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慶節駭然道:“半天?”
“嗯。”有莘不破道,“我們一夜來連番沖擊,不停地騷擾,北狄擋又擋不住,追又追不着,直到始均厲布下這個十裏冰界,才勉強能全面防護。不過全面防守隻能減少他們的傷亡而已,仍然沒法把我們攔在界外。但我們怕被他的主力纏住,這樣子來來回回騷擾,也沒法對他們造成緻命損傷。”
“這一晚我們能大占上風,靠的就是靈活,見到始均厲來就跑,然後換個地方攻擊。”姬慶節道,“現在始均厲大概很希望我們能跟他正面對決吧。”
“他當然這麽希望,聽你說始均厲一年之内隻能再召一次應龍,如果這次再召應龍出來而無功,那他在接下來的一年内便會喪失最大的依靠。再說,由于我呼喚過玄鳥所以我很明白,在短時間内要再次呼喚應龍這樣強大的神獸,隻怕他也大感吃力吧。不過,我本來以爲他半個時辰下來就會疲憊不堪,誰知道到現在仍沒有衰疲。真是奇怪,他怎麽能維持這麽久?”
姬慶節道:“胡人有種法術,可以集結衆人的鬥氣來支撐施術者的大陣形。”
有莘不破驚道:“有這種事情!你怎麽不早說。這麽說來,他們是靠幾十萬人來支撐這個陣形了?天,那我們耗盡他真力的打算豈不是全盤落空?”
“難道你原來就是打算用這個法子耗盡他的真力?我看你一直想法子激怒他,還以爲你就是要把他引出來伏擊呢。”
“我是要把他引出來,但不是要伏擊他,而是……”有莘不破道,“總之現在這個十裏冰界沒有他也能維持,那引他出來根本就沒用。”
“難道你不是要對始均厲動手,而是要對軍營動手?”
“嗯,原來是這麽打算的。”
“我不知道你要用什麽辦法,”姬慶節道,“不過你的計劃應該可以繼續。”
“哦?你不是說……”
姬慶節道:“始均厲可以借助大軍的鬥氣,但他本人則是一個不可缺少的媒介。如果沒有他,大軍之中沒有第二個人能凝聚起這樣散漫而強大的鬥氣。”
“我懂了。”有莘不破大喜道:“也就是說,如果始均厲不在大營之中,這個十裏冰界就會散架?”
“殘餘力量應該可以繼續維持一段時間。”姬慶節道,“你到底要幹什麽?”
“我要幹的,當然是一戰定乾坤的大事!”有莘不破道,“融父山十二連峰連綿百裏……這個陣法當初你們是怎麽弄出來的?”
“那是一塊福地,聚攏着天地靈氣。”姬慶節道:“當年還有幾位前輩幫忙,才構建起來的。我懂得其中運轉的奧秘,但當初究竟是如何造起來的,至今還沒弄透。你這次的計劃是要利用這個陣法麽?”
“不錯。”有莘不破道:“這個陣法本身沒有殺傷力,但裏面的生克變化,卻能讓我們的絕招威力倍增,是吧?”
“不完全是這樣。”
“唉,我一時也沒完全弄懂啦,不過我昨天試了一下,我那記小旋風斬從巽位進去,竟然不需要我追加力量便在融父山十二連峰之間盤旋不息。如果是你的麒麟斬……”
“一樣的道理。”姬慶節道:“那天我主持陣法沒法親自施爲,要不然那兩千巫騎兵,嘿嘿,幾個來回就滅了。”
“如果由桑谷隽來主持陣法,你不就可以抽身動手了?”有莘不破道,“那批巫騎兵對玄術有很強的抵抗力,但你也說了,遇上你的麒麟斬也沒轍。如果換作普通将士,而始均厲又不在的話……”
姬慶節道:“那還不是石頭砸豆腐。嗯,難道你要把北狄大軍全引進陣裏去?那不可能。始均厲就是因爲忌憚這個大陣才遲遲不肯動手,他沒笨到會驅趕族人的血肉之軀來撞刀口。”
有莘不破笑道:“他不來,我們可以過去。”
“過去?”姬慶節道,“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又沒腿,怎麽過去?”
有莘不破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桑谷隽說可以。”
姬慶節驚道:“什麽?”
有莘不破笑道:“他說搬山本來是很麻煩的,但這融父山十二連峰與衆不同,本身就具有強大的靈力,好像他能和融父山十二連峰融爲一體,憑借融父山十二連峰吸取大地之力引爲己用——其實我也聽得不是很懂,但他既然這麽說,那就一定能辦到!”
姬慶節臉色刷地白了:“我知道你要幹什麽了。”
有莘不破微笑道:“如果我把始均厲引出來絆住,北狄大軍群龍無首,反應一定不夠果斷。這個時候如果融父山十二連峰從天而降,或者突然從地底冒出來……哈哈,哈哈,隻怕一場大亂就得死掉一半人。你再發出麒麟斬,在大陣中盤旋幾下,那些族長啊、巫騎兵啊什麽的,隻怕也都在劫難逃了吧。”
姬慶節神色沉重起來:“如果這樣……說不定北狄真得滅族!”
有莘不破道:“如果始均厲在,或者那個大祭師還有足夠的力量,他們多半還另有辦法來化解這場危機。不過……嘿嘿。那大祭師現在就算不死,短時間内也沒法出來呼風喚雨了。何況我還有個羿令符沒動呢!羿老大爲人深沉果斷,如果出了什麽意外,他一出手,定能力挽狂瀾!”
姬慶節沉吟道:“真要這麽做?”
有莘不破不悅道:“你到底還在猶豫什麽?”
“這場大戰下來,隻怕要屍積成山,血流盈河……”
“屍是蠻族的屍,血是異族的血!有什麽要緊!”有莘不破冷笑道,“你現在倒博愛起來了啊,卻不知道始均厲殺申屠大哥的時候,還有那隊巫騎兵沖進邰城燒殺搶掠的時候,有沒有你姬大人這麽慈悲!”
姬慶節想起這些年來北狄對華族的殘酷,想起申屠一族的悲慘下場,眼睛也紅了:“好!我們幹吧!”
九死生疑
黎明前是一片難得的平靜。
始均厲遠望融父山十二連峰,眉頭深鎖。
“大王,”北狄四大族長之一拉婆門禀道,“還是沒找到大祭師。而且,連四祭師也不知所蹤。”
“嗯,”始均厲道,“大概都完了吧。”
拉婆門驚道:“都……完了?怎麽會,大祭師那樣的神通……”
“那又如何!那個有莘不破來闖營,我們加在一起幾十萬人,哼,卻讓他自由來去!”
“那是這小子沒膽,要是他敢正面和我們交鋒……”
“說這些根本沒用。”始均厲道,“公劉到現在都沒出手,也不知道在搞什麽鬼。嗯,拉婆門,你說這些年我們是不是錯了?”
“錯了?”拉婆門這一驚吃得不小。目空一切的大王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始均厲道:“我從來沒懷疑過自己,因爲我們從來沒遭受過挫折。一直以來,我們都是憑着武力征服這片土地上的一切。就算那個被華族人稱爲人傑的公劉,在我們面前也一退再退。可今天看到那個有莘不破的氣勢,卻讓我想起,公劉其實未必是真軟弱。”
拉婆門不敢搭腔,眼前這位大王的語氣空前的溫和,溫和得讓熟知他的人感到害怕。
“你爲什麽不搭話?”
“這……大王的意思,我不太懂。”
“嗯,不懂……”始均厲道,“那就算了吧。”他突然望向南方,道:“我們是淺演的民族,真正會用腦的人不多。不過正因爲如此,我們比這些華族人來得更加直接、更加純粹!來得更有力量!”
“那當然,我們萬騎一沖,足以讓大地也顫抖戰栗!”
“可我們卻拿不下一個有莘不破!”
拉婆門被說得羞恥心起:“大王,請準許我帶一隊巫騎兵出去向有莘不破挑戰!”
始均厲冷笑道:“他若是肯和你一戰,會等到現在?”
看拉婆門漲紅了臉,始均厲道:“中原人的那些伎倆,你是想不通的。嗯,不得不承認,軒轅族人确實人才濟濟。可惜啊,他們卻不齊心。我聽大祭師說,他們中原像季丹洛明那樣的人還有好幾個——這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像季丹洛明那樣的人,有一個便足以橫行天下,如果有好幾個的話,聯起手來我們這些邊遠民族還有活路麽?”
拉婆門道:“聽說他們中原人最喜歡自己人打自己人。”
“沒錯。”始均厲道,“當年我對此很不解,曾問過公劉,公劉說人民多了,曆史久了,文化深了自然如此,因爲族内的差别太大,不同的意見太多。我說那你們豈不是遲早要死在自己人手裏?他卻又說炎黃族裔千年不倒,其中自有言語不能說出的道理在。”
拉婆門怔怔地看着他,不理解大王在說什麽。
始均厲似乎也沒向他解釋的意思,自顧自道:“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能和公劉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他坐在火堆邊跟我說,他的國族面臨幾近滅絕的浩劫,其實那或許是個轉機。他說如果能接續舊傳統,創建新氣象,或者将來能更勝從前也說不定。嘿嘿!你猜公劉當年對我說什麽來着?”
“什麽?”
“他說華夏不以種族分,而以文德立。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幹一番英雄事業。”
“大王和公劉聯手……”拉婆門張大了嘴巴,那可是個令人驚訝的組合。如果真的那樣的話,隻怕方圓三千裏的土地都要被這兩個人踩在腳下吧。拉婆門想起了公劉初興時華族的富裕,不禁有些向往:“那也不錯啊……”
“你懂什麽!”始均厲冷笑道,“我當初若是答應,現在我們早就滅族了!”
“滅族?”拉婆門驚道,“大王是說這是公劉的一個陰謀?他實際上是想引誘我們,然後把我們都殺了?”他突然想起當年占領公劉所興建的那些祭台和宮室後,族中有人很羨慕那些精美的東西,便想占爲己有,卻被始均厲一把火燒光了,說那是拿來誘人堕落的邪惡事物。
“不是,”始均厲道,“人會活下來,可北狄這名字卻會消失掉。”
“名字消失掉……”拉婆門大惑不解,“名字怎麽會消失掉,就是消失掉了又有什麽打緊?”
始均厲臉上突然泛起一陣寂寞的神色:“你不懂的。就像我不停跟你們解釋如何聚攏鬥氣維持十裏冰界,你們就是弄不懂一樣。”他撫摸了一下身邊的玄冰獅頭斧,喃喃道:“這大西北,唯一能和我說得上話的人,卻在融父山十二連峰的那一邊。”
正說間,突然聲聲喧嘩傳來,打破了始均厲片刻的平靜。他雙眉聚攏,眉間殺氣大盛:“又來了!這是第九次!”
拉婆門道:“我這就點齊人馬,去把他攔住!”
“不!”始均厲冷冷道,“就讓他沖進來。我要看看這男人能不能沖到我玄冰獅頭斧跟前來!”
拉婆門忍住了不動,前方卻不斷來報:“那有莘不破已經突破冰界了!”“第一營地被挑了。”“狼頭營巫騎兵被突然襲擊,散亂不能聚成陣形,被那有莘不破弄了一場怪風盤旋上天,死傷慘重!”……“大王!那……”
最後一個小将跑到跟前,竟然沒把話說完便倒地身亡。
拉婆門叫道:“大王!”
始均厲還是不動!
“吼——”不是胡将的呼喝,而是一聲獸吼!第一聲充滿憤怒,第二聲夾帶痛苦,第三聲竟如悲嚎!
始均厲突然笑了。
有莘不破不知道,這個時候羿令符和桑谷隽竟然都不在融父山十二連峰大陣了。
在左招财的帶領下,羿令符來到了常羊山的深處,左招财指着腳下一塊巨石說:“那個地底洞窟,就在這地下千尺。”他說着就沉了下去,然後又馬上想起羿令符不會地行之術。
“哎喲,那可怎麽辦啊?”左招财說,“要是世子在的話,以他的能力多半能将羿首領帶下去,但我們卻沒法帶羿首領到達千尺地下。”
羿令符沉思半晌,道:“地下還有沒有人?”
“有,右進寶在洞窟外的下面守着呢。隻是裏面傳出來的氣息太過可怕,所以我們都不敢進去。”
“讓他們都撤走!”羿令符道,“全部撤走。”
他沒有說明原因,但左招财對羿令符充滿了敬畏,又得了桑谷隽要自己一切聽從羿令符吩咐的命令,當即潛下地底,過了好久才與右進寶等一幹巴國的地行兵一起浮出地面。
“全部走開,離開常羊山。”羿令符說,“馬上就離開,如果路上遇到有人要來,也全部将他們勸走。”
“羿首領,究竟要發生什麽事情?”右進寶摸不着頭腦地問道。
“不必多問。”羿令符道,“因爲我也不知道,待會會發生什麽。”
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左招财、右進寶率領巴國地行兵都撤退出了常羊山地界。羿令符這才張弓搭箭,忽然跳起,弓箭垂直對準了地面,瞄準了左招财指出的那個點!
一箭射出,透入地底千尺!
地面出現了一個寸許小孔,片刻之後一股死亡氣息從小孔中噴湧了出來,伴随死亡氣息湧出來的,還有一個似乎來自遠古的聲音。
“是誰?是誰?是誰?是誰在打擾我的千年長夢?”
有莘不破踏在窫窳的屍體上,然而這頭在血池誕生的怪物這次沒能逃過有莘不破的眼睛,它的元嬰被有莘不破盯住了。
“哼!”傲視千軍的男人走上一步,對準窫窳的元嬰,一腳踏下。
那團血肉避無可避,貼着地面瑟瑟發抖。然而那一腳竟然沒有踏實,一股寒氣襲來,警惕的有莘不破馬上跳開。失去肉身的窫窳如獲大赦,長出四條軟趴趴的肉腿,在混亂中逃得無影無蹤。
有莘不破卻沒有逃。他已經有些疲倦,然而和前八次不同,他居然面對着始均厲而毫不退縮。
“很好,你終于還算是個男人。”
有莘不破冷笑道:“有沒有你的稱贊,我都是華夏的好男兒。”
“是麽?”
玄冰獅頭斧劈下,幾個北狄的族長和将領怪叫一聲帶領将士紛紛逃開。沒來得及逃到五十丈外的三千北狄将士,全被凍成冰雕。
有莘不破張開無明甲,手舉鬼王刀抵擋,擋一斧,身子沉一沉,再擋一斧,身子再沉一沉。地面已經沒到他的膝蓋,但他還是不退。
“很好。”始均厲冷笑道,“再吃我一斧!”
刀斧第三次撞擊,始均厲感到對方刀上凝聚的是一股至陽至剛的氣息。“奇怪,他以前的刀風都是陰陽沖和的……”一念未已,一股旋風倒卷而起,始均厲心中一驚:“糟!”
有莘不破凝聚在鬼王刀上的全是至陽熾氣,再利用始均厲斧頭上的至陰寒氣,陰陽相撞、龍虎對沖,發動了一次極不精純、威力卻遠勝自己獨力激發的旋風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