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歆道:“不必,天色還沒大亮,讓他再睡一會兒吧。”說着找了個幹淨地方坐下,閉目養神。
馬蹄心中越發生疑:“他幹嗎要來找我哥哥?”想了一會兒沒頭緒,又想起該怎麽逃脫靖歆的控制:“我不能表現得太窩囊,便宜姐夫會對我怎麽樣還實在難說,無端端跑去求救,說不定他不但不肯援手,反而變臉要殺人。最好先想個什麽法子擺脫了他,再躲進阿芝姐姐的院子裏,諒這挂名的師父不敢進去!隻是我一個人要逃跑容易,身邊若跟着哥哥,可就沒那麽順便了……啊!難道……”他腦中靈光一閃:“是了!這家夥也知道我難收拾,因此才要我帶他來找我哥哥!他分明是把我哥當成一把大枷鎖,讓我無法自由行動。”
想到這裏,馬蹄已有主張。他脫下破袍子替馬尾蓋上,馬尾早被冷風吹得有些僵了,陡然間有件帶着體溫的袍子包住自己,身體自然而然地舒展了一下,卻打了個噴嚏。馬蹄喃喃道:“這裏這麽冷,你怎麽挑這種地方睡覺!”說着掀起袍子鑽了進去,抱住了滿身肥肉的馬尾,用自己的體溫來暖和哥哥僵硬的身體。馬尾沒醒,睡夢中卻自然而然地把弟弟也抱住了。
靖歆貌似入定,其實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心道:“這小子卑鄙無恥,就是對他哥還不錯!”他嘴角難以察覺地笑了一笑,卻不知道馬蹄也和他一般,笑得很得意。
馬尾給弟弟抱住,做了一個多時辰的好夢才被太陽曬醒。他睜開眼睛看見馬蹄很高興,也不吃驚,坐起來捏捏肚子,從背包裏摸出半個麥餅對馬蹄說:“吃。”
馬蹄道:“師父來了,今天我們得吃點好的。我們到王恩樓去吧。”又回頭對靖歆道:“師父,怎麽樣?”
靖歆卻道:“那裏品流太雜,我這兩天不想太過張揚。”
馬蹄道:“那我讓我哥去買點吃的回來吧。”說着吩咐馬尾去哪裏,買什麽東西,他一副很盡心的樣子,故意說了很多東西,每樣東西又要到不同的店鋪去買,但馬尾哪裏記得住,于是馬蹄道:“師父,我哥記性不好。我和他一起去一趟吧,您先坐會兒。”
靖歆冷冷道:“買份早點要兩個人去幹什麽?你去,你哥留下。”
“這……”馬蹄看看靖歆,再看看馬尾,終于道,“好吧。”然後有些喪氣地向市集走去。
他不知道靖歆是不是跟着他,不敢逃,真到市集去買了許多東西,買完了東西已近辰時,他在人群裏七彎八繞,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确定靖歆沒有跟來,這才飛快地抄小路向阿芝家奔去。跑到她家門口,調勻呼吸,想好如何扯謊向都雄魁交代,這才拍門。
阿芝開門看見他,一把扯了他進來道:“你怎麽還來?”說着把門關了,帶他進房。
馬蹄沒想到阿芝會沒頭沒腦說這麽一句話,問道:“怎麽了?是姐夫生氣了嗎?其實我去買早點了,瞧!隻是……”
“行了行了。”阿芝打斷他說,“你也不用拿這個來搪塞我。别說你姐夫,就是我也蒙混不過去。”
馬蹄笑道:“那當然,我哪能蒙姐姐你啊。姐夫呢?起身了吧?”
“他早走了。”
馬蹄聽都雄魁走了,反而松了一口氣。雖然他一心希望能從這個絕代魔頭身上學到本事,但一見到他卻忍不住忐忑不安。于是他說道:“姐夫醒來不見我,沒生氣吧?”
阿芝道:“我比他早醒片刻,便下廚房去做早點。回來他已經起身,左右不見你,口裏喃喃說:‘這小子跑得倒快。早知道昨晚就宰了,豈不幹淨。’”
馬蹄大吃一驚:“宰、宰、宰誰?”
阿芝冷笑道:“還有誰?自然是你。”
秘密水道
馬蹄聽阿芝說都雄魁一醒來就想殺自己,不由得大吃一驚,忙問阿芝:“姐夫——不,師父爲什麽要殺我?就因爲我沒在跟前伺候?”
“不是。”阿芝道,“其實,我昨晚就看出他要殺你了。”
馬蹄駭然道:“昨晚?昨晚我們不是聊得很開心嗎?”
“正因爲昨晚他很開心,所以才暫時沒殺你。”阿芝道,“你把他逗樂了,不過讓他多容忍你一兩天罷了。”
馬蹄道:“他……他要殺我,是因爲我們倆……”
“或許是,或許不是。”
馬蹄道:“阿芝姐姐,你能不能幫我探探口風,替我美言幾句,看看有沒有回旋的餘地。”
“不行的。”阿芝搖頭道,“他這人心如鐵石。雖然我不知道你哪裏招了他的忌,但他既然立志要殺你,而且出了口,就沒有挽回的可能。别說你,就是對我……唉,假如有一天他下定決心要殺我,也不會有半分猶豫的。”
馬蹄腦袋嗡嗡作響。他昨晚一廂情願,企圖因都雄魁而成爲一個人物,甚至取得與有莘不破和江離不相上下的身份和地位。然而這個改變他命運的際遇來到的時候莫名其妙,溜走的時候迅疾非常。他突然發現那些雄心壯志遙遠得像天際白雲般缥缈,自己始終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混混而已。
阿芝見他發呆的樣子以爲他被吓到了,溫言道:“别擔心。我看他的樣子,最近隻怕有要緊事忙。你趕緊逃出夏都,逃得遠遠的。你身份卑微,他未必會爲了你而大動幹戈,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就把你的事忘了。”
“逃得遠遠的……”馬蹄知道這樣一來,他從此将默默無聞,除了活下去,什麽也不能去追求了,因爲一旦他出人頭地,就有可能被雄霸天下的血祖知道、追殺!
“怎麽了?”
“姐姐……”馬蹄突然間哭了起來,這一次是真的流淚了,“我……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窩囊地過一輩子。”
阿芝怔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麽,歎息了一聲道:“弟弟,沒辦法的。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惹上他。他要殺你,隻怕天下間也沒幾個人能保得住你了。”
馬蹄聽了這句話,腦袋活絡起來:“沒幾個人,那就是還有了?”
阿芝歎息道:“我聽說,這世界上還有兩三個和他齊名的人,另外還有兩三個人他奈何不了。若是這些人出面,多半就能護住你了。可是能和他齊名的人,哪一個不是功蓋寰宇、名滿天下的?我們未必有機緣結識他們,就算見到了他們,以你的身份,他們也未必會爲你出頭。”
馬蹄這一年來千裏遊曆,見識早非昔比,也隐隐猜到阿芝所說的那幾個人,多半就是傳說中的“四大宗師”、“三大武者”之類的絕頂人物。誠如阿芝所說,這些高人自己又哪有本事去結識?“爲什麽!爲什麽!有莘不破和江離爲什麽就能有那樣的家世?要是我也有那樣的際遇,我一定不會比他們差的!”他不願服輸,咬緊了牙,擦幹了眼淚道:“阿芝姐姐,無論如何我要先活下去。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可這夏都是他的勢力範圍,現在查得又嚴,我該怎麽逃出去啊?”
阿芝道:“若隻是要逃出去,我卻有個辦法。”
“啊,好姐姐,快幫幫我,現在就你能救我了。”
阿芝道:“我曾聽他說起,這夏都固若金湯,無論是天上地下都有重重禁制。不過這些禁制也需要經常維護,負責維護這些禁制的便是九鼎宮鎮都四門。”
馬蹄道:“我聽過,不過聽說現在隻剩下三門。”
阿芝道:“不錯。其實前一段時間,隻有兩門。鎮都四門中的河伯是最近才回來的。”說到這裏她停了一停,想起了桑谷隽獨力打敗河伯的往事,馬蹄也不敢打擾她。阿芝出了會兒神,才繼續說道:“河伯離開夏都爲時甚久,因此夏都水道裏的禁制便先有了破綻。河伯回來之後多方維護,但究竟還是有些破綻一時間還沒全部補上。”
馬蹄喜道:“阿芝姐姐你知道那破綻,是不是?”
阿芝點頭道:“嗯,是個小小的破綻,不過足夠讓一個人出城去了。跟我來。”說着竟帶馬蹄來到後院,道:“出路就是這口古井了。這個通道,連他也不知道。”阿芝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都雄魁了:“這條水路是我無意中發現的,本來是擔心他喜怒無常,緩急間有個逃跑的可能。現在剛好給你先用。你會避水訣嗎?”
馬蹄搖了搖頭。
阿芝歎道:“我是糊塗了,你又不是水族,怎麽會避水訣?嗯,龜息法會不會?”見馬蹄又搖了搖頭,阿芝重新把他帶回房内對他說:“昨天你跟我歡快,持續的時間很長,體力很好,應該有練過什麽功夫吧?”
馬蹄這個時候也不好藏私了,把從祝融火巫家裏偷的那片龜甲拿了出來說:“這是我撿到的秘笈,我是照着上面自己練的,也不知道練得對不對。”
阿芝接過看了一下道:“這是至陽至剛的法門,和我所修煉的截然相反。不過這片龜甲所記載的内容并不是很深,和我所知頗有相通之處。嗯,他今天不會來了,我們還有大半天的時間。”說着便給馬蹄講解龜甲上所刻的練氣法門。
馬蹄心道:“看不出原來她也有這麽大的本事!還好昨天沒用強,要不一定死得很難看。”
阿芝見他分心,拿龜甲啪的一聲敲了他一下,說道:“沒多少時間了,快收斂心神好好聽着!”
馬蹄忙應“是”。這片龜甲他琢磨了整整一年,又按自己的理解胡亂修煉,沒想到大緻上還撞對了,隻不過有些地方似是而非。這時得阿芝指點,登時融會貫通,到了傍晚,阿芝詢問了他運氣的情況後,道:“行了,你現在可以用龜息法了。”跟着教他怎麽閉氣,如何龜眠。阿芝見他一點就通,教得也頗爲暢快。待馬蹄把龜息法粗粗學成,阿芝道:“你現在的這點修爲,最多隻能閉氣半個時辰,不過也夠了。”跟着又給他講解地下水路,說明進入古井之後該如何遊走,如何出去。
好不容易才說完,阿芝道:“成了,趁現在天黑,你快出城吧。你自己去吧,我就不送你下井了。”
馬蹄道:“姐姐,我舍不得你。”這回他倒是真的不舍。
阿芝怔了一怔,歎道:“我也有些舍不得你。不過弟弟啊,你不是我的心上人,我也不是你一生一世的伴兒。我們歡好一場,也算緣分。别耽擱了,快去吧。萬一他像昨晚一樣,突然間心血來潮又來敲門,隻怕你就跑不掉了。”
馬蹄一聽,想起都雄魁的強橫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就不敢再拖拉下去,突然跪下給阿芝磕了三個響頭道:“姐姐,這次我是真認你做姐姐了!”跟着爬起來溜進後院,爬入井中。
阿芝望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姐姐……馬蹄弟弟,我很高興做你姐姐,可我并不希望永遠隻能做人的姐姐啊。至少有一個人……我希望他不隻是把我當姐姐……”
馬蹄并不知道阿芝的細膩心思,以龜息法潛入井中,一潛入水底,沒遊出多久眼前便一片漆黑。這一點卻是阿芝疏忽了:她出身水族,在水中遊蕩就像常人在陸上走路,隻要知曉了道路,閉着眼睛也能走對。馬蹄卻沒這本事了。
他潛入水道,沒多久就迷了路,在水裏亂闖。漸漸胸腹間越來越憋悶,他知道自己的龜息功夫快到極限了。這時眼前忽然有一點光亮,他也顧不得是什麽出口了,湧頭就上,卻又是一眼水井,心道:“我不會遊回來了吧?”
突然井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好本事,夏人圍得這麽嚴密,你居然還能潛進來。”
馬蹄心道:“原來沒走回頭路,卻不知道這口井位于哪裏,是在城内,還是城外。等等!剛才這男人語音好熟,好像在哪裏聽過!”
卻聽井外另一個男人接話道:“哼,地下盤根錯節,布滿了樹根。若不是知道江離出身太一宗,而這裏又是太一宗大本營,我幾乎要以爲是他搞的鬼!”
江離?馬蹄聽到這個名字,隐隐想起了什麽,隻聽第一個男人道:“那你覺得是不是江離的傑作呢?”
第二個男人道:“不是。這些樹很老了。沒有一百年,隻怕也有幾十年了。多半是太一宗前輩留下的陣勢。正因爲年歲久了,缺少維護,有些根系長歪了,有些根系腐爛了,我才尋到一個小小的縫隙進來。對了,你不請我進屋坐坐。”
第一個男人的聲音第三次響起,還沒聽清楚他說什麽,馬蹄蓦然想起來:“是他!這口音,沒錯!羿令符!那個眼睛比雄鷹還犀利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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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聽出羿令符的聲音,心中大奇:“我怎麽跑到有窮商隊來了?”
隻聽井外那人對羿令符道:“你剛才不是說這個院子是夏人監視上的死角麽?哼!”馬蹄正想他在哼什麽,突然被什麽東西纏住,驚呼聲還沒喊出來就已經被一卷蠶絲封住了口,然後身子淩空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拖出井去,跌在地面上。兩個男人冷冷地盯着自己,一個正是羿令符,另一個卻是巫女峰下和有莘不破單挑的那個“強盜”桑谷隽。
羿令符掃了馬蹄一眼,道:“是你!怎麽是你?”
桑谷隽道:“認識?”
羿令符道:“嗯。”手一揮,馬蹄隻覺腦袋劇痛,便暈了過去。羿令符繼續道:“是個小混混,看來不是夏人安排的奸細,多半是機緣巧合之下來到這裏。”
桑谷隽道:“這麽說這口井可就有些古怪了。”
羿令符沉吟了一會,道:“先不說他,先說說你吧。你剛才說夏人安排在地下的‘地網’有破綻?”
“不錯。”
“那破綻有多大?”
桑谷隽道:“剛好夠我一個人過來。”
“再帶一個人呢?”
桑谷隽微一沉吟,道:“你要我把不破送走?他本身不會地行之術,我帶着他,隻怕通不過那縫隙。”
羿令符歎道:“空中又被登扶竟的天羅封住……罷了,這件事情我另想辦法吧。你這次來,是來見不破,還是來找燕姑娘?”
桑谷隽神色一陣黯然,道:“不破我就不見了。燕姑娘……”話沒說完,便搖了搖頭。
羿令符道:“你走的時候她沒去送你,你沒因此怪她吧?”
“怎麽會。”桑谷隽道,“其實,我直到現在也很矛盾。我很想在辦事之前先見見她,又怕見到她以後會失去勇氣。算了,還是不和她見面了。如果我這次有命活着走出夏都,再去找她。”
羿令符看着他,良久才道:“你打算進王宮報仇?”
“是。”
“可是你孤身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