也是。仇皇大人消失之後,這個世界除了我,再沒第二個人去過那裏了。小夥子,你可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不知道。”江離道,“可是我覺得自己對那個地方很熟悉。”
“哦?”藐姑射道,“嗯,說的也是。你身處九鼎之間,想來是可以常常感應到混沌之界的。好吧,你的提議十分有趣,這個遊戲,我們一起來玩。”
江離認真地道:“這不是遊戲!”
藐姑射笑道:“不是遊戲麽?呵呵,罷了,你說不是就不是吧。”
藐姑射收斂了笑容,說道:“其實我也很想看看你背後那九個巨鼎會否易革呢!不過相比之下,還是那兩個男人之間的決戰更有意思些。”說完就消失了。
消失之前,都雄魁終于第二次看了藐姑射一眼。“這個瘋子!”都雄魁道,“你們知道這瘋子想做什麽事情嗎?”
“什麽事情?”
都雄魁道:“等所有高手進入昆侖之後,就召來無底洞,把整個昆侖吞了!這個瘋子一定是這樣想的!”
“也許會吧。”江離心道,“如果季丹死在有窮箭下的話。”
季丹和有窮之間非但沒有仇恨,甚至還是最好的朋友,然而攻擊力最強的武者和防守力最強的武者之間,卻注定了要有一場必分勝負的決鬥,對他們而言,似乎天底下沒有比這場決戰更加神聖的事情了。爲了這場決鬥,兩人甚至連生死都置之度外。
這場決鬥本來在許多年前就應該發生,但是季丹洛明當時還有一件心事沒有放下,有窮饒烏雖然願意等待,但他的年紀比季丹大得多,擔心自己的身體走向衰老而季丹尚未處理完此事,若以衰老之軀迎戰自己最敬佩的對手,那将是對季丹的侮辱。
因此有窮饒烏請求祝宗人動用時間神力,将最巅峰時期的自己封固在九鼎宮中,以待決戰之期。
這本是天下間最大的秘密之一,江離也是在入主九鼎宮之後才知道此事。
異志
都雄魁與妺喜離開以後,山鬼見江離悶悶不樂,說道:“宗主,鎮都四門今日一統,正是可喜可賀,爲何宗主卻好像并不開心?”
江離歎道:“大夏的前景,眼見是越來越黯淡了,你叫我怎麽開心?”
山鬼道:“我大夏有三宗壓陣,而宗主你更已經統一了鎮都四門,挾九鼎之神威,自當無往不利,何必太過憂心?”
江離搖頭道:“三宗壓陣?如果三宗真能同心協力,那或許世事還有可爲。可是,你認爲都雄魁大人和妺喜娘娘會和我同心麽?”
離開九鼎宮之後,都雄魁便邀妺喜到長生殿一行。這長生殿妺喜也不是沒來過,但以前每次到此,不是陪大夏王來尋歡作樂,便是偷偷跑來問都雄魁拿一些奇技淫巧之術。這次妺喜卻沒心情,連呈上來的酒水也沒喝一口。
都雄魁笑道:“娘娘何必如此?”
妺喜冷笑道:“我以爲那小子會有什麽好計策,原來卻是這麽個馊主意!劃奇點之界給季丹洛明和有窮饒烏決戰,我守是非之界,你守長生之界,他在混沌之界等着伊摯血劍宗!這也叫策略?”
都雄魁微笑道:“娘娘不必生氣,其實小江離這樣安排,也有他的道理。”
“哦?什麽道理?”
都雄魁道:“我對昆侖的情形,或許知道得比娘娘多些。所謂的昆侖,不在東方大洋外,不在西方流沙旁,不在南海北海邊,而在大地之中央,是界于人、神、鬼之間的一個所在。昆侖外圍,有數千座大山圍住,有數千條江河盤繞。過了這數千大山大河,有一塊無上無下、無左無右、無來無往、無生無死、無虛無實的地方。這個地方,是太古神戰後的廢墟,被我四宗前輩辟爲混沌之界、奇點之界、長生之界、是非之界,這昆侖四界,其實還隻是位于昆侖的下層。”
妺喜道:“這些我也聽說過,在四界之上,弱水盤桓着昆侖主峰,我們心宗前輩數百年來無不以渡過弱水、探詢昆侖主峰奧秘爲最終歸宿。可惜強渡弱水的前輩高人,卻從來沒見一位回來過。”
都雄魁聽她說到這裏,知她已對本宗理念有懷疑之意,微微笑道:“其實渡過弱水,攀上昆侖,會過王母死神又回來的,也不是一個也沒有。”
妺喜驚道:“有人回來過?”
都雄魁道:“那人卻不是心宗的高手,是個男的,叫大羿,你應該聽說過。”
“箭神大羿?傳說中他是去過,可那隻是傳說。”
都雄魁道:“不錯,那隻是傳說,很多細節經不起推敲。不過他曾去過,這事卻應該是真的,隻是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卻難以知曉了。”
見妺喜沉吟不語,都雄魁道:“其實大羿之事,與我們關系不大。不過昆侖四界的結構,卻不知道娘娘是否清楚?”
妺喜道:“聽說是三界爲基,混沌獨上的局面。”
都雄魁微笑道:“不錯。這是五百年前奠定的格局。我看小江離的意思,分明是要把九鼎移到混沌界中去,布開《山海圖》子虛幻境作爲最後的戰場。但要進入混沌之界,則必須從長生、奇點、是非三界通過。奇點之界到時會被藐姑射鎖死,因此,東方的玄術高手要進入混沌界,必然由你我所主領域而入。”
妺喜道:“那我們豈不是要給江離那小子打前鋒?”
都雄魁笑道:“沒錯,他應該是這個意思。”
妺喜皺眉道:“如此一來,我們力量反而分散,何不聚集于混沌界,以逸待勞?”
都雄魁笑道:“聚集混沌界?哈哈,就是小江離要我去,我也絕不答應!”
妺喜問道:“爲什麽?”
都雄魁道:“在混沌界布下子虛幻境之後,他在裏面便如魚得水,可以任意施爲,我們身處其中反而格格不入。而且看他那樣子,我敢說他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來着。”
妺喜眼中光芒一閃:“你是說……”
都雄魁道:“如果他的力量足以壓制住奪鼎者便罷,如果不能,他多半便會施展終極毀滅之法,把整個混沌界還原成一團太古清氣。到時我們若身處其中,估計也難逃此厄。”
“那他自己……”
都雄魁冷笑道:“自然也完了。以伊摯、子莫首等人爲假想敵,沒這份決心是不行的。”
妺喜道:“都雄魁大人,按你的意思,我們是要幫小江離好好守住長生、是非兩界了?”
都雄魁道:“不,我另有主意。”
“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