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道:“我隻因尚未找到一副好骨架做根基,所以遲遲不肯完成最後的複活。現在這個身體不過是一個臨時的宿體,要拿住那幾個小夥子,隻怕不容易。”
“何必主人動手!”少女道,“羽兒一個人便足夠了。”
“哈哈哈……”灰衣人道,“你太自負了。别人不說,光是被你拿住的那個江離,根基就絕不在你之下。當時他要不是召喚大椿精力耗盡,你未必能勝過他!”
那少女卻似乎不服,隻是不敢和灰衣人抗辯。
灰衣人又道:“江離這小子真的很不錯,申眉壽有這樣的徒孫,運氣啊!如果這小子能活下來的話,将來成就隻怕還在申眉壽之上。你别看這小子斯斯文文的,其實骨子裏傲氣得很!但他言語間對自己的朋友那麽推重,莫非那幾個人也有和他不相上下的資質?”
少女道:“我可看不出這幾個人如何了得,羽兒這點能耐,他們遇見了我還不是束手就擒?”
灰衣人嘿了一聲,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那幾個年輕人個個大有來頭!那個手持日月弓的小夥子,多半是後羿的隔代傳人。被你打得奄奄一息的多半是桑鬲(lì)的孫子或重孫。不過我最有興趣的還是那個召喚出玄鳥的小子!嘿!契的後人,個個都不是凡品啊!我所要的絕世根骨,多半就在這三人之中了。”
少女道:“既如此,就把他們全部拿下,主人你再慢慢挑選。”
灰衣人一笑道:“你胃口太大了。我這次是來相相貨色。要是會被你一網打盡,那這幾個小子就不值得我如此期待了。你這次隻要能引誘他們都出手就行。擒拿的事情,我自有主張。”
少女不敢違拗,點頭答應。
風之少女
有窮商隊停了下來,因爲羿令符望見了那龍卷風。
“就是那風把江離卷走的?”有莘不破問。
羿令符點了點頭。
“好像離我們不是很遠。”芈壓說。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
“停車!布陣!”三十六銅車首位環接,布成車城。
“不破哥哥!”芈壓說,“我們這就去把那個襲擊江離哥哥的家夥捉回來!”
“用不着!”羿令符道,“好好等着吧,很快就能見到那人了。”
有窮商隊的車城仿佛凝固在黃沙戈壁間,轅門向西,遠望天山的積雪。申時末停車,酉時初陣成,太陽落下,月亮升起,月亮退隐,太陽出山……整整一天過去了,芈壓已經在轅門外等得睡着了,到處還是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有,羿令符看來卻一點也不着急。
芈壓等得煩了,叫嚷道:“不破哥哥!那個家夥一定是怕了我們,不敢來。還是我們去找她吧!”
有莘不破躍躍欲試,但看了看轅門内的羿令符,他正畫地爲棋,向常羊季守請教據說傳自另一個文明的棋術。
“等一等吧。”有莘不破說。
“要是給她跑了怎麽辦?”
有莘不破還沒回答,一陣沙塵撲面而來,打了他和芈壓一臉,把羿令符畫好的棋盤也蓋住了。羿令符倒拖落日弓,又畫了一個棋盤。
有莘不破贊道:“好風!隻怕要來了。”
“沒錯,真的是她。”
好熟悉的聲音啊!有莘不破一回頭,一個人怔怔地望着西邊發呆,臉色蒼白、形容消瘦,正是多日來作繭自縛的桑谷隽!芈壓歡呼一聲,有莘不破也是心中激動,道:“小隽,終于醒了!”
桑谷隽向他做了一個要吐的表情:“别惡心!我告訴過你不要這樣叫我!”随即恢複了那臉癡癡的神情。“嗯,我睡了多久了?”
“好久咯!”芈壓說,“我們越過群群重山,現在在劍道上。看——那就是天山了!應該不遠了。”
“劍道?”桑谷隽道,“那水族的事情……”
“解決了。”有莘不破道,“雖然留下了一些手尾。”
“手尾?”
“嗯。”有莘不破道,“後來弄得糊裏糊塗的,隻怕中下遊還是免不了一場水災,但應該不會很嚴重。唉,最麻煩的是江離給抓住了。”
“什麽!”桑谷隽一震。
有莘不破道:“當時我們離得遠了,都沒看清楚,隻知道那抓走江離的人是個控風的人,似乎是個少女。”
桑谷隽又是一震,歎了一口氣道:“是她,真的是她。”
有莘不破道:“誰?把你打傷的人?”見他點點頭,有莘不破罵道:“桑小子你也太窩囊了。打了敗仗也就算了,怎麽連對方的力氣也沒耗掉多少!從羿老大的轉述看來,那人對付江離的時候簡直還是個生力!嘿!還是個女人!”
桑谷隽這次出奇地沒有還口,隻是說:“她叫燕其羽。”
“燕其羽?”有莘不破看着他的樣子,有些擔心地說,“你小子不會迷上她了吧?”
桑谷隽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不是吧!你不是一直牽挂着那個坐着芭蕉葉的美女嗎?這麽快就移情别戀了?咦,等等,”有莘不破托了托下巴,“芭蕉葉……天!不會同一個人吧?”
桑谷隽點了點頭,臉上居然有些紅。
有莘不破見他這個樣子,也不知道做什麽表情好,說道:“呵,嘿,呵……原來如此,我說你怎麽會那麽沒用,原來是遇到……遇到克星了。嘻嘻,我收回剛才罵你的話。”又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不要緊,小隽啊,你這一仗敗得大有道理,很好,很好。”
“好個屁!”桑谷隽罵道,“要不是我,江離就不會……”
“不要緊的。”芈壓也上來湊趣,“隻要我們把江離哥哥救出來,你再讓嫂嫂給江離哥哥道個歉,雙方就沒事了。”
桑谷隽的臉色更紅了,岔開話題道:“燕……燕姑娘到底爲什麽要和我們作對呢?”
有莘不破一怔,随即醒悟過來。剛才芈壓的玩笑說得太容易了,仇皇可是那麽好對付的麽!能否救出江離已經是未知之數,就算能救出來,中間定要經過難以想象的苦戰。燕其羽是仇皇的使者,隻怕桑谷隽這點癡心是極難夢圓的了。
桑谷隽又問道:“我昏迷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我來說!”芈壓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有些芈壓不是很清楚的,有莘不破便補充兩句。太陽開始西斜,風越來越大。約一頓飯時間,芈壓才把這一路來的事情講完。
桑谷隽聽說燕其羽竟然是仇皇的使者,急得直撓頭,連玄鳥降臨、天魔出現的事情也沒什麽興趣了。直到聽說新交了一個朋友常羊季守,這才向轅門内望了一眼。
有莘不破笑道:“羿老大好潇灑,這會子還拖着天狗兄下棋。等他們玩完了,我再替你們介紹。天狗這人蠻有意思的,多虧我們老在他面前唠叨你的醜事,他對你也是‘久仰’了。”
“哦。”桑谷隽答應着,但連芈壓都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
“呵呵!”有莘不破罵道,“你這小子真不是東西!重色輕友。”
芈壓噘嘴道:“就是,就是!”
桑谷隽道:“不破,你們……是不是怪我?”
有莘不破見他認真,忙道:“别說胡話,我們開玩笑而已。這裏這麽多兄弟,絕對支持你排除萬難,把那位芭蕉上的美女追到手!就是江離也肯定是支持的!”
“謝謝。”
有莘不破笑道:“你别那麽認真好不好,我不習慣。”
桑谷隽笑了笑,這才恢複了一點受傷前的神采,道:“我能不能分别求你們兩個一件事情?”
芈壓馬上點了點頭。有莘不破卻笑道:“要我給你出謀劃策,做個愛情軍師嗎?”
桑谷隽不理他的調侃,道:“芈壓,我肚子餓了。能給我弄點吃的東西嗎?”
“肚子餓?就這點小事?”見桑谷隽點了點頭,芈壓不禁有些失望,這事也太小了。
桑谷隽把芈壓送來的東西三兩下掃個幹淨,贊了幾聲。這時,從西面撲過來的風已經越來越大了,羿令符和常羊季守的棋也到了緊要處。
有莘不破道:“你要求我什麽事情?”
“嗯……我能感覺到是她……”
“她?”
“燕姑娘。”桑谷隽道,“我在繭裏就感覺到她要來了。”
“原來如此!”有莘不破和芈壓一齊叫了一聲。有莘不破滿臉誇張的譏諷,芈壓也學着他的樣子,罵道:“重色輕友!”
有莘不破笑道:“看來我們還得多謝我們的芭蕉葉姑娘,要不是她,你都不知道還要在蠶繭裏睡多久!”
桑谷隽今天的脾氣出奇地好,話說得也有些底氣不足:“待會如果她來了……”
有莘不破笑道:“放心,我們會給你個機會和她單獨見面的。”
“不,不是。”桑谷隽說,“我希望你不要出手。還有,幫我看着羿老大,如果他要射箭,可無論如何幫我拉住他!”
有莘不破怔了一怔,道:“那江離的事情,你打算怎麽辦?”見桑谷隽不言語,有莘不破道:“等江離救出來,你要怎麽做我們都由得你。但現在最要緊的,是救出朋友!”
“我知道。”桑谷隽道,“可是……”
“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有莘不破道,“待會你可以先上。最好你能把她留住!其他的,我不能答應你什麽。”
桑谷隽歎了一口氣,芈壓看着覺得可憐,替他求道:“不破哥哥……”
有莘不破喝斷了他:“芈壓!”
芈壓被他這一聲斷喝吓了一跳,随即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于是他便不再說什麽,跟着有莘不破回轅門内看羿令符和常羊季守下棋。
桑谷隽獨個兒站在轅門外,他身上隻用蠶絲裹着,被大漠的風一吹,隻覺得幹燥難耐。他知道有莘不破的話是有道理的,現在應該把救出江離的事情放在首位。至于那個女孩,對她來說自己的戀慕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但就算如此他還是無法對她下手。在大相柳湖的地門,他就算在失去意識之後也沒想過要傷害她,隻是用一根絲線把她牽絆住,何況現在!
“也許我真的很沒出息。”桑谷隽喃喃說。燕其羽傷了他,但他對她的思念反而更加厲害,甚至感覺到她的存在便提前破繭而出。
遠方一陣混沌,野馬耶?塵埃耶?究竟是天上掉下一個龍卷風,還是地上倒卷的羊角氣?大風接天蔽日,把天地的界限都擾亂了。
“來了,終于來了……”那龍卷風離此還有數十裏,但外圍的威勢已經足以令人戰栗!桑谷隽知道,如果讓旋風的中心卷到車城附近,就算是萬斤銅車也得被卷上天去!
“不破說得對。”桑谷隽告訴自己,“現在最要緊的,是朋友!”走出數裏,手按地面,“青山隐隐”——數座沙丘聳起,擋在有窮車陣前面。桑谷隽背對沙丘,等待着龍卷風漸漸逼近。
一片芭蕉葉滑過長空,停在桑谷隽上空,葉上的少女咦了一聲,道:“是你!桑谷隽!”
“燕姑娘,你好。謝謝你還記得我。”
燕其羽哼了一聲道:“你受了我風輪之傷,居然還沒死!”
“嗯。謝謝你。”
燕其羽奇道:“謝我什麽?”
“謝謝你關心我的傷勢。”
燕其羽一聽,不由莞爾:“你這人可真奇怪。嗯,那個江離說你喜歡我,是真的嗎?”
桑谷隽全身一震,讷讷說不出話來。
燕其羽道:“不過他的話我不大相信。就算相信也沒用,桑谷隽,你這種男人我不喜歡。”
桑谷隽隻覺得腦袋轟隆隆作響,就像被雷劈中!
燕其羽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輕蔑道:“沒出息的男人!”
這句話把桑谷隽刺醒過來,勉強收拾好心情,仰頭道:“燕姑娘。我的好朋友江離,是被你……被你帶走的嗎?”
“是。”
“他怎麽樣了?”
“還沒死。”
桑谷隽哦了一聲,不知是因爲寬心,或者是一聲無意義的呓語。
躲在沙丘中的有莘不破聽到兩人這一輪對話,咬牙切齒。旁邊芈壓道:“不破哥哥,怎麽了?”
有莘不破道:“這婆娘好可惡!要不是礙着桑谷隽,我馬上沖出去把她砍了。”
隻聽桑谷隽道:“燕姑娘,你能不能放了江離?我們做個朋友,好不好?”
燕其羽哈了一聲,似乎聽見了一個極其荒唐的提議。她指着背後十裏處的龍卷風道:“看見沒?這可是近三年來這片沙漠上最大的龍卷風。我把它趕到這裏來,你這幾個沙丘要是能擋得住它,我可以考慮考慮你的問題!”
“好!”桑谷隽隐隐間仿佛看到了一個可以化解雙方對立立場的用力點,精神一振,腳下一沉,小腿陷入沙中,“燕姑娘,這裏風大沙大,不但是你的地盤,也是我的地盤啊。”
燕其羽見兩道沙線從桑谷隽腳下弧形衍射出去,綿延十餘裏,似乎要形成一個沙圈把龍卷風包圍起來。“他要做什麽?啊,是了,這沙線藏着他的力量!他要隆起一圍沙丘把龍卷風困住!這曠漠之所以能形成大風,就在于陰陽二氣不衡。若給他把這一帶弄成一個小盆地,二氣混沌,這裏便成爲一個死谷!”
燕其羽手一揮,幾道風刃向桑谷隽襲去。桑谷隽抱頭抵擋,叫道:“燕姑娘,你不是說隻要我把這龍卷風……”
沙丘中有莘不破罵道:“桑谷隽這個渾蛋!見到女人連祖宗姓什麽都忘了!那女人根本什麽都沒答應過他!”
果然,燕其羽冷笑道:“我有說過不對你出手麽?你受死吧!昊天風輪!”
有那巨大的龍卷風做底,風輪來得又快又狠,昊天旋風一瞬一千八百轉,把桑谷隽全身綢衣撕成碎片,再把碎片撕成條條蠶絲。蠶絲在風中越來越多,但桑谷隽的腳卻像岩石一樣鑲在地面上。燕其羽怒道:“你就是一座山,我也要把你拔出來!”
風力繼續增強,旋風的向心力把往西南遊去的龍卷風反引了回來,兩處旋風并作一處,威力更是驚人。桑谷隽果然被慢慢拔了起來,但他的雙腳還是沒有離開地面,風力沒有把他扯出來,桑谷隽腳下的泥沙岩石越隆越高,竟然似在借助風力形成一座沙丘——不!形成一座山嶽!桑谷隽腳下的山峰越是高大,他就站得越穩!八萬蠶絲随着龍卷風漸漸絞成一條條絲繩,扶搖而上,竟然向燕其羽纏來。
燕其羽大驚,想起在大相柳湖被桑谷隽一束蠶絲纏住,竟然耽擱了老半天!最後損了一角芭蕉葉才得以脫身,忙借風力再把芭蕉葉升得更高。從有莘不破的角度仰面看去,燕其羽隻剩下一個小點,完全看不清身形面目了。
燕其羽在高空道:“你要獨個兒赢我麽?沒那麽容易!這裏可是沙漠,哼!昊天現劫,度盡一國衆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