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谷隽截口道:“一個人才好辦事,左招财、右進寶都被我趕走了,因爲我知道就算他們來了也未必能幫上忙。倒是你,我那天混在人群裏,看見你們入城的情景幾乎以爲自己眼花了。你怎麽把有窮的弟兄們都帶來了?這不是把他們往虎口裏推麽?”
“這事你别管。”羿令符道,“倒是你要報仇,或許我能幫你制造一個時機。”
“時機?”
“對,時機。”羿令符道,“夏都高人如雲,但有一個時刻,大部分人都會被另一個事件所吸引。那個時刻,也正是你仇人身邊的防護最薄弱的時候。”
桑谷隽道:“什麽事件?”
“這個你也不用問。總之不破齋戒已滿的那天,就是夏都大亂之日。你好好準備着吧。”
桑谷隽驚道:“你是說……你們真想在夏都動手?”
“是不得不動手。”
桑谷隽臉色沉重,道:“你有幾成把握?對方可是有都雄魁壓陣。”
羿令符道:“我說過,我們這邊的事情你不用管,反正我一開始也沒把你計算在内。倒是你那邊,就算給你沖到妺喜面前,你就能報仇麽?雖然我不是很清楚那女人修爲如何,但她是雒靈的師姐,絕對不好對付。”
“我有辦法的。”
羿令符沉吟半晌,道:“你的辦法,是指有莘羖大人留下的‘虎魄’?”
桑谷隽猶豫了一會,點了點頭。
羿令符道:“虎魄的威力我不了解,但有莘羖大人和我們訣别的時候,雒靈也是在場的。因此……或許虎魄的秘密妺喜早就知道了也說不定。”
“知道了又怎麽樣?這些日子來我已經掌握了虎魄的奧秘,它确實是心宗門人的克星,隻要我能接近那個女人,就一定能爲大姐報仇!”
羿令符卻道:“但你别忘了,這段時間裏雒靈和妺喜都是見過獨蘇兒的。這個女人深謀遠慮,若她知道了虎魄的事情,或許會幫她徒弟琢磨出一個法子來。”
桑谷隽神色轉爲凝重,道:“這個倒不可不防。”
“你的事情,我幫不了多少。”羿令符道,“我隻能遙遙祝禱,願你成功。”說着掏出一個盒子來,道:“前途難蔔,你我也不知是否還有相見之日。這份禮物,給你留個紀念吧。”
桑谷隽笑道:“我們兩個大男人,你送我禮物幹嗎?”
羿令符微微一笑,道:“你我相處時日不長,但也算共過患難。我年紀較大,向來繃臉繃慣了,但你對燕姑娘的心意我也是知道的。若你這次能平安出城,這算是我提前送你的賀禮吧。”
桑谷隽奇道:“賀禮?什麽賀禮?”
羿令符微笑道:“弟弟成親,哥哥再窮也得送點賀禮的。”
桑谷隽醒悟過來,知道羿令符關心自己的姻緣,心中一熱,但想起燕其羽對自己若即若離,心頭又是一冷。再想這次深入龍潭虎穴,誰知道還能否平安出去,便把盒子遞回去道:“等我成親那天,你再來送我吧。”
羿令符不接,說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
“可是眼前的局勢……”
羿令符不等他說完,便道:“莫說喪氣的話壞了兆頭!”
桑谷隽想了一想,道:“那我就收下了。”
羿令符道:“你進來也有段時間了,不宜耽擱太久,進去見見不破和燕姑娘就走吧。”
“不了。我這就走。”
羿令符道:“不破若知道你過門不入,隻怕會不高興,再說現在雒靈又不在……”
桑谷隽卻仍是搖頭,不再說什麽,身子慢慢沉入地下。羿令符知道難以挽留,歎息一聲,道:“既如此,多多保重。”
桑谷隽走後,小院中再無第三個人,羿令符把昏迷了的馬蹄提起,拖進房内,關上門,把他敲醒。馬蹄捧着劇痛的頭正要發脾氣,蓦地見到羿令符那刀鋒般淩厲的眼神,登時餒了,小聲道:“羿首領,你好。”
羿令符臉寒如冰,絲毫沒有和桑谷隽說話時的友善,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怎麽來的?”
他什麽威脅的話也沒說,但馬蹄卻打了個寒戰,勉強調勻呼吸,道:“我是走錯了路。真的,羿首領,商隊對我有恩,我不會幹對不起商隊的事情的。”
羿令符冷冷道:“是恩是仇,我也不放在心上。我隻問你,這井下水道通向哪裏?”
馬蹄心中一動,道:“我姐姐後院的一口古井。”
“古井?你姐姐的後院又在何處?”
馬蹄把阿芝那所小院的位置說了,羿令符聽完他的描述,心道:“原來還是城内。”接着兩眼精光暴漲,森然道:“無緣無故,你下井潛出這麽遠幹什麽?再說,你的來曆我也知道一些,你在夏都哪來的姐姐!”
馬蹄顫聲道:“我……”他知道這個男人不好瞞,當下半真半假,道:“其實那不是我姐姐……那個女人,和我睡覺,後來被她丈夫發現,趕着要殺我。我一着急,就跳下來了。我懂得一點龜息功,原來打算在水裏裝死的,後來卻發現原來這井底另有水道,遊着遊着,就到了另一口井了。跟着就聽見你們說話。”
羿令符細心推敲,覺得這話大緻可信,又問道:“你一路遊來,可摸清了下面的道路?”見馬蹄猶豫,羿令符眼神中殺氣大盛:“想什麽?照實回答!”
馬蹄忙道:“是!是!其實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我雖然在水底遊,可是有些地方水過得去,我卻過不去,真的很奇怪。”
羿令符不像阿芝那樣知道許多内幕,隻知道夏都的水道确實有多重禁制,又想馬蹄這小混混能有多少見識,造不出這段假話來,便信了他,心道:“看來這水道也不是出路。”還好他本來就沒對這件事抱多大希望,所以此時的失望也甚微。
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處置眼前這小混混。羿令符心如鐵石,卻不是好殺之人。如果有必要,讓他殺人十萬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但如無必要,便是蝼蟻他也不願踩死。馬蹄見過了桑谷隽,雖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秘密,但放他出去總嫌不妥。然而要因此殺人滅口,羿令符覺得還沒有這個必要。思慮數轉,決定先把他留下:“從今天開始,你給我在這裏好好待着,見到什麽人都不許亂說話。如若不然,你該知道有什麽後果!”
馬蹄唯唯諾諾道:“是,是。”
羿令符把他軟禁在一間小屋子之後便不再管他。馬蹄在屋内枯坐,懊惱萬分:“才以爲擺脫了都雄魁那個便宜姐夫,又遇上了羿令符這個煞星。天啊,我到底該怎麽辦?”又想:“這些人不見得比我聰明,可我在他們面前卻縛手縛腳,什麽辦法都想不出來,還不就因爲我實力太差!我要強大,我一定要強大!若是在他們面前全無反抗的餘地,我再聰明也沒用!”
想到這裏,他收斂心神,練起從祝融火巫家裏偷出來的那片秘笈,但練了一會兒便停下,心想:“阿芝也不知道是什麽來頭,但她的修爲,應該也遠遠不如羿令符這些人吧。連她也說這片龜甲上記載的内容不是很深,那麽這多半不是什麽高深的玄功了。我就算把這龜甲上的内容全練通了,最多在小混混裏混個出人頭地,要想和羿令符、有莘不破他們那樣威風,那是想也别想。要想做第一流的人物,還是得有個第一流的師父啊!”
他想起了都雄魁。給都雄魁磕頭的那一瞬,似乎是他馬蹄最接近“名門”的時候,然而這個機會已經永遠地失去了。馬蹄自己也知道,以後他再要接觸到像都雄魁這樣的高人,希望極其渺茫。“難道,我真的全無機會了嗎?”
突然他記起了一樣東西:拜師之後,都雄魁随手送給他的那個幹果。
貪吃果
馬蹄取出貼身收藏的那個幹果,心中忖道:“我那便宜姐夫是威震天下的人物,他會帶在身邊的東西一定是寶貝。聽說世界上有一些靈丹妙藥、仙桃神果,吃了之後能增長幾十年的功力,會不會……”
随即他搖頭道:“要是這麽好的東西,便宜姐夫早就自己吃了……啊,不對!聽說修爲達到一定高度之後,這些增長功力的寶貝就沒什麽用了,但像我這樣的人吃了卻大有好處。”
他思前想後,覺得無論如何先吃了再說,最多這幹果什麽作用也沒有。他從沒想過這幹果有毒,因爲都雄魁要殺他的話,和捏死一隻螞蟻沒什麽區别,用不着這麽費事。
那幹果的殼好硬,馬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的外殼敲破,剝去外殼,裏面竟有一層熒光裹着。馬蹄大喜:“果然是個寶貝!”就想也不想,把那團光芒給吞了,沒有味道,也沒有嚼感,那東西溜進肚子以後就什麽也感覺不到了,仿佛吞了一口空氣。
“啊!對了,要運功!”他坐了下來,按照阿芝解釋的法門運轉體内那點微弱得可憐的内息,但運了半天也不覺得有什麽效果,完全沒有傳說中那種“内息澎湃,充塞經脈”的感覺。馬蹄大爲失望:“難道真的隻是一顆普通的果子?”才收了功,肚子就咕咕咕響了起來,不是因爲肚子餓,而是因爲内急。
房内就有馬桶,他才脫了褲子坐下,一股惡臭洶湧而出,馬蹄捏着鼻子忍耐,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才拉清了肚子。馬蹄早就難以忍耐,拼命要逃出這比鮑魚之肆臭上十倍的房間,誰知道門卻被鎖了起來。他敲門呼喝,門外的看守人奉了命令不允他出來。到後來馬蹄實在忍不住了,就硬生生撞了出來,有窮商隊的勇士行動迅疾,聽到聲響立刻圍攏過來,馬蹄撞破門跌倒在地上還沒爬起來,已經有七八支箭瞄準了他。屋内的惡臭随着房門被撞破飄了出來,周圍那幾個身經百戰的有窮武士一聞之下都忍不住狂嘔狂吐——他們雖然嘔吐着,卻仍堅持手不離箭、箭不離人地盯着馬蹄。
一陣腳步聲響起,蒼長老快步跑了過來,低聲喝道:“什麽事情?”随即掩面道:“什麽東西這麽臭!”
一個有窮勇士道:“台首讓這人在屋裏待着,他卻叫嚷着撞破門想逃跑。”
馬蹄叫道:“我不是想逃跑,隻是這屋子實在太臭,你們也聞到了,我要是憋在裏面,非給臭死不可。你們行行好,給我換個房間吧!”
說話間羿令符也到了,蒼長老三言兩語禀明經過,羿令符道:“先把這房間封住,莫讓這惡臭傳出去弄出些什麽意外來。再查明這惡臭的源頭!”
蒼長老當即作法,扶起倒塌的門,再用符咒把縫隙緊緊塞住。這時候那幾個負責看守的有窮勇士已經吐得全身乏力,連站也站不穩了。
羿令符對馬蹄道:“跟我來。”
馬蹄不敢違拗,匆忙跟在他身後,來到一個大房間中,房内一男一女正在飲酒。男的威武,女的俏麗。男人是馬蹄認識的有莘不破,女人卻是馬蹄不認識的燕其羽。
羿令符坐了下來,喝問道:“你到底在房裏搞什麽鬼,弄出這麽一陣惡臭!”
馬蹄諾諾道:“我也不知道啊,隻是一時内急,出了一下恭,誰知道會這麽臭,多半是在夏都水土不服,吃壞了腸胃。”
羿令符眉頭微皺,道:“剛才那惡臭,隻怕沒那麽簡單!”
有莘不破醉眼蒙眬,不悅道:“我們喝酒喝得正歡,你弄這麽個人來幹什麽?又是出恭,又是惡臭,讓人大倒胃口。”
馬蹄忙跪下來叫道:“台侯大人,我,我是馬蹄啊!”
“馬蹄……那是誰啊?嗯,還有,我已經不是什麽台侯了。”有莘不破指着羿令符道,“我已經被他廢了,現在的台侯大人啊,姓羿了!”
馬蹄聽了這話驚疑交加,看看有莘不破,再看看羿令符,不敢接口。
就在這時,蒼長老匆匆走入,躬身行禮道:“儲君,台侯,燕姑娘。”
馬蹄伏在地上大驚:“儲君?有莘不破是商國的儲君?那羿令符怎麽還敢廢了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卻聽羿令符問道:“查得如何?”
蒼長老道:“那惡臭的來源,是房内馬桶中的穢物。”
有莘不破一聽掩鼻揮手叫道:“走!走!一個兩個在這裏大談什麽馬桶穢物!不惡心麽?”
蒼長老神情尴尬,羿令符道:“别理他,繼續說,那穢物有什麽古怪麽?”
蒼長老道:“那穢物奇臭無比,而且……”
“而且怎樣?”
蒼長老道:“而且有許多半腐爛的血肉在,一些血肉甚至還蠕蠕而動。如果這些東西真是誰出恭拉出來的,那恐怕這人是連腸子胃袋都拉出來了。”
馬蹄聽得大驚:“連腸子都拉出來了?難道那果子有毒不成?”一摸肚子,卻不覺得疼痛,隻是有些餓了。
有莘不破手上的酒杯突然脫手飛出,砸在蒼長老頭上,砸得蒼長老頭破血流,他猶自大罵道:“惡心話說夠了沒有?滾!”
蒼長老不敢回嘴,連頭上的血也不敢擦。
羿令符道:“沒有别的發現的話,你就先下去吧。”
蒼長老應道:“是,還有,在房裏發現了這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麽。”然後躬身把那兩片果殼放在羿令符身邊,退了下去。
羿令符拿了起來,隻看出是枚果子的外殼,卻看不出是什麽種類。
燕其羽拈杯喝酒,一直對眼前之事置若罔聞,這時一瞥眼看見那兩片果殼,眼皮竟跳了一跳,說道:“拿來我看看!”
羿令符一托,那兩瓣果殼便輕輕飛了出去,穩穩落在燕其羽手中。燕其羽把兩片殼合起,左看右看,竟看得怔了。
羿令符道:“燕姑娘知道是什麽東西?”
燕其羽點頭道:“這是貪吃果,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羿令符道:“貪吃果?沒聽過,那是什麽東西?”
燕其羽出言驚人:“是仇皇大人準備拿來對付都雄魁的東西。”
不但羿令符,連半醉的有莘不破也是聞言一震。
馬蹄伏在地上更是驚駭:“那什麽仇皇大人是誰?聽名字好像很厲害。看來這什麽貪吃果還真是個寶貝,要不然怎麽會有人用來對付我那便宜姐夫?可爲什麽又會落入便宜姐夫的手中呢?”
羿令符也想不通這些問題:“對付都雄魁大人?憑着這枚果子能對付血祖?”若是從别人口中說出來,他一定斥爲虛妄。但燕其羽是仇皇手下第一愛将,仇皇又是血門的老祖、都雄魁的師父,因此這枚貪吃果多半大有道理。
燕其羽道:“我當時也不知道都雄魁大人有多麽厲害,因此沒問個清楚,隻是事後從仇皇大人說過的隻言片語中推測這枚貪吃果是對付血祖的關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