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不破黯然良久,道:“不是很多人,是所有人。男女老幼,一股腦全殺了。”
羿令符和師韶大吃一驚。師韶道:“别多想了,那也是不得已。”
有莘不破不願多提那次殺戮,問道:“後來呢?江離怎麽樣了?”
羿令符道:“玄鳥出世的前一刹那,那個控風的女孩子警覺地預先跑了,江離應該被她制住了。”說着又将火雲出現的事情說了。
說到那個神仙般的人時,芈壓煮了一碗鱃魚44湯出來,雒靈接過,喂有莘不破吃。
有莘不破也不管那湯有鹽沒鹽,那魚有骨沒骨,一股腦吞下,問道:“那人這麽厲害!師大哥,你哪裏結識的朋友!”
師韶歎道:“朋友?也不知算不算。也算認識吧。我曾誤入他的住處,我聽了這人的歎息,這人聽了我的瑟音。”
有莘不破道:“這人到底是誰?”
羿令符道:“還能有誰!這樣的本事,天底下有幾個?”
有莘不破心中一凜,道:“是江離的師父,還是傳說中的天魔?”
羿令符歎道:“要是太一正師來到,情況也許會比現在更好些。卻不知爲什麽遇到這樣的大事四大宗師獨獨隻有他未曾現身。”
師韶點了點頭。有莘不破道:“唉,天魔……那隻怕比江離的師父更難遇上。真是可惜,以後能再見到這位宗師才好。還有他那驚天動地的絕招。”
“最好不要!”羿令符道,“這個人一出現,多半沒好事。那無底洞更是想也不要想它!”
“怎麽會,天魔不是幫了我們嗎?”
羿令符道:“天魔這次出手的動機是什麽,我們誰也搞不清楚。不過我們最好不要和天魔有所糾纏,不然以後見到季丹大俠隻怕會落下些尴尬。”
“季丹大俠!”聽到這個名字,有莘不破熱血一湧。這個男人不僅是他的偶像,也算是他半個師父。“季丹大俠和天魔有什麽恩怨嗎?”
師韶歎道:“聽說在季丹大俠新婚之夜,就是天魔藐姑射招來無底洞,把他的新娘、親人、朋友乃至故鄉草木都吞噬掉的。”
第一次聽見這事的芈壓張得嘴都合不攏,道:“原來這人這麽壞!早知如此,我們就不要伊的幫忙了。”
羿令符正色道:“西北雪原的穩定關系重大,隻要還是個人就該出一份力量,不應把一些私人恩怨夾雜進來。再說,這樣的大事也不僅僅是我們的事情,我們也沒資格說要不要人家的幫忙。”
芈壓受教,垂下了頭。
有莘不破聽到這個消息,卻想起了和季丹洛明第一次見面那晚他對自己說的話。“原來那個人就是藐姑射!”有莘不破心道:藐姑射和季丹伯伯的關系可不止是仇人那麽簡單。想到那晚季丹落寞的神情,心中又是一陣怅惘。這時候覺得手一緊,原來是握住自己的雒靈用了用力氣。有莘不破朝她看去,雒靈卻是無意間握緊他的手。有莘不破見她正出神地望着天空,心道:她在想什麽?
羿令符咳嗽了一聲,這對情侶一起回過神來。
羿令符問道:“不破,你覺得身體怎麽樣?”
“沒什麽,就是一點力氣也沒有。”
“看來短期内沒法指望你了。”羿令符道,“現在水族的事情已了,大相柳湖被你那麽一折騰,再被泥沙冰團沖了幾次,隻怕那個水底世界是完蛋了。這件事情,不要再想它了。當前第一要務是上天山!”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對!我們馬上出發,一定要盡快!江離落入那個什麽仇皇手中,現在這個血祖已經夠可怕的了,何況那人還是他的師父!想想就令人擔心!”
羿令符卻道:“去是一定要去,但不是盡快,相反得慢慢走。”
“什麽?還慢慢走!”
羿令符道:“雖然不知道仇皇複活後現在功力達到什麽程度,但總之這個人絕對不好對付。所以我們在到達天山之前,你和桑谷隽必須把傷養好。那個控風的女孩若立志要殺人,這會兒江離早不在了,我們急也沒用。”
有莘不破噓了一口氣,道:“也是。”
羿令符道:“商隊的事情你暫時不用理了,靜心養傷。還有就是回想一下你召喚玄鳥時候的體驗。說不定到時候大有用處。”
師韶指着西北道:“越過這茫茫群山,約兩千三百裏左右,就可以到達劍道。不過從這裏到劍道全是萬丈高峰橫截,無路可通。”
羿令符手一指,道:“看!”
芈壓喜道:“七香車!”
七香車本來就是件難得的寶物,這一年來受江離精氣培浸,再加上若木去世後化做一截桑枝依附其中,因而更是靈性十足。在雲海中,它被打散後并沒傷及元氣,大變過後自發重組,此時正在吸收天地精華。
師韶道:“可是七香車沒法把整個商隊運過去啊。”
芈壓靈機一動,道:“我們還有有窮之海!把商隊裝了,再坐七香車飛過群山。”
羿令符道:“這主意倒不錯。不過七香車要飛過這茫茫群山也不是一時半會就成。用過以後,有窮之海隻怕要休養好長一段時間了。”
有莘不破笑道:“還好我們商隊寶貝夠多,否則可就麻煩了,準備一下起程吧。我是跑不動了,到時把我一并裝進去吧。”轉頭對雒靈說:“你要不要去見見你師父。”
雒靈聞言站起來,感應良久,微笑着搖了搖頭。
有莘不破奇道:“她老人家不見你?”
雒靈又搖了搖頭。
“莫非她老人家已經離開了?”
雒靈這才微笑着點了點頭。
芈壓道:“雒靈姐姐,你這閉口界太麻煩了!早點練成吧!芈壓想跟你說說話。”
雒靈仍然微笑着,頭一低,師韶卻聽見了一下無聲的歎息。
都雄魁笑道:“幹嗎躲着不去見見你徒弟?”
“嘿!盯着你啊。我剛才一個不留神,你就向那小子動手!說話沒有口齒,四宗裏面,就你最不要臉!”
“誰說話沒口齒來着!”都雄魁道,“我答應你不傷他,可沒答應過你其他事情。何況剛才那一下子,我明明就是幫他。”
“幫?他需要你幫嗎?他又不是刀子舉不動!要你自作主張控制他的右手讓他殺人。”
都雄魁笑道:“他口裏都喊‘殺殺殺’了,手卻不動!老子看着不耐煩,順水推舟而已。反正他已經動了殺意,那個女人,就算是我殺一半,他殺一半。其他那些,可都是他自己動的手了,和我無關。”
“哼!很多時候,第一步才是最重要的。這一點你我心裏明白!别以爲你想幹什麽我不知道。你想把江離從他身邊帶走,是不是?算了,江離走了也好。不過以後别再碰這個小子了。”
都雄魁冷笑道:“若碰了呢?你要與我同歸于盡不成?”
“你說呢?”
“嘿!”都雄魁對名震天下的心宿其實也十分忌憚,他還有求于人,不願兩人就此鬧僵,道,“這事就不提了。沒想到藐姑射這次竟然會出手。”
“這人做的事情,哪一次我們能想到?季丹結婚那晚的事情,才真把我吓了一大跳!從那以後,無論這瘋子做什麽事情我都不會詫異了。嘿嘿,你要轉換話題也不用扯上藐姑射,不如說說‘小水之鑒’的事情如何?”
都雄魁笑道:“‘小水之鑒’?不要也罷。”
“不是說好了麽?你爲何反悔?”
都雄魁笑道:“雖然我不知道你要那有反射之能的‘小水之鑒’幹什麽,但……但你想拿來跟我交換的信息,嘿嘿!我已經知道了。你要說的是我血宗那個老頭子沒死的事情,對吧?”
“嗯,那小妮子一出現,你果然就猜到了。加上毒火雀池那次,他已經是第二次派出這小妮子了。真是奇怪,難道他已經完全複原?否則怎麽敢如此張揚?”
都雄魁冷笑道:“完全複原?那不可能!哼!現在就算完全複原我也不怕他!”
“那老頭的事,我沒興趣。可惜,看來‘小水之鑒’是泡湯了。”
“那倒未必。”都雄魁道,“我們可以把約定改一下。”
“哦?我可想不到什麽可以打動你的事情。别告訴我條件是讓你去殺我徒弟的情郎。”
都雄魁道:“你放心!這小子我遲早要宰掉,不過不是現在。這樣吧,我可以幫你激發那兩個娃子的隔代血繼,但你要跟我上天山,幫我一個忙。”
“呵呵,原來是要我幫你對付那個老頭。”
都雄魁冷笑道:“那是本門家事,豈能讓你插手?是另一件事。”
“究竟是何事?”
都雄魁沉吟不語,似乎在想如何措辭。
“莫非你想對祝宗人的徒弟動手?”
都雄魁笑道:“知我者,莫若蘇兒。”
“呸!少惡心!唉……”
都雄魁奇道:“歎什麽氣?”
“我歎祝宗人和伊摯不該去幹什麽補天的蠢事,如果不是因爲那件事情搞得他們一個人神俱滅、一個元氣大傷,他們的徒弟哪會像現在這樣任人擺布?”
“那有什麽辦法。他們不想補天也就算了,如果存了這個心願,那時已經是他們最後的機會。”都雄魁道,“一旦成湯起事,伊摯固然無法抽身,祝宗人也非卷入不可,這可是數百年不遇的鼎革巨變,誰敢說自己一定能在這場巨變中活下來?”
“唉……他們太一宗就是這樣,一面追尋茫茫不可知的天道,一面又無法抛開對芸芸衆生的挂懷,殊不知天道講究的是遺世而獨立,人道卻要入世化俗,兩者背道而馳,如何能得而兼之!”
都雄魁笑道:“他們哪裏是不知道,隻是妄想兩者兼而有之罷了。嘿嘿,當年申眉壽傾向天道,不理人事,結果被大夏王疏遠,給祝宗人留下一個不可收拾的爛攤子!祝宗人卻反其道而行,來個大發慈悲,哈哈,補天!哈哈,想救天下衆生,結果落得個屍骨無存。哈哈,哈哈,哈哈……”
“好歹一場道友,你竟然這麽沒良心。嘿嘿,祝宗人的大徒弟沒好下場,不知道小徒弟将來又會如何。”
劫後餘生
采采睜開眼睛,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麽還活着。
“我爲什麽要醒過來?”
不醒過來,她至少不必面對現實:眼睜睜看着昔日的朋友屠殺自己的族人,而最諷刺的是,她還不止一次地幻想能靠這些朋友來挽救水族的命運。有莘不破錯了麽?好像沒有。因爲他這樣做是爲拯救他的故鄉和他的親人。但媽媽的話也沒錯。事情的确像水後所預言的那樣發生了:闖進來的平原人,毫不留情地把水族殺得一幹二淨。
整個血腥的場面,采采在小碧水水晶中看得一清二楚,有莘不破拿着屠刀斬下一個個人頭的場景不斷地飄浮在她的眼前。
“爲什麽?爲什麽?”在那一刻采采甚至相信,那個猙獰的男人才是有莘不破的真正面目。
“我該怎麽辦?我能做什麽?”采采低聲抽泣着。
“采采……”一雙手環住了她的腰。采采一陣顫抖!小涘!
采采這才回過神來,打量周圍的情況。自己所處的地方是一個天然的山洞,在自己的腳邊,有一眼溫泉熱滾滾地冒着,把這個初春的寒意驅趕得不剩一點,隻留下一片溫暖和春情。她回過頭來一看,摟住她的,果然是洪涘伯川。
“小涘,你果然還沒死!”采采忘情地抱住他,突然發現兩人身上都一絲不挂。
“啊!”她驚叫着推開懷裏的少年,然而有限的距離卻讓他們更清楚地看見對方的身體,一種更加強大的誘惑力從彼此的身上散發出來。
小涘抱住了她。
“不!小涘,我們不可以。”
小涘的呼吸粗得就像發情的野獸,什麽也聽不進去,隻是緊緊地抱着她、撫摸她。
“不!小涘!”采采知道自己必須找些事情來分散注意力,否則連自己的堤防也要崩潰,“小涘,來,告訴我,你爲什麽還活着?”
“嗯……”小涘迷迷糊糊地說,“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我被那個有莘不破砍了一刀,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醒來的時候,傷口卻合吻了。采采,我們一定是在天上了……這裏好溫暖,隻有你,隻有我……”
“小涘,别這樣。讓我看看你的傷口。”采采忍住羞澀,察看小涘的傷疤——那道傷疤竟然從左邊肩頭一直延伸到右胯。
采采大吃一驚,說:“小涘,轉過身去,我看看你的背部。”
小涘轉了過來,他的背部赫然也有一道傷疤,仍然是從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胯。看這樣子,有莘不破那一刀分明是把他砍成了兩截,那小涘怎麽還可能活着?
“莫非,這裏真是天堂?或是地獄?”
“我不管!”小涘轉過身來緊緊摟住她,“天堂也好,地獄也好,隻要能跟你在一起……”
“不!不要!”采采軟弱地抵禦着自己的欲念,但她的乳房已經挺起來了,口中無力地呻吟着,“小涘,不要。不可以……”
“爲什麽不可以!爲什麽不可以!我們已經死了!爲什麽還要理會人間那些條條框框?”
“可是……可是我們很可能還活着啊。爸爸說過,世上有一個很厲害的人,無論多厲害的傷勢都能治愈。甚至連死了不久的人也能複活。他說過,當年他就是遇見這樣的一個人,才活了過來的。小涘,我們一定又遇到這樣的人了。我們……我們還沒死。”
“那更好!”小涘的聲音也猶如呻吟,“我們在一起,生下許許多多的兒女,讓水族重新興旺起來,好不好?”
采采一聽,連心也顫抖起來。
“采采,你問過我,我們有千萬個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卻沒有一個在一起的理由。現在有了。我們必須在一起,不然水族就要滅亡!我們必須在一起,隻有這樣才能讓我們水族繼續繁衍下去!讓祖神共工的血脈流傳下去。”
“可是……小涘……”
“采采,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水王,你就是水後。我們生下許許多多的兒女,将來他們長大了,學好了本事,再給爸爸媽媽,給你,給我,給我們的族人報仇!”
“報仇!報仇!不!我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