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在這個院落的隔壁,那個叫阿芝的寂寞女子正在自己的房間裏發呆。她早聽見外面鬧哄哄的聲響了,卻沒心思去理會。
“應該不會鬧到我這裏吧。”她想着。更何況,“就算鬧到這裏又怎麽樣呢?”
突然間,外面一陣巨響,似乎有什麽事情就發生在左近。阿芝忍不住把窗掀開一條縫隙,一看卻驚得呆了:她的鄰居——那個指點馬蹄來勾引她的鄰居的房子,竟然整個兒坍塌了!沒有爆裂的痕迹,也沒有受到什麽撞擊的樣子,倒像是房子年代久了,柱子腐爛而自然坍塌。
如果阿芝此刻去翻看瓦礫,她就會發現瓦礫下埋着一男一女兩具屍體。當然,阿芝沒這個興趣,也沒這個心情。她關好窗子,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這天她做了一個夢,夢裏的她并不知道從這天開始,這個世界有一男一女徹底消失了。同時失蹤的,還有一條蛇。
《山海圖》真相
江離站在高高的祭台上往下望,底下空無一人。
他的身周是九座懸浮的巨鼎,巨鼎之上銘刻着山河荒海,九座巨鼎聯成一體,構成了一個無比瑰麗的獨立時空。
“這是什麽地方?”
周圍沒有狂風,沒有烏雲,連通往虛空無底洞的巨大裂縫也不見了。明日在天,白雲朵朵,山高河闊,萬物欣然——哪裏像是在甸服?分明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境地。
有莘不破突然想起了九尾狐布下的幻境,心想莫非這也是一個幻境?
果然師韶在他身邊歎息道:“沒想到我們居然有機會見識這子虛烏有的山海圖幻境。唉……”
有莘不破道:“山海圖幻境?是那個山鬼弄出來的麽?”
師韶道:“不是。她一個人哪有這麽大的本事?不破,你可知道大夏的鎮國九鼎?”
“自然知道。”有莘不破道,“當年大禹治水,劃定九州,以神州萬國青銅之英華,鑄成九座巨鼎,作爲鎮國之寶,從此得九鼎者得天下。”
師韶又道:“那你可知道九鼎之上,銘刻的是什麽?”
有莘不破道:“九鼎之上,銘刻的是九州的山川湖海、地理見聞、民風習俗乃至英雄傳說,九鼎所記載的所有種種加在一起,便是一幅《山海圖》。銘刻在九鼎上的《山海圖》有圖無文,爲了讓子孫明白圖畫所蘊含的深意,輔佐大禹治水的伯益寫了一本用來解釋《山海圖》的經書,這本經書就是《山海經》。九鼎雖在夏都,但銘圖和經文卻曾流出,我亳都之内也有一份摹圖,小時候師父曾拿着這幅摹圖和《山海經》教過我。”
師韶道:“亳都的《山海圖》摹本,還有伊摯大人所得到的《山海經》都并不完整,完整的《山海圖》在九鼎之上,完整的《山海經》也秘藏在九鼎宮中。經、鼎、圖三位一體,不但是天子的象征,而且三者合一還能發揮出難以想象的威力。這雲日山河、子虛幻境,就是太一宗的絕頂高手利用九鼎之神力方能布成。雲日山河,就是這山海圖幻境的四根庭柱!”
“太一宗絕頂高手?”有莘不破驚道,“難道江離的師父也來跟我們爲難?”
師韶奇道:“祝宗人大人已經仙逝了,你不知道麽?”
有莘不破大驚道:“什麽?”
師韶道:“祝宗人大人與伊相相約補天,祝宗人大人力盡而逝,伊相元氣大傷,直到最近方才恢複元氣。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大概是你們還在巴國就發生的吧。”
有莘不破一陣惘然,又是一陣難過,他忽然想起了江離,他那個孤獨的朋友原來不隻失去了他的師兄,連他的師父也離他而去了。他突然想起一事來:“江離的師父和師兄都已逝世,那麽當世除了師父,哪裏還找一個太一宗的絕頂高手去?”
師韶歎道:“多半是江離。”
有莘不破臉色一沉,道:“江離不會與我們爲難的!”
師韶道:“聽芈壓說了你們在天山和邰城的事情後,伊相猜測說,都雄魁大人此舉多半是另有陰謀。”
“什麽陰謀?”問的卻是川穹,他竟然也關心起這件事情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麽。
師韶道:“祝宗人大人離開夏都之前封閉了九鼎宮,九鼎鎮壓天下的神威雖然未失,但九鼎之力無法借用,功用不免減半。”
有莘不破接口道:“所以都雄魁就把江離捉了去重開九鼎宮!”
師韶歎道:“我們原來也隻想到這一層,但現在看來事情還沒那麽簡單。都雄魁大人多半還用什麽辦法控制了江離,也許江離現在已經成了他的傀儡了。”
有莘不破大急,仰天叫道:“師父,我們這就殺往夏都去,救了江離和羿令符再回去。”
白雲中人哼了一聲,并不答話。
有莘不破又道:“我回去之後再也不任性了,我……我聽爺爺和你的話,好好幹我該幹的事情,好不?”
雲間人嘿了一聲,道:“你以爲你還能見到羿令符?”
有莘不破心頭大痛,他不是沒見到都雄魁座下那異化了的龍爪秃鷹,然而心裏總不肯相信這個還未經證明之事,但空中傳來的那句話卻已把這層紙無情地戳破了。
雲間人歎了一口氣安慰他說:“你懂得不再任性,那很好,羿令符若能聽到你這句話,也能瞑目了。”
有莘不破聽到瞑目兩字,胸口如被撕開,怒道:“不!他那樣厲害的人……”
師韶歎道:“羿兄确實是年輕一輩中屈指可數的英才,可他再神通廣大,在夏都之内也難有作爲啊。别說他了,就算是伊相,現在不也束手無策了麽?”
有莘不破一怔,道:“束手無策?”仰頭道:“師父,真有那麽嚴重麽?”雖然感覺上四周甚是安甯,半點危機都沒有,但有莘不破也知道沒那麽簡單,隻是很難相信連師父也會“束手無策”。
雲間人道:“藐姑射若處此境,以他的絕大神通或能逃出去。獨蘇兒在此能做到不爲諸幻所動。都雄魁與我們易地而處能自保不死。我若單獨一人,也能拖到雲散日消、山壞河竭之時,拖到九鼎撤陣,現在卻難了。”
川穹奇道:“加上我們幾個反而不行麽?”
師韶道:“伊相所言的拖,并非正面對抗,而是以他暢遊無殆的神通躲避這山海圖幻境的三災六難,一直拖到雲日山河氣竭撤陣。你們幾個的修爲都還沒有達到圓滿無礙的境界,伊相反而要分心回護你們。你沒發現到此之後覆蓋着我們的紫光一直未散麽?”
有莘不破道:“我們不行,那你呢?”
師韶沉吟了一會,道:“難說。”
有莘不破道:“師父,難道我們就沒辦法逃出去嗎?”
雲間人道:“若是祝宗人親自主持,九鼎壓陣,我帶着你們沒有半點機會。現在……嘿,都雄魁無法發揮此境的三災六難,九鼎不在,單憑雲日山河也支持不了多久。我們還有機會。”
有莘不破抽出鬼王刀道:“師父,是不是找到這鬼幻境的邊緣,劈破界限就能出去?”
師韶笑道:“這子虛幻境沒有邊界的。你怎麽劈?咦——來了!”
有莘不破和川穹心中一凜,果見山水之間遊走着一道血光!
川穹道:“其他人卻都不在。鎮都四門都哪裏去了?”
師韶道:“我師父藏在那血光之中,至于鎮都四門,他們本身就是這幻境的支柱,所以是不會出現的。”
那血光看着也不甚大,論威勢遠遠比不上在幻境外都雄魁所凝聚的血潮。但在外邊白雲紫氣敢與之正面對撼,但這時一見血光遊近,白雲馬上帶着有莘不破等人遠遠避開。
有莘不破道:“師父,我出去和他混戰一場,你再趁機反攻。”
師韶道:“不行。在這裏我們鬥他們不過。”
川穹道:“想來這幻境不僅僅是爲了困我們吧?應該還有别的神通。”
師韶道:“不錯。這幻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發動者能夠制定這個領域的規則。”
“規則?”川穹驚道:“那他不成了這裏的造物之主了麽?那我們哪裏還有活路!”
師韶道:“規則當然也不是能亂定的。基本上,這個子虛幻境是模仿外面那個真世界所造。規則也隻能是外界所有的規則。”
有莘不破道:“那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川穹腦中靈光一動,道:“平衡!”
“不錯。”師韶道,“外界的規則基本上是維持平衡的,有日就有夜,有黑就有白,有往就有複,盛極而必衰。在這裏卻可以有夜無日,有黑無白,有往無複,盛而不衰。比如祝宗人大人在此,受困者是藐姑射大人的話,那祝宗人大人就會依着自己與對方的長短定下有利于自己的規則,比如令這個幻境的時間是倒流的。不過規則定下之後直到幻境撤除都不可再改。所以像伊相這樣的高手在參透這個子虛幻境的規則之後,還是有抵抗的餘地的。”
川穹聽得悠然神往:“如此說來,這幻境可真神啊。”
師韶歎道:“太一宗以九鼎四門,一宗壓三宗五百餘年,自然有他的道理。”
雲間人卻道:“放心!九鼎不在這裏,這裏還不算是完整的《山海圖》子虛境界,主持此境之人隻是利用九鼎遙控。現在這個幻境隻是盡量限制我們的力量罷了。”
那道血光已越遊越近,聽到這話笑道:“哈哈,伊摯!你在安慰小輩,還是在安慰自己?你我間隻要有一線之差,勝負立決!身處此境,你鬥不過我的!若非如此,你何必逃?”
有莘不破叫道:“老魔頭!你到底把江離怎麽樣了?”
血光中都雄魁笑道:“江離?哈哈,那小子現在得意得緊。他坐鎮九鼎宮,擒拿你的計策是他定的,這《山海圖》子虛幻境也是他布下的。哈哈,好小子,好小子,大過我望!”
有莘不破怒道:“你少胡說八道!一定是你用了什麽手段控制了他。”
都雄魁笑道:“就算是又如何?其實我很想看看你們面對面鬥起來是什麽樣子,可惜啊,你沒機會了。”說着大喝道,“起!”
血光暴長,如山一般壓了過來。紫氣立即淪陷在血光之中,在血光壓迫下越來越萎縮,就像海浪中的獨木舟,随時都有可能覆沒。
師韶取出竹笛,卻吹不出半點聲音來,歎息道:“師父動用了‘封樂’!唉,在外面他本來封不住我的。”
有莘不破道:“川穹,你自己逃吧,你應該可以出去的。”
川穹搖頭道:“不行,我感應不到外面的氣息,仿佛這個世界就是全部了。”
有莘不破見紫氣越縮越小,叫道:“我試試用大旋風斬!”
“那沒用!”雲間人道:“不破,還是試試召喚玄鳥吧。”
師韶精神一振,有莘不破道:“玄鳥?我還不行。”
“我們身處死境,行不行都得試試。好徒兒,我以數十年生命交修之真力貫你之頂!不要猶豫了!動手吧!”
有莘不破感到一股清涼從百會上直透進來,全身真力充沛,但心中卻一片迷惘。召喚?記得羿令符說過他曾召喚過祖神玄鳥的,可他卻完全不記得。
師韶道:“怎麽?”
有莘不破道:“我不知道怎麽召喚。爺爺他沒教過我。”
師韶道:“你是玄鳥之後,這種事情不用教的。”
“不用教?”
“嗯。你想想玄鳥的聲音,想想對祖神的感覺。再把你的感覺、還有你的希望傳達給祂(tā)。”
“玄鳥的聲音?”有莘不破搖頭道:“我沒有聽見過。”
“那怎麽會?”師韶道:“對你來說,那應該是與生命一樣深刻的印記,比母乳更加遙遠的感覺啊。”
有莘不破聽到這話心中若有所動,自己真的沒聽過玄鳥的聲音嗎?不,不是的。自己聽過?可是在哪裏聽過呢?不是在泰山,不是在東海,不是在沙漠,不是在雀池,而是在……有莘不破閉緊了眼睛,手撫心房,他的神情那樣迷離,又是那樣沉醉。
川穹心頭一震:一個連他也不知道的空間之門打開了。
師韶耳際一清:一種連登扶竟也封不住的聲音回蕩在雲日山河之間。
有莘不破睜開了眼睛,他沒有看見玄鳥,因爲那就是他自己。
翼折
“玄鳥……”
江離眺望東方,他雖然沒法透過重重牆壁看到前方戰事,卻仍能想象到鳳凰的雄姿。
燕其羽也停住風,回頭東顧。
水族一役之後她回到天山,仇皇曾告訴她:在大相柳湖上空令她敬畏的,正是守護東方商人的始祖神獸——玄鳥。
“有莘不破……你終于還是醒了。”她隻爲那位對她不甚重要的友人猶豫了一下,便依着迷榖手镯的指示直沖了下去。下面是大夏王宮一個偏僻的所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根本就沒人能夠阻止她!風裹着她撞破了屋頂,闖了進去。
屋内一片淩亂,正在死命相搏的兩個人見到她來,同時吃了一驚。
馬蹄仿佛也能感應到玄鳥,然而他根本沒考慮到這些事情,用完大餐之後便匆匆追上了阿三等三人。
“弟弟!”馬尾第一個發現了他。
阿三也大感奇怪:“馬蹄兄弟,你……”
“那人突然死掉了,我估計是重病發作。”馬蹄輕輕一句話帶了過去,說道,“别說那麽多了,快跟我來!”
“去哪裏?”
“别多問,跟我來就是了。”
“馬蹄兄弟,怎麽又向東南走去?”
“因爲那裏有出口!”馬蹄一邊跑一邊回答着。
“出口?”
“嗯,也許羿令……那個……羿台侯也在那裏也說不定。”
“什麽?”
“總之别問那麽多,相信我就是。”
烏懸的出現讓馬蹄警惕了許多。他覺得石雁的秘密有可能已經被人察覺,因此到了東南坊間之後并不直接前往,而是兜了個圈子,要從遠處窺望清楚再伺機行動。哪知一看之下,幾個人都呆住了:剛才還好端端的一座房子,轉眼間竟然變成了一堆瓦礫!
“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馬蹄道:“一定發生過戰鬥之類的事情。”他眼力遠勝其他三人,遠遠察看了一會斷壁殘垣的景況,說道,“多半是高手幹的。或許他們已經找到台侯了。”
阿三驚道:“什麽?”
“沒辦法了。”馬蹄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隻能想辦法自保了。營救台侯的事情隻能交給東方的大援。”
阿三心中一陣迷茫,他來這裏本來就是要來赴難的,隻因爲想着或許能在營救羿令符的事情上出一分力,因此便沒有沖入九鼎宮外負隅頑抗的行列之中。哪知到頭來還是什麽也沒做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