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是嗎?”羿令符背負雙手站在轅門上,一點戰意殺氣都沒發出來,但十萬鬼魂對他卻個個退避于數丈之外。“那爲何那天晚上你不敢來找我?我可是整整等了你一個晚上!”
“現在也不遲!等我先宰掉面前這兩個小子……”常羊伯寇舉起劍,鬼魂向他飛聚過來,森森鬼氣撲向他的天狼劍,劍身越來越黑,黑到如同墨汁一般。
羿令符臉色微變,叫道:“有莘,小心,他的劍在吃鬼!”
“吃鬼?”有莘不破笑道,“我這把可是鬼王刀啊!怕什麽。”
“鬼王刀?”常羊伯寇的笑聲中充滿輕蔑,“小子,讓你看看什麽樣的兵器才能配上鬼王的名号!三千怨靈天狼劍——死吧!”
數百骷髅從常羊伯寇的劍尖沖了出來,有莘不破舉刀一擋,骷髅卻像幻影一般不受鬼王刀的阻隔,直接撲向有莘不破,肮髒沖擊他的視覺,惡臭沖擊他的嗅覺,鬼号沖擊他的聽覺,陰寒沖擊他的觸覺,更有一股躁動直接引誘他熱血中的邪惡,刺激得他幾乎要發狂。
“不破!”羿令符的一聲斷喝把有莘不破拉了回來。他擡起頭,那一瞬間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隻聽羿令符平靜的聲音道:“不破,你的心力、真氣和力量都有破綻,很容易在這樣的環境中受到侵襲,暫時還是交給我們吧。”
“呵呵!開什麽玩笑!”有莘不破知道羿令符說得沒錯,卻還是覺得不爽。定神看時,兩個人影正在黑暗與光明的縫隙中此起彼伏。常羊伯寇的天狼劍在揮舞中發出幽幽的光芒,常羊季守的天狗劍相形之下卻顯得暗淡。聚攏在天狼劍上的三千怨靈受到常羊伯寇的催動,不斷地襲向常羊季守,但怨靈穿透常羊季守,就像幻影穿透幻影,不但沒有對他造成一點傷害,甚至沒有損耗到他的半點精力。反倒是常羊伯寇的劍鋒把常羊季守割出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有莘不破看得贊歎不已:“沒想到他的精神修養這樣牢固!”
“那倒不見得。”羿令符道,“不破,你根基之牢固不在任何人之下,包括我,也包括天狗。”
“可我就算身體完好,也無法像季守兄那樣面對怨靈毫無影響。”
羿令符哼了一下,卻不做聲。
有莘不破突然道:“對了!你的死靈訣好像對這些怨靈很有用,不如……”
“用死靈訣的話,一枝箭隻能對付一個目标。”羿令符道,“我雖然可以不辭勞苦,但……我們商隊的箭好像不夠我用。”
“當我沒說過。”
常羊季守身上已經多了十八道傷痕,有莘不破終于知道他臉上爲什麽會有那麽多傷疤了。可是常羊伯寇盡管占盡上風,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将頑強的天狗擊倒!天狼心中開始煩躁,這一點連有莘不破也發現了。
“季守兄有機會了!”有莘不破道。
“哦?”
“天狼已開始煩躁了,難道你沒發現嗎?我估計他很快就會發動最強的攻擊,但在這種精神狀态下,那也是他最容易露出破綻的時候。”
“有點道理。”羿令符道,“不過那也得看看天狗能不能緩出手來攻擊那破綻!”
有莘不破心一沉,被羿令符一提醒,他果然發現常羊季守的動作有一點點緩慢下來了。天狗盡管頑強,但力量也不可能是無窮無盡的。
“五更了……”羿令符望向東方,“天也快亮了吧。天一發白,天狼大概就會逃走。”
“逃走?爲什麽?他未落下風啊。”
羿令符道:“天一亮,怨靈就會被我們的正氣壓制住,他的三千怨靈天狼劍就失去了陰氣來源。那晚他不敢來找我,就是因爲沒有這些鬼物提供他陰力,他沒把握對付我。哼!他原本以爲利用十萬怨靈作爲後盾可以把我們全部擊殺。不過他還是失算了。他大概沒有料到怨靈劍對常羊季守一點用處都沒有。這麽說來或許……或許他其實也還不知道他弟弟天狗的真相。”
“真相?”
“嗯。就是天狗不怕怨靈攻擊的原因。”
“原因?”
“哈哈哈哈……”常羊伯寇的狂笑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常羊季守的右臂竟然被天狼齊肩斬斷!有莘不破大驚,握緊了鬼王刀。但羿令符卻仍然沒有出手的意思。
常羊伯寇舉劍斬下,常羊季守就地一滾,嘴巴咬起了跌落在地上的劍,左手一伸,從和身體分離的右手上接過天狗劍,他竟然仍沒有半分退縮的意思!
“好!三弟!你很好!”常羊伯寇喘息着,這是他今夜見到常羊季守之後第一次叫他“三弟”,“看來,這次我還是殺不了你。不過,今晚我也不能白來!”
常羊季守警惕道:“你要幹什麽?”他一開口,被咬住的右手便跌落在地,他卻一點也不在乎。
“哼!幾塊硬骨頭,今晚是來不及啃了。不過,我至少要先把雜碎清理幹淨。”
“你要幹什麽!”常羊季守重複道。
“幹什麽?”常羊伯寇忽然松開右手,天狼劍卻浮在半空。常羊季守臉上仿佛有些羨慕,又夾雜着擔心:“劍祭!你什麽時候練成的?”
天狼卻不回答他,隻是冷冷道:“三千怨靈已經是我的身體能承受的極限。可是,用劍祭的話就不存在這方面的限制。”人影一閃,常羊伯寇已經踏在天狼劍劍身,向子母懸珠飛射過去。
“不好!”
羿令符、有莘不破、常羊季守一齊向車城中心掠去。祭台邊,芈壓竭力維持着五個燃燒着重黎之火的大型火炬——正是這五個火炬保護了祭台和有窮商隊的人不受鬼靈的侵害。祭台上,一身白袍的雒靈已經停止了巫舞,仰天卧倒對着漫天飛舞的幽靈念念有詞。
芈壓叫道:“不破大哥,你們怎麽搞的!怎麽沒攔住那家夥,讓他跑到上面去了!”
衆人擡頭仰望,天狼常羊伯寇一腳踏在子母懸珠的母珠上,天狼劍淩空停在他的頭上,十萬怨靈失控一般向劍身湧去,就像找到了一桌美味的食物。然而到底是它們在吞噬着天狼劍,還是天狼劍在吞食它們?無從知道。
常羊季守喃喃道:“淩虛馭劍,沒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劍祭?什麽鬼東西?真那麽厲害的話他幹嗎不早點用出來?”
“劍祭是劍法中的高深境界,天狼現在用的應該是血祭,用血混合真氣,再以心靈加以羁絆,把劍祭起來遙控指揮。”常羊季守道,“但可怕的不是劍祭本身,而是他利用天狼劍自動聚集鬼靈,要發動十萬怨靈的大攻擊。本來他的身體承受不了這麽多的邪靈,但利用劍祭遙控,他本身所需要承受的壓力就會減輕很多。”
“十萬怨靈!”有莘不破大吃一驚,三千怨靈已經那麽難以抵擋了,如果是十萬怨靈的話,就算他和羿令符等人在天狼的攻擊中能夠幸免,隻怕自蒼長老以下、有窮商隊數百人馬無人逃得過一死!于是他忙叫道:“羿老大!快放箭!”
“來不及了。”常羊季守說,“劍祭發動以後,天狼劍本身就已經有了半獨立的意志!就算攻擊劍主也解不了它要發動的劍劫!快讓有窮的人撤退!”
羿令符道:“那也來不及了。”
“唉。”芈壓一個虛脫,倒坐在地上,“我沒力氣了。”五個大型火炬随即縮小、熄滅。但卻沒有邪靈趁機襲來,所有的邪靈都已經被天狼劍所吸引,聚集在有窮商隊的半空,形成一個幽綠色的光球。
“完成了。”常羊季守苦笑道,“完了,完了!爲什麽每一次我想幫人,卻總是把事情弄得更糟!如果沒有我帶路,或許你們就不會找到這個鬼綠洲,就算受到一些損傷,也不至于像今天一樣全軍覆沒。”
“你這結論下得太早了。”羿令符道:“我一直沒出手,是因爲相信自己的夥伴。”
常羊季守聞言全身一震,向祭台的方向看去,然而他還來不及看到什麽,半空中綠幽幽的光華暴閃,天狼劍挾帶着十萬怨靈俯沖而下,沒有聲音,沒有鋒芒,也沒有陰寒。天狼劍所帶來的,是一種沒有盡頭的虛空,一種吸引所有生命又吞沒所有生命的虛空。
常羊伯寇踩着子母懸珠笑了。十萬怨靈之劍,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抵擋得住。這一劍一發動,他就知道自己赢了。就算是這支商隊的那幾個本領了得的首領能在這一輪攻擊中活下來,隻怕也已經奄奄一息了吧。
“這樣子利用鬼物取勝,也算是劍道的一部分麽?”就在勝利即将到來的那一瞬間,常羊伯寇腦中突然浮現出一些奇怪的念頭,“爲了快感,無差别地奪取生命;爲了勝利,不計較使用任何手段,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劍道巅峰麽?”
爲什麽要想這些東西?爲什麽會有這些亂起暴躁的念頭?
常羊伯寇的腦中像翻起層層巨浪:“不管了!不必顧念這一切!隻要能取得勝利,何必在乎塵世間所有無謂的倫理、道德、感情……這些都隻不過是牽絆罷了,都是一些轉瞬即逝、虛無飄渺的牽絆!隻有那最後的勝利,才是天下間最實質的存在!”
然而在這瘋狂的心靈自語中,一個來自心靈更深處的聲音質問他:如果連勝利也沒有,那這一切又算什麽?
一線生機
“一切都結束了。”
天狼劍刺穿祭台上的木闆,牢牢釘在地面上,一圈語言難以描述的靈光像漣漪一樣蕩漾開去,傳遍整個綠洲。
看着整個綠洲瞬間被晶瑩的光芒所覆蓋,天狼常羊伯寇笑了。内心的自我質疑被勝利的喜悅壓了下去,盡管每一次勝利之後都有一種空虛感,但此際更顯著的還是快感!
“如果連勝利都沒有?哈哈!我怎麽會輸?以良心爲賭注,以家人性命爲賭注!從來沒有一個劍客做到像我這樣絕、這樣徹底!我怎麽會輸!”看着那光華,常羊伯寇喃喃自語道,“一彈指間陰氣刺入皮膚,二彈指間陰氣侵入心田,三彈指間生命失去溫度……哈哈哈哈,現在大概連那個射箭的家夥也趴在地面上翻滾吧……”
“你在說誰?”
居然是羿令符的聲音!
“怎麽會這樣……”常羊伯寇似乎受到了一些打擊。雖然有窮所有人都籠罩在那片綠色光華中看不清楚,可他很清楚地聽見那個聲音連一絲顫抖都沒有!“沒想到你的功力這麽了得,居然能抵擋得住十萬怨靈……可是,可是怎麽可能?被十萬怨靈正面擊中,就算是四大宗師、三大武者應該也不可能毫發無傷才對!”
“呵呵!這家夥可真夠自大的!”是有莘不破的聲音!難道他也沒死?嗯,以這個小子的功力,确實可能挨得住,不過多半已經元氣大傷了吧。
“這光芒好溫暖啊,台侯。”說話的人是阿三,他功力淺薄,中氣不足,站在百尺高空中的常羊伯寇隻能隐隐約約聽到他的聲音。就算他聽清了阿三的口音也不可能知道這個無名小卒是誰,然而躊躇滿志的天狼已經開始發覺不妥了。腳下隐隐傳來的不是砭人肌膚的陰寒,而是一股微微的暖意。
“暖意?不可能!應該是陰寒的鬼氣!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遮蔽着東方的一片雲飄開,露出半輪紅日,整個綠洲陡然間亮了起來。常羊伯寇淩空鳥瞰,陽光下,水源上的黑氣已經消散得一幹二淨,在日光下蕩漾着粼粼水光!一陣風吹過,溫暖中帶着些微濕潤!祭台前邊,竟然有點點綠色破土而出,努力地生長着。
“不可能!不可能!”
“大哥,你輸了。”一道劍光沖起,常羊季守踏在劍上,飛到和常羊伯寇等高的空中。常羊伯寇瞳孔一陣收縮:“劍祭!”
常羊季守笑道:“受到你的啓發,剛剛領悟出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