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之屍
前四部講了商國儲君有莘不破在商國南方的大荒原不經意邂逅了大夏王朝太一宗的傳人江離,兩人結爲好友,一起踏上蠻荒征程,在《山海圖》所記載的神州大陸上闖蕩。
他們一路上降服了怪獸蠱雕,擊敗水神共工之後,化解了水族“水漫天下”的陰謀,不料走到天山時,江離卻被血祖劫持帶往夏都,一對至交好友從此陌路。有莘不破爲了救出好友他毅然東歸,踏入對他來說無比危險的大夏王都。
有莘不破不知道,這時候江離的身份是大夏王的兒子,已經入主九鼎宮,爲了挽救傾頹在即的大夏王朝,爲了遏制如日方中的商國,爲了實現近乎不可能的夏商和平,江離決定扣下有莘不破作爲人質。
江離沒有救出來,有莘不破反而陷入了死地。然而江離還是疏忽了,箭神後羿的血脈羿令符用了拼死的代價,巧妙地将有莘不破送出夏都,在那裏,商國的後援也趕到了。爲了攔截商國援軍,大夏九鼎宮中射出了一道光芒,《山海圖》的世界重現了……
由于《山海圖》的出現,時空混亂,王都之内,馬蹄突然感到一陣地動,心道:“莫非又出了什麽事情?又是狂風,又是地震的。這些家夥都不是人,一打起架來總是地動山搖。”
“我遲早也要成爲他們那樣的人!”想到動動手指山河崩壞、萬人授首的威風,他竟然激動得微微發抖。得意了一小陣,他心中又道:“唉,我又來了,那威風離我還遠着呢,先做完了眼前的事情再說。”
他追蹑着巨蛇的殘蹤,見一路都有官兵搜捕,他不敢靠近,眼見越走越向西北,心中隐隐覺得不妥,想了好久,蓦地想通了:“地上留下的這些蹤迹阿三看見了,夏人也看見了。如果沿着這蹤迹能找到人,羿令符老早被夏人拿住了。如果我是羿令符,那麽……”他一拍腦袋,罵自己道:“笨!這些蹤迹一定是故意留下的。既然這些血迹指向西北,那羿令符就一定不會在西北,可是他會逃到哪裏去呢?嗯,先往東南瞧瞧。”想到東南,他蓦地想起:“阿芝那口可以通往城外的古井不也是在東南麽?羿令符這家夥比老子還鬼十倍,雖然我騙他那水道隻能通往城内,可誰知道他看出了多少我沒說的事情!如果說他看破了那水道的秘密而往那裏逃走……嗯,大有可能!”
馬蹄才想起要回頭的時候,阿三、老不死、馬尾三人已經到了他們在夏都的臨時寓所,他們從偏門進去,門竟沒從裏面上闩。但阿三、老不死、馬尾三人都沒什麽警覺性,進了門也沒覺得不妥。
三人裏裏外外走了一遍,屋裏卻一個人也沒有。
老不死道:“可能他們都走了。”
阿三道:“這麽亂,他們能到哪裏去?”
老不死道:“就是因爲夏都亂,所以才要逃啊。”
阿三問馬尾道:“馬尾大哥,你看怎麽辦?”
馬尾說道:“我今天走得好累,想找個地方歇一下,睡一覺。”
阿三想了想說道:“這樣吧,馬蹄兄弟說這裏有個地下密室,我們就到裏面躲躲吧。”
但馬蹄這次可失算了!他上次潛入,一來有聲音作爲牽引,二來主人因爲從未發生過意外少了警覺性,三來馬蹄是個極伶俐的人——因此能找到那個地道口。但那事過後,房東爲防意外,早把地道口改了地方,又加了重重掩飾,一個粗枝大葉的阿三,一個老邁昏庸的老不死,再加上一個連打哈欠的馬尾,哪裏找得着?
三人找了好一陣沒找到,阿三道:“會不會是馬蹄兄弟弄錯了?要不我們先回頭跟他彙合了再說。”
馬尾聽說要回去找馬蹄,忙附和着點頭,老不死也沒意見。
三人才踏出門檻,兩條人影從暗處閃出,卻是一男一女。
那女人道:“怎樣?我說躲起來能聽到更多東西吧。”
那男人道:“現在如何?”
那女人道:“他們或許還有同黨。我跟着去把他們的同黨抓出來,你留在這裏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地下室。”
那男人卻道:“不!我去!你留下。”
“這……好吧。快點,别讓他們溜了。”
男人閃身出門後,那女人望着他的背影冷笑道:“烏懸啊烏懸!早知道我的提議你一定會反對的!”
出現在石雁房中的那對男女正是鎮都四門小一輩的傳人。那男的叫烏懸,是東君的弟子,在巴國南界和江離交過手并被折服;那女的叫杜若,是雲中君的徒弟,也曾在那一戰中被羿令符殺敗。
九鼎宮外那場大亂之後,大夏恃着有血祖壓陣,因此并未派其他大将高手壓陣。都雄魁向羿令符下了殺手之後連仔細看看的工夫都沒有,連句話也來不及交代,便率領鎮都三門向東追去,九鼎宮外立馬大亂。烏懸和杜若威望不足,壓不住場面,銀環蛇拖着羿令符的屍體在混亂中竟然闖了出去。
他們兩人也顧不得收拾九鼎宮外的混亂局面了,匆匆追來,沒走出多遠便看見滿地的官兵屍首,每一個都身中一箭——一箭斃命!
烏懸當時便驚道:“他頭都斷了,居然還沒死!”
杜若卻道:“就算沒死!也隻剩下半口氣了!追!”
他們倆終究與大夏普通的官兵不同,沒追出多久就發現往西北去的若幹痕迹是有人故布迷陣,看破了這詭計之後,竟然憑着一些蛛絲馬迹找到石雁這小院來。來到之後兩人多方勘探,卻沒發現這間屋子有什麽異常,正要離開往别處去,阿三等人就來了。
按照烏懸的意思,就要捉起來拷問,但杜若卻示意他藏起來。阿三等人的功夫比他二人差得遠了,根本就沒發現還有兩人窺伺在旁,不知不覺中竟然洩漏了地下室的秘密。
此時屋内隻剩下杜若一人,她踏了踏地面,喃喃道:“地下室……羿令符,你就在裏面了麽?”手一揮,一陣濕氣彌漫了整間屋子,随即濕氣化成水珠,跟着又化成了小水流。那女人細心盯着小水流的去向,琢磨良久,終于展顔笑道:“是這裏了!”
她拍開了掩飾地道出入口的機關,但聞風聲急響,一支箭射了出來。她一閃避過,盯着出口,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緊張。但見倏倏幾聲,幾支箭射了出來開路,跟着一個人跳了出來。
杜若不用看那人,隻看到這用箭開路的舉措便知道出來的不會是羿令符:“那男人行事向來出人意料,哪會用這樣的尋常伎倆?”心中竟感到一陣失望,這才放眼看跳出來的那個男人:那人渾身是血,五官面目纏滿了麻布,隻露出一雙鷹一般的眼睛。
杜若冷冷道:“你是要假冒羿令符嗎?算了,雖然你的眼睛很像他,可是我知道你不是。”掃了一眼他身後的入口,又道:“羿令符還在裏面嗎?是活着?還是死了?”
那男人不答,跨上一步,張開了弓瞄準了她。
“落月弓!”杜若冷冷道:“這弓是羿令符的,你不配用!”
那男人的手本來很穩,聽到這句話卻忍不住顫抖起來,那一箭竟然射不出手!他卻不知道這并不僅僅因爲他心神蕩漾,更因爲一股濕氣正悄悄地侵入他皮膚,腐化他的經脈和内髒。
馬蹄在往回走的路上遇見了阿三。一見面他就覺得不對勁,阿三把在石雁家的見聞說了,馬蹄道:“奇怪,難道他們把地下室給堵住了?”心中卻暗罵:“這阿三是個窩囊廢,就算這些天石雁把密室的入口更改了,也一定會留下些痕迹才對!咦!有人!”他的感官本來就靈敏,這些天來連得奇遇,觸覺聽覺更是加倍的敏銳,一發覺有人靠近腦子已經轉了好幾圈:“此時夏都應該都是夏人的天下了。來的就算不是大夏朝廷的高手,多半也是偏向夏人。這人的行蹤被我發現,本事就算比我高也高不到哪裏去。”
當下道:“好了好了。我們先别說這些了,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吧,剛才可把我給吓死了,那麽多的亂兵,要是撞在他們的刀下,就算不死也剝層皮。剛才我還遇到一個頭領呢!帶着十幾個人左右搜捕,那眼睛像刀一樣,好厲害,還好我避過了他的耳目……”
老不死聽馬蹄說他如何在一個小頭領手下逃生的事情,頓時看不起他:“這個馬蹄吹得自己多厲害,遇到幾個小兵就怕成這個樣子。”
他一念未畢,一個聲音喝道:“你們幾個小喽啰,敢來夏都搗亂,到底是誰派來的奸細!”
衆人大驚,便見一個滿臉皺紋、背負長劍的男人邁了出來。
阿三握住了刀柄,馬蹄則把阿三送給他的破邪刀拔了出來,攔在馬尾面前,一副色厲内荏的樣子,喉嚨有些發顫地喝道:“你是什麽人!”
烏懸掃了一眼他手上的匕首,知道是一把作過法的兵刃,但這等兵器在他眼裏自然是一文不值,冷冷道:“我乃大夏鎮都四門東君門下,你們幾個小喽啰行迹詭異,是商人的奸細麽?乖乖給我招出來,免得受苦。”
馬蹄心道:“這人是個草包!”不過他沒和高手正面對決過,對自己的實力信心不足。
阿三和老不死聽說是東君門下,吓得面面相觑。馬蹄卻逞強道:“東君門下又怎樣!我……我……我們夏人有斷頭的勇士,沒有投降的懦夫!”說着便向烏懸沖來。
阿三驚道:“馬蹄兄弟,不可!”哪裏還來得及?隻聽烏懸冷笑道:“找死!”身子稍側,馬蹄便刺了個空,烏懸在他背上一推,馬蹄頓時整個人飛了出去。頭撞在一堵牆上,竟然沒牆而入,身子扭了幾扭便不動了。
馬尾吓得呆住了。阿三卻幾乎哭了出來:“你……你……你殺了他!”
烏懸冷笑道:“若不老實,他就是你們幾個的下場。”
阿三心中害怕,但眼見馬蹄英勇赴難,也鼓起勇氣,向上一步要和烏懸拼命。
烏懸側眼看他,冷笑道:“貓鼠之輩也敢捋虎須!”突見阿三眼神有異,還沒反應過來,兩臂一緊,已經被人抱住,跟着雙肋一痛,環手抱住他那人十根手指像是裝了毒針一般刺入自己的皮膚,片刻間便制得自己動彈不得。
他看不見背後那人,隻是怒吼道:“是誰!敢暗算老子!”
卻聽阿三道:“馬……馬蹄兄弟……你沒死!”
馬蹄用靖歆給他的萬毒釘制住了烏懸,有心把這糟老頭吃了,卻不好在阿三等人面前動口,便對阿三道:“你們快走,快走!”
馬蹄道:“不要管我!快走!我快抱不住他了!”
阿三挺刀要上來殺烏懸,馬蹄叫道:“不要過來!他的腳還能動!帶上我哥哥,快走!”
阿三不忍,馬蹄又道:“你再不走,大家一起死在這裏,連我哥哥的性命也誤了!”阿三這才下定決心,淚流滿面,道:“馬蹄兄弟,你保重!”拉了馬尾要走,馬尾卻不肯離開。馬蹄趁着阿三和老不死沒注意,給哥哥使了個眼色,馬尾也不知道是看懂了還是誤會了,也不再掙紮,跟着阿三走了。
烏懸被馬蹄制住,全身疲軟,腳雖然還能動,卻沒有多少力氣。馬蹄見阿三等走遠這才把烏懸拖入暗處,笑道:“這下好了,沒人打擾老子用餐。”
“用餐?”烏懸怒道:“你小子到底搞什麽鬼!”
馬蹄笑道:“你說呢?說實在的。對你這糟老頭子我實在沒什麽胃口,但看在你是鎮都四門傳人的份上,我也就将就了。”伸口撕開烏懸頸項上的領子,贊道:“你的臉長得老,這脖子倒是光鮮得很。”
烏懸感到他的舌頭在自己的脖子上舔了舔,又是惡心,又是害怕,那感覺讓他突然想起都雄魁的徒弟血晨和雷旭來,當下若有所悟,大叫道:“你……你是血宗傳人!”
馬蹄笑道:“讓你說對了!”
烏懸本來還企盼能夠脫困,但一聽對方是血門中人,頓時萬念俱灰,但覺喉嚨一痛,鮮血急劇外流,嘴巴張了張,勉強道:“師父……爲我……報……”臉上的假皮噗噗而下,掉在地上,顯出他年輕的面目來。
馬蹄擡頭看見他的本來面目,大喜道:“原來你這麽年輕精壯!妙極!”
杜若手也沒動,攔在地道口的蒙面男人卻已經死了——被她散發出來的霧氣腐蝕而死。
她正要去撕下他蒙面的麻布,看看這男人什麽樣子,突然有人道:“别動!”
地道口又走出一個人來,卻是一個女人,身材窈窕,容貌妖豔。
杜若喝道:“你是什麽人?”
這個女人,就是壽華城的名妓石雁,而倒下去的蒙面男人就是羿令符的弟弟羿令平,他們兩人從壽華城一路逃到夏都之後,本來應該能夠過一種逍遙安逸的生活,但羿令平卻偏偏被自己的良心折磨得無法平靜,每天晚上都要石雁鞭打自己才能稍解心中的痛苦。今天夏都大亂,羿令平不顧死活将羿令符的屍體搶了回來,不想卻還是死在了這裏。
杜若的話,石雁仿佛沒有聽到,隻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羿令平,她俯身抱住了他,說道:“其實,他很傻,對麽?”
杜若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不用知道。”那女人道,“唉……真傻。他是,我……也是。”
說完了這句話她也倒了下去。
周圍的濕氣,連羿令平都抵擋不住,何況石雁?
杜若靜靜地看着她,對這兩人的生死完全不放在心上。她搜尋着,終于在地下室最隐秘的地方找到了一具無頭屍體。屍體的附近,還匍匐着一條受了重傷的巨蛇。
雖然沒有了頭顱,但杜若卻一眼就認出了那魁梧的身材——沒錯,那就是羿令符!
“你在這裏,你在這裏!現在你是我的了,現在你是我的了!無論是死是活,都是我的了!”
杜若忽然發出了一聲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聲音,周圍的空氣随着她情緒的失控而變得陰濕,羿令符身上的衣服迅速腐爛,露出了赤裸的胸膛,但神奇的是,羿令符的身體竟然未受濕氣半點影響。這個絕世的男子,難道就連死了之後也如此強大麽?
杜若有些怔了,走上兩步,猛然間,羿令符的雙乳忽然裂開,變成了一對鷹眼,竟爲陰暗的地下室帶來了詭異的光芒。
“啊!”杜若吓得倒退了兩步,喘息了一會兒,卻見羿令符胸膛上的雙眼又慢慢阖上,似乎極度困倦而要沉睡一般。
“難道是……刑天之屍?不死族?”
杜若忽然又撲了上去,抱住羿令符叫道:“你沒死……你沒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