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都,當然是夏都。”川穹道,“我姐姐還在那裏。”他看到有莘不破關切自己的樣子,微微笑了一下,說道,“别這樣,我不像你,他們捉住了我也沒什麽價值,所以我去了不一定是送死。”
“可是……”
“你還是顧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川穹道,“我答應過一個人,這次的事情我本來不想管的,可到最後還是被卷進來了。唉——今天之後,你的事情我再也不會碰了。”
有莘不破看着眼前這個少年,他是如此脫俗,根本就不該沾染塵世間的争鬥。所以當他聽川穹說“以後,你的事情我再也不會碰”時,并不覺得反感,反而感到本應如此。
“如果找到你姐姐,”有莘不破道,“替我謝謝她。”
川穹撫摸了一下手中的燕羽,喃喃道:“這片羽毛雖然顔色變得有些黯淡,不過還沒有凋零。姐姐暫時應該沒什麽危險吧。”
有莘不破道:“她一定會平安的!”這句祝願何其空洞,但他現在卻隻能這樣空洞地祝願了。他不敢說“我陪你去救她”,羿令符已經讓他明白到東方有千千萬萬的人會因爲他的安危而置生死于不顧,他無法再任性地踏出那一步。
“不破,”師韶一直沒有開口,這時才道,“我們快走吧。都雄魁大人被三大高手同時現身驚退,但若起了什麽變故惹得他卷土重來可就不妙了。”
有莘不破哦了一聲,突然想起在子虛幻境内最後的情形,說道:“對了!血祖撤退之前我好像聽見了一聲劍鳴,那是怎麽回事?”
師韶微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子莫首大人的眷顧。”
“子莫首?”有莘不破驚道:“血劍宗!”
川穹也是心頭一震,這個名字他似乎聽過。
雖在大戰之後,但這個謎一般的名字依然有着令人激動的魅力,有莘不破道:“血劍宗也來了嗎?他爲什麽要幫我們?他現在還在嗎?”
師韶微笑着搖了搖頭,他不是在否認,而是因爲不知如何回答。
有莘不破擡頭叫道:“師父。”
“那聲劍鳴之後他的氣息便消失了,想來莫首兄已經走了吧。至于他的事情,你回去問你爺爺吧。”
有莘不破對這個回答很不滿:“你們每次都這樣推脫!”
“這次我不是不願告訴你,可是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再說,你爺爺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不破,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快東歸吧。”
有莘不破聽他這句話竟有讓自己先上路的意思,忍不住道:“師父,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你的朋友爲你敢冒大險,我們豈能無情無義?你先回去,我留在這裏接應。”
有莘不破道:“我也留下。”
“不行!剛才的險情難道你就忘了麽?羿令符的苦心你難道還不能體會?再說你留下也隻能誤事,我一個人獨來獨往,隻要不入夏都,誰能留難我?”
有莘不破知道師父說的有理,不敢再抗辯。
師韶道:“伊相,我……”
“你也回去。不破一個人上路我還不大放心。”
師韶微笑道:“你怕他心念一轉又跑回來了?”
“不錯!快走快走。讓都雄魁發現真相隻怕又起變故。”
“真相?”有莘不破道:“什麽真相?”
師韶道:“獨蘇兒宗主其實沒來,子莫首大人好像也離開了,如果都雄魁大人和師父現在殺回來,我們隻怕難以抵擋。”
有莘不破奇道:“雒靈的師父沒來?那不對啊!剛才明明是她救了我。”
師韶道:“關于這點,我也不甚了了。”
“不破,救你的不是獨蘇兒,而是獨蘇兒留下的靈幻。”
有莘不破道:“靈幻?是一件寶物嗎?”
“不是。是一個假象,一個隻能使用一次的假象。大概是獨蘇兒留給她徒弟用以救命應急的吧。唉,靈幻既然出現,獨蘇兒怕已經前往昆侖了吧。”
有莘不破隻覺腰間一緊,那雙手微微顫抖,他一把抓住,一回頭,叫道:“靈兒!你什麽時候來的?咦,你怎麽哭了?”
雒靈在他肩頭上擦幹了淚水,卻不說話。
師韶聽到有莘不破的話不由得莞爾,就要說:“她一直都在,還摟着你,你怎麽才發現?”然而感應到雒靈的情緒,便不好開口,心道:“她大概是想起她師父了。”
有莘不破仿佛也察覺到了,他不知道師父所說的“前往昆侖”意味着什麽,但估計不是什麽好事,否則雒靈不會如此。伸手給她擦幹淚水,柔聲道:“不要想太多。你一路跑來,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我們回亳都。我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雒靈怔怔地聽着,突然把頭埋在他懷裏,卻不說話。
有莘不破輕輕撫摸着她,雒靈此時的體态已經看得出有身孕了,他更不敢耽擱下去,說道:“師父,那我們先回去了,你保重。”
白雲上的聲音充滿了自信:“放心。”
有莘不破才要啓程,突然驚叫道:“不好!芈壓!芈壓!”
師韶一怔,也随即道:“糟!我怎麽也忘了!”
有莘不破道:“他會不會被留在那什麽見鬼的子虛幻境裏面了?”他在幻境中推倒了山峰埋住了芈壓,那是保護之意。但之後險情疊起,竟然把他忘了。
雒靈突然扯了一下他的衣領,向一個小土包一指,有莘不破心領神會,舉手淩空一劈,土包炸開,露出半截身體來。芈壓擡起頭,那樣子仿佛剛剛被吵醒。看見有莘不破,迷迷糊糊道:“不破哥哥,雒靈姐姐,哎喲,我剛才做了個好長的夢,哎喲,頭好痛……”
都雄魁怒氣沖沖,直闖九鼎宮。祭台上,江離一臉的倦色,看見了他,淡淡道:“都雄魁大人,什麽事情這麽生氣啊?”
都雄魁怒道:“什麽事情?有莘不破跑了!甸服和夏都又搞成這個模樣,你叫我怎麽交代!”
江離道:“善後的事情我已經交代下去了,民政方面自有六卿接手,不必我們煩惱。”
都雄魁冷笑道:“我是說怎麽向大王交代!”
“能怎麽交代?照實說啊!就說我們把事情搞砸了。”
都雄魁瞪着他,怒極而笑道:“要真照你這麽禀報上去,我們倆都沒好果子吃!”
江離淡淡道:“要不然,你說該怎麽辦?”
都雄魁沉吟道:“這一次我們雖然敗了,不過也不是失策所導緻。敵衆我寡,非戰之罪。伊摯也就算了,那個子莫首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還有獨蘇兒,竟然幫着商人和我們作對!我這就進宮去問娘娘,她心宗到底打的什麽鬼主意!”
“不必了!”宮門外傳來一個妩媚中帶着三分不滿的聲音,一個麗人走進門來,江離和都雄魁都微微一驚,随即一起行禮。
禮畢,都雄魁不冷不熱道:“娘娘,令師到底打的什麽主意?她這樣做,分明是棄娘娘于不顧!”
妺喜冷笑道:“都雄魁大人!你是老糊塗了?你遇到的根本就不是家師。”
都雄魁一怔,順口道:“不是令師?”
妺喜冷笑道:“不錯!那是我師妹。都雄魁大人,虧你自誇天下無敵,竟然被一個黃毛丫頭給騙了,傳了出去,會讓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都雄魁呆了半晌,沖口叫道:“靈幻!靈幻!怪不得我總覺得有點怪怪的,這……”說着神色轉爲凝重,道,“這麽說獨蘇兒她已經……”
妺喜道:“家師已經前往昆侖。”
都雄魁怒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爲什麽你現在才說?”
妺喜淡淡道:“這是最近的事情,這些天看你們都忙着有莘不破的事情,我也就沒通知大家,誰知道卻出了這簍子。”
都雄魁怒形于色,心道:“最近的事情?我看多半就是你以‘離魂術’前往西北期間發生的。若不是那樣的大事,你千裏迢迢跑去幹什麽?”
他和江離都知事有蹊跷,但一時沒有證據,也不好反駁。
都雄魁道:“若是你提前跟我說起這事,你師妹有靈幻在手也瞞不住我!這事情有一半壞在你手裏,大王那邊由你去交代。”
妺喜點頭道:“可以。”
都雄魁心中一寬,想起另一件事情來,說道:“獨蘇兒走了,可曾留下心維?是交給了你,還是交給了你師妹?”
妺喜微笑道:“在我處。”
得到了心維,那就是心宗掌宗的象征了。
都雄魁嘿了一聲,道:“如此就恭喜了,宗主大人!”
江離知道的事情比都雄魁少得多,然而聽兩人的應答也猜到了八九分,随口道:“恭喜娘娘。”
妺喜道:“如今天下形勢雖然不利,但四大宗派中我大夏已居其三,顯然天命還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江離心道:“雖居其三,但人心不齊,各懷鬼胎,這事情卻難……咦,那是什麽!”
都雄魁和妺喜也感應到了,江離微笑道:“好像第四位宗主也來了啊。今天可真是熱鬧。”
離心
有莘不破離開之前,川穹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他說江離的事情。幾次想開口,卻總不知道從何說起,終于不了了之。
“怎麽了?”
空中傳來的聲音充滿了暖意,紫氣能令他身體舒坦,而這聲音則能令他心境安甯。
“沒什麽。”川穹道,“我隻是想起了另外一個朋友。我答應過他一些事情,卻不知道該不該遵守諾言。”
“如果你答應過,那便應該遵守。”
“嗯。”川穹感到自己似乎放下了一個擔子,但另一種不安卻又襲了過來。“難道……”
“好像是你師父來了。”
川穹吓了一跳,擡頭一望,天空中果然出現了扭曲。
“我想他早該來了,你逃入我紫氣中的那次玄空挪移,用的是淩空借力之法吧?他大概是感應到了,所以……你怎麽了?”
“我……”川穹道,“其實我早該知道他會來的。”
“你在害怕?”
“嗯。”川穹道:“他要殺我。”
“殺你?爲什麽?”
川穹道:“我也不是很明白,好像說我如果活着,季丹就得死。”
“豈有此理!藐姑射怎麽變得這樣偏執。你過來,躲到我白雲下面。”
在紫氣的幫助下川穹已經恢複了些許體力,一閃躲入白雲之中。他才躲了進去,高天上便出現了一個飄逸的身影,美得連春日也不敢與之争輝。
“伊摯,怎麽是你?”
“藐姑射,别來無恙。”
“無恙?”藐姑射的聲音如同天山上的積雪,“我就是那個樣子,沒什麽有恙無恙的。你看見我的徒兒沒有?”
“你徒兒?”
藐姑射道:“我剛剛睡醒,醒來後發現有人趁我沉睡借走了我的力量,想來能做到這一點的,就隻有我那徒兒了。嘿,他居然能夠回來,倒也出乎我意料。伊摯,你爲什麽不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見到他沒有?”
“你找他做什麽?”
藐姑射道:“你這人傲氣,甯死也不肯說謊的。你既然這麽說,那就是看見了。我也不瞞你,我要殺他。”
“殺他?他是你徒兒,你爲什麽要殺他?”
“爲什麽?”藐姑射道,“不爲什麽。連山子說季丹會死在他出現之後。我想想這個預言雖然有多種解讀,不過殺了他的話,或許會令事情有所改變。”
“就爲了一個可能?”
藐姑射道:“就爲了一個可能。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
“你太偏激了。”
“是嗎?”藐姑射歎道,“我自己不覺得,爲什麽你們都這樣說呢?你們這樣看也就罷了,爲什麽還要影響他?”
“不是我們影響了季丹,而是你的所作所爲……”
“夠了。”藐姑射的話說得很輕,但語氣卻那麽堅定,“我不需要你來教訓我。我隻問你,我徒兒在哪裏?嗯,如果他在這附近我不可能感應不到他的,大概是你把他藏起來的,是吧?”
“藐姑射,你本來不是這樣的。當年……”
“伊摯,你怎麽變啰唆了!”藐姑射道,“我今天不是來和你聊天的,把川穹交出來,我們就各走各的路。”
“辦不到。”
“哦。”藐姑射笑了,笑裏透着傷心,“這句話我好像在什麽時候聽過啊,不過那時候說話的不是你。唉,往事多想無益,伊摯,我看得出你真元不旺,剛才是和誰打過一架嗎?”
躲在白雲中的川穹暗暗擔憂,隻聽藐姑射道:“伊摯,我們當年交情總算不壞,今天你鬥不過我的,還是不要理我師徒倆的事情了吧。”
“原來你還記得當年。那我問你,你認識的那個伊摯會因爲形勢惡劣就屈服麽?”
藐姑射黯然道:“不會。”
“既然如此,你就不必多說了。”
藐姑射道:“既然如此,那好!你不交人,我自己來拿!他就躲在你那白雲之中,沒錯吧。”他本來位于白雲西方,說完這句話他突然消失了,跟着出現在東方。
藐姑射手中多了一團雲氣,而白雲紫氣則出現了一個空洞,但很快就彌合了。
藐姑射奇道:“伊摯,你這團雲氣有點怪異啊。”略一沉吟,說道,“這不是你的本尊,是吧?”
川穹聽到這句話吓了一跳,雲間的聲音卻笑道:“沒錯,無瓠子沒看破,倒讓你看穿了。”
“那大概是因爲你現在已經真力不濟了。”藐姑射道,“你這元神出竅、紫氣分身,好像不是太一宗範疇了吧?難道……伊摯,難道你一直在鑽研心宗的能力?難道你一直想混一四宗不成?”
川穹聽得心頭劇震:“混一四宗,這怎麽可能?”
隻聽雲間的聲音歎道:“我是有這個心,可還沒能做到。”
“能做到你現在這樣子已經很不容易了。”藐姑射道,“不過,你現在還是沒法勝過我的。你的分身能發揮你本尊的幾成功力?”
“十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