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槐笑道:“這個不忙,咱們說正事要緊。”正要說回“正事”,突然腳下微震,驚道:“地震麽?”但隻震了兩震卻沒下文。正放下心來,門口又響起敲門聲。姚槐臉色一沉:“又幹嗎?”
門外姚富貴道:“奶媽說了,這人很奇怪,最好爹爹你去相一相。”
姚槐回頭望了他的客人一眼,見他的客人也點了點頭,才道:“你穩住他,我就來。”
姚富貴才走,姚槐道:“那您先坐坐?”
“不,我也想去看看。有辦法讓我偷偷瞄上一眼麽?”
“這個……”
“我怕是有窮的人。那你可不認得。”
姚槐猶豫了一下,終于道:“好吧。”
桑谷隽有些不自然地坐在這座小帳篷中。
他并沒有露富,但迎接他的老女人一看到他那領天蠶絲袍馬上擺上一張笑臉,把他請到最上等的帳篷中款待。桑谷隽不懂得這風月場所的情調,坐下就問:“是不是有個叫蓮蓬的?”
那老女人一聽這個名字,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知道有異,一邊笑着應付,使喚了個上等巫妓傍着桑谷隽,自己借了個理由出來,讓姚富貴去知會姚槐。得了姚槐的回應後,才回帳給桑谷隽賠笑:“蓮蓬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
她又使了個眼色,旁邊兩個巫妓忙獻殷勤。桑谷隽被弄得手足無措,他不是不沾女色的君子,卻也不是好壞全收的貨櫃桶,被擺弄得煩了,鼻孔中哼了兩聲,哼一聲,大地便震一下。那老女人也是見過些世面的,心中吓了一大跳,暗示兩個巫妓收斂收斂,随即又讓姚富貴去請他父親。
沒片刻姚槐抱着肚子笑吟吟走進來賠罪。桑谷隽也不好發作,隻是又點名要見蓮蓬。
姚槐道:“是,是!”他看不出桑谷隽的深淺,托了個模棱兩可的話:“蓮蓬可是我們團裏頂級的巫女,我們團裏誰也指不動她,我這就去請她,還請公子海涵稍候。”
退了出去,閃進一個小隔間,隔間中似乎有人耳語,姚槐再度出來,臉上似乎有些變色,低聲吩咐姚富貴:“趕快叫蓮蓬進去服侍!”随即又進了帳篷,臉上恭謹的神色比方才又多了十二分:“公子稍候,蓮蓬馬上就來,馬上就來!”
“知道了。”桑谷隽揮揮手,“你先出去。她來之前我想靜靜。”
姚槐哪敢違拗,哈腰退了出去。
桑谷隽哪會把這小小的巫舞團放在眼裏?雖然姚槐等人做了些小動作,他也懶得去猜測,而是躺在地氈上喝酒等候。
“頂級的巫妓麽?不知美到什麽程度。雖然姬慶節說很平凡,但他既然看得上眼,總差不到哪裏去吧。當然,跟燕姑娘是沒辦法比的。”
正在出神,帳門掀起,掀門的是一雙大手,還沒見到人,先看到一雙大腳。桑谷隽皺了皺眉頭,随即見到一個女人——身上打扮得雖然華麗,但那裝束卻似乎是臨時套在她身上的,她本身并無足以陪襯這身衣服的嬌俏,皮膚也有些粗糙,但五官倒還端正。
“大概是蓮蓬的丫鬟吧。”桑谷隽想,有些不悅地問道:“蓮蓬呢?怎麽還不來?”
那女人一怔,道:“蓮蓬?我就是蓮蓬啊。”
華族的叛徒
桑谷隽見到蓮蓬的樣子實在大吃一驚:就這女人,居然把姬慶節給迷住了!
說實在的,這女人也說不上醜陋,可是也實在太普通了些。
姬慶節的身份何等尊貴!他本身又何等優秀!一個巫妓居然能讓他不顧世俗的歧視愛上她,必然有十分過人之處,誰知一見之下,卻讓桑谷隽大爲失望:這副容貌,就算她是天下共主的女兒,桑谷隽也爲姬慶節感到委屈。
“你不是要找我麽?怎麽卻是這副模樣?莫非找錯了人?”
“你真的是蓮蓬?你們團裏有沒有另外一個叫蓮蓬的?”
那女人嘴角動了動,終于忍住沒有發作:“沒有。這團裏隻有我一個蓮蓬,蓮蓬又不是什麽好名字,這麽多人搶着要麽?”
桑谷隽呃了兩聲,不知說什麽好。蓮蓬走近前來,除下袍子,随即又脫了外衣。
“别,别!”桑谷隽跳了起來。如果是别的妓女,逢場作戲一場倒無所謂。如果這個女人真是姬慶節的心上人,他怎麽下得了手?
“你這人可真奇怪。”蓮蓬說,“我穿着外衣,怎麽作法?”
“作法?”
蓮蓬從帳篷中一個小櫃子裏取出一個香爐,焚了香,室内登時一陣清馨。
蓮蓬道:“你要我先幫你放松精神,還是放松肉體?”
桑谷隽從沒經曆過這些,讷讷道:“放松精神怎麽樣?放松肉體怎麽樣?”
蓮蓬道:“放松精神的話,我會念安眠咒,讓你好好睡上一覺。放松肉體的話,我會給你念狂歡咒,讓你發洩一下。”
桑谷隽心道:“狂歡咒多半和那個事有關。”便道:“安眠咒吧。”
“好。”蓮蓬在香爐前坐下,“來,你坐在我對面,用你覺得最輕松的姿勢坐着就行。”
桑谷隽心道:“不知會不會真的睡着。要是睡着了豈非任人魚肉?嗯,還是防範一點好。”暗運神通,在帳篷内壁布下一層透明的天蠶絲,不但形成了一個守護網,而且把内外的聲音也都隔絕了。
姚富貴聽從父親的指令,把蓮蓬送進了帳篷,心中卻不服氣,找到姚槐問道:“你不是說除了那個小子以外,不讓蓮蓬接任何客人了嗎?”
“混賬東西!”姚槐低聲罵道,“‘小子’兩個字是你叫的?以後不管人前人後,不準對那個年輕人無禮。”
姚富貴不敢頂嘴。姚槐又道:“現在帳篷裏那個年輕人,來頭更大!雖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但……要是能多攀上一個貴人,總是不錯。”
姚富貴不由有些好奇:“他到底是什麽貴人?”
姚槐揮了揮手:“出去吧,這事跟你說了你也不懂的。”
他兒子恹恹出去以後,一直面向裏壁的那個神秘客人道:“你不是效忠始均厲的麽?怎麽現在又去攀那個巴國王子?難道你不知道這個姓桑的正幫助邰人和始均厲作對?”
姚槐笑道:“效忠?呵呵,始均厲大王我自然是要效忠的,可這并不妨礙我效忠巴國王子啊。你也不想想,巴國是什麽地位!天下八大方伯之一。而且和岌岌可危的姬家不同,桑家可是幾百年來一直興旺至今啊。聽說中原大亂了,可中原無論怎麽亂,也沒巴國的事情!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一棵一定不會倒下的大樹,那麽就是巴國!這樣的大神,你就是讓我每天供在床頭拜我也願意啊。”
那客人冷笑了一聲道:“無恥!”
“無恥?哈哈。”姚槐壓低了聲音笑道,“你有資格說這句話麽?我不過是個地位卑微的龜公,向誰投誠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我家又沒族譜,雖然出生在邰人的部落裏,冠了華夏的姓氏,可誰知道我身上有沒有蠻夷的血!說不定我祖父就是個北狄呢。嘿,倒是你,身爲邰國十大部族之一的族長,血統純正的軒轅後裔,卻在這危急關頭背叛本族,到底誰更無恥呢,申屠畔族長?”
暗黑中的男人喘息着說不出話來:“不!不是,我不是!”
姚槐冷笑道:“不是?我最多是個奸商,是個小人,你申屠畔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叛徒。”
“不!”申屠畔不敢高聲,卻在極力抗拒着,“我不是的!至少,我不像你那樣,我不是爲了自己……”
“好了好了。”姚槐突然發現自己話說得太多了,而且都是些不見得對自己有利的話,當下回口道,“我知道族長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管怎麽樣,我們現在是坐在一條船上了。還是讓我們商量一下怎麽幹好始均厲大王交代下來的事情吧。”
蓮蓬念起了咒語,桑谷隽不禁有些失望。蓮蓬的确是在催動安眠的巫術,她的咒語正試圖讓桑谷隽的大腦放松下來,這巫術和雒靈的心法倒也略有相通之處,但高下卻相去甚遠。就算是雒靈也未必能在正面對敵的情況下撼動桑谷隽的心神,蓮蓬這點咒語哪裏會有什麽作用?
桑谷隽又是一陣失望,他原來以爲蓮蓬是有什麽獨特的絕技能令姬慶節沉溺,哪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的巫術也隻有這種程度。
“你,還沒感到要睡嗎?”
桑谷隽苦笑着搖了搖頭。蓮蓬噓了一口氣,似乎有些氣餒:“唉,還是不行。”
“還是,你以前也失敗過?”
“嗯。”蓮蓬道,“對第一個客人就失敗了。”
桑谷隽眼睛一亮:第一個客人,莫非就是姬慶節?他小心地問道:“是什麽樣的客人?”
“是一個富家公子吧。”蓮蓬說,“那天團裏生意極好,那個男人穿着一身布衫進來。當時沒有别的人手,奶媽就臨時讓我裝扮一下去應付他。”
桑谷隽道:“既然是富家公子,幹嗎你們那個奶媽不好好招呼?”
“當時他不像有錢的樣子。”蓮蓬道,“我是後來才猜出來的。”
“猜出來?”
“是啊,”蓮蓬說道,“我原來在團裏也就洗洗補補,做飯打雜。但接待過那個男人之後,團主對我的眼色就有些不一樣了。後來那個男人又來了一次,之後團主就對我好起來了。現在我住的、穿的、用的、吃的,都是全團最好的。活也不用幹,除了那個男人,也不用接待别的客人。我猜團主的心思,大概那男人其實是個偷偷跑來我們這裏的富家子弟吧。要不然團主不會這樣費盡心思巴結他。”
桑谷隽心道:“這女人出身卑賤,但心裏倒很明白。”對蓮蓬便多了兩分好感。
“其實,”蓮蓬道,“你也是個有身份的人吧?”
桑谷隽遲疑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蓮蓬道:“我猜就是。嗯,隻是你爲什麽會想到要點我?除了團裏的人,沒幾個人會知道我的呀,我長得也不漂亮。”
桑谷隽道:“我聽一個朋友提起過你。”
“朋友……是他嗎?”
桑谷隽知道她說的是誰,卻裝糊塗:“你說誰?”
蓮蓬道:“他啊,雖然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是說你接待的第一個客人?”
“嗯,”蓮蓬說,“其實他也是我唯一的客人。你想想,這裏個個女孩子都比我漂亮,沒毛病的話,誰會來點我?”
桑谷隽試探着問道:“你覺得那個男人怎麽樣?”
“不好。”蓮蓬回答得果斷異常。
桑谷隽大爲驚奇:“不好?你說姬……那個男人不好?”
“他姓姬麽?你果然是認識他的。”
桑谷隽抵不過,隻得承認。
蓮蓬低頭想了一下,道:“我不是說他真的不好,而是……而是太好了。其實我也知道他的心意的,可是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你覺得你配不上他?”
“不是。”蓮蓬說,“我覺得,跟他在一起我終究不會快樂的。”
桑谷隽瞪着眼睛看着她:“不會快樂?爲什麽這麽說?難道你……你不相信他的心意?”
“不是。”蓮蓬說,“我們地位差得太遠,生活的環境也差得太遠。我隻是山坡上放養着的山羊,髒一點累一點都無所謂。但要把我圈在一個又陌生、又華貴的栅欄裏,我隻怕會生病。再說,他的家人朋友大概也會看我不慣吧,隻怕會弄來很多尴尬。”
桑谷隽對這個女人不由得又看高了三分,卻仍忍不住道:“其實兩個人在一起,自己開心就好了,何必管這麽多呢?”
蓮蓬呵呵笑了起來,指着桑谷隽說:“你還沒成親吧?”
桑谷隽一怔:“你怎麽知道?”
蓮蓬說:“你若成親了,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桑谷隽不由得道:“爲什麽?”不知不覺中,他的思路已經開始被蓮蓬牽着走了。
蓮蓬不答,卻道:“你有沒有心上人?”
“嗯。”
“我猜啊,”蓮蓬說,“你一定摸不透她的心思。如果是她先喜歡你還好些,要是你追她,你這副不可依靠的樣子,小心她被人搶走。”
桑谷隽待了一會兒,說:“是我先喜歡她的,後來,我們好像好上了,可她……她太奇怪了,最近對我忽冷忽熱的。”不知什麽時候,桑谷隽竟對眼前這個女人多了幾分信任,連這種對親密戰友也說不出口的話也對她說出來了。
蓮蓬道:“好起來?好到什麽程度?”
“就是……”桑谷隽有些紅臉,“那個了。”
蓮蓬道:“你這麽害臊,莫不是她主動?”
“呃……是吧。”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蓮蓬說,“不過她大概是個很有主見的女孩子吧。如果她和你親熱之後并沒有變得很溫柔,那你可就得小心點了,說不定她根本沒把那件事情當回事。”
桑谷隽驚道:“那怎麽可以?”
蓮蓬道:“你啊,都多大了,怎麽想事情還孩子氣沒脫盡的樣子。你這個樣子,叫女孩子怎麽放心把下輩子交給你。”
“那……我該怎麽辦?”
誘餌
蓮蓬聽桑谷隽問“該怎麽辦”,不由得一笑。她的嘴略嫌大了一點,但此刻桑谷隽非但不覺得不好看,反而覺得她這笑容令人産生某種信任感。
“這……蓮蓬姐姐,到底該怎麽辦?”
“姐姐?我可不大敢當啊。”蓮蓬說,“這種事情,外人是很難插手的。總之,你要表現得沉穩點。”
“沉穩?”桑谷隽說,“怎麽樣才能表現得沉穩?”
蓮蓬道:“其實一個人實際是什麽樣子的,全都會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來。你要表現得沉穩,關鍵還是自己得真正地長大。”
桑谷隽道:“真正地長大……”
“希望那個女孩子還沒有心上人吧。”蓮蓬說,“那你的機會應該還很大。哎呀,香都焚光了。”
桑谷隽道:“焚光了就焚光了,再點一塊不就好了?”
“哎,你不懂得,我們這一行的規矩,香焚光了,就是接待結束了。再待下去,你就要多給錢。”
“給錢就給錢,有什麽了不起的。”突然,桑谷隽想起自己沒有帶錢,臉上一陣尴尬。
蓮蓬看着他,笑道:“沒帶錢?”
桑谷隽苦笑着點了點頭:“我很少帶着錢的。”
蓮蓬笑道:“你看你,出門也不長個心眼,叫人家女孩子怎麽信賴你?娼家最講究錢了,任你門第多高,沒有這東西,隻怕馬上變臉把你掃地出門。”
“要不,我把這袍子先押在這裏。”
“那可多難看。”蓮蓬從自己的衣袋裏取出一個布包來,“給。”
“那怎麽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