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在湖界内看着父親和昔日的朋友鬥法,自己卻一陣彷徨,不知該如何才好。她見父親兩手間的水球不斷震蕩,兩手微微顫抖,知道他已盡了全力。看小涘和芈壓那邊,小涘不敢遠離江流,芈壓不敢靠近盈水,一個在岸上放火,一個在河中弄浪,都傷不了對方。
采采心道:媽媽還沒出現,又在哪裏安排什麽計謀嗎?想起水後收拾河伯的手段,心中不寒而栗。突然鼻子聞到一股香味,擡頭一望,隻見七香車盤繞着一股淡淡的青氣,青氣中坐着兩人:雒靈閉了眼睛,似乎在傾聽什麽;江離握着雒靈的手,凝視着水面。那股青氣一伸一縮,猶如活了一般。采采細看那青氣的去路,睜開透水之眼,隻見水面下一道外族人無法看到的水光四處遊走,那水光遊到哪裏,江離的青氣就貼着水面跟到哪裏。采采心想:那水光定是媽媽的化身。江離他們真厲害!媽媽瞞得過東郭馮夷,卻瞞不過他們!
眼見雙方僵持着,采采知道自己若是出手,可以讓形勢有所傾斜。可是她想起當日和有莘不破等人相處的情景,卻又下不了決心出手。何況那鷹一樣的男人,到現在還沒有出現。
水王爲了要壓制有莘不破,把水力一重又一重地加上去,但把有莘不破的防禦圈壓到半徑五尺以後就再難靠近。
桑谷隽突然長笑一聲,向河邊一座小山撞去。沒有撞得頭破血流,反而如魚入水,消失在岩石之中。那巨蟒撞到山岩上,又化做一攤清水散了開來,落在小山上,順着山勢流了下來,在山下重新凝聚成大蟒,但再一次凝聚起來的水蟒卻變了顔色:原本白色的身軀變得又黑又黃,就像一碗清水裏摻進了半碗泥沙。
水王用了七分力量壓制有莘不破,隻用三分力量追擊桑谷隽,這時突然發現追擊桑谷隽的大蟒變了顔色,變得笨重無比,大半截掉在地上難以動彈,勉強催力指揮,仍是搖搖晃晃。他的注意力稍微分散,那邊有莘不破馬上反攻,無數刀罡從氣罩中飛出,把大蟒斬成十幾截。大蟒還來不及組合複原,一股旋風倒卷而起,把泥土、清水一股腦卷成一股聲勢浩大的龍卷風,下亂盈江,上接蒼穹,風中陰陽兩氣如刀砍劍斫,森森然透着無限殺氣。
采采大驚道:“爸爸小心,這是‘刀劍亂?大旋風斬’!”
水王見了這威勢也是臉色一變,這才相信這幾個年輕人确實非同小可,卻聽桑谷隽笑道:“不破,你的旋風斬越來越順手了啊。”他的人卻不見蹤影,但地面的泥沙卻一層又一層地向那半黑半黃的蟒蛇湧過去,就像往一口水袋裏硬塞泥巴,逐漸侵襲水王對它的控制力,沒多久那大蟒變得臃腫不堪,比原來脹大了十幾倍,由一條白色的水蛇,變成一條雜色的土蛇!
水王失了“水影之蟒”,體内真氣一陣不繼。有莘不破卻得理不饒人,催動大旋風,刮得飛沙走石、重浪倒卷,向水王殺來。
眼見父親遇險,采采心中急了,飛身出湖界,擋在父親前面,雙手交叉,以生命之源引發大水咒,一道和河面等寬的巨大水牆豎了起來,擋住龍卷風。
隻聽有莘不破冷笑道:“你終于還是動手了。”
采采心中一陣難過,知道這一出手,等于是在親人與朋友間、親情與道義間做出了選擇。
采采的水牆隻擋了一擋,龍卷風又繼續挺進,風中卷着大量的河水,聲勢更是威猛!
水王得了喘息的機會,回過了氣,叫道:“采采退開。”
采采知道自己力量有限,再度退回湖口。水王雙手高舉,面對龍卷風仰天狂笑。一道白氣盤着他的雙腿,攀援而上,變成一團白霧把他全身籠罩住了。水王面對令天地變色的巨大龍卷風,毫無畏懼,雙腳像釘在水面一般,直到被龍卷風吞沒。
采采知道這是有莘不破和父親正面較勁,力強者勝。不過看方才那股霧氣,似乎母親已和父親連成一氣。
果然龍卷風把水王卷入以後,一股強烈的寒氣從河底湧起,擾亂了龍卷風内部的陰陽格局,旋風變成亂風,水柱、泥土四處飛散,更有大量的江水被寒氣凝結成大冰塊,夾着旋風方散的餘威向有莘不破、桑谷隽和七香車的方向飛射過去。連那條又粗又長的土蛇也被大冰塊斬成數十截掉在地上。
在和冰塊的碰撞中,有莘不破身上的護體氣罩越來越大,越來越強;撞向七香車的冰塊則被那股越來越濃的青氣瞬間消融;桑谷隽藏身的那個小土山卻被冰塊摩擦得土落泥掉,慢慢顯出一頭獨的形狀來。
龍卷風的餘威方才消散,四種截然不同的罡氣在一片混亂中一齊現身,直沖九霄。
“不錯不錯,”都雄魁歎道,“這兩個小輩居然舉手投足間就把赤髯、巍峒都叫出來了,伊摯的徒弟居然還懂得‘法天象地’!嘿!多半是那多管閑事的季丹洛明教的。”
他站在離大相柳湖數十裏外的高峰中,遙觀戰局,身旁隻有岩石與積雪,一個人影也沒有,難道他在自言自語?
就在這時,一個極有節奏的腳步聲響起,都雄魁循聲下望,一個瞎子正摸着岩石慢慢爬上來。待他爬近,都雄魁笑道:“樂正大人,有什麽事情用‘千裏傳音’之術不就行了?何必這麽辛辛苦苦地攀山越嶺?”
那瞎子正是大夏樂正的傳人師韶,他卻不理會都雄魁的招呼,仍是一步步爬上來,一直到了一塊和都雄魁處在同一高度的岩石上,這才坐下喘息:“都大人好。”轉頭向另一塊空蕩蕩、光秃秃的岩石道:“宗主别來無恙。”
石頭後垂下一條若隐若現的人影,傳來一聲虛曠空靈的輕語:“托福,托福。”
師韶道:“那水族異想天開,竟然妄想利用‘水之鑒’滅世。那水族女子阿芝,想必是兩位遣來的?”
都雄魁淡淡道:“是我遣去的。”
師韶道:“兩位既然在此,又深知此事的禍害,不知爲何竟放任水族啓動水月大陣?那大相柳湖的陣法雖然牢固,但想來應該還攔不住兩位。”
都雄魁笑道:“我們要殺那兩公婆,易如反掌!不過那幫小子既然肯幫我們這些老骨頭分憂,我們就樂得省心省力。”
師韶微微一笑,道:“兩位若肯動手,必勝無疑。易如反掌卻未必。師韶來此,是想問一聲:兩位是想讓小輩們打前鋒,最後再壓軸出場;還是袖手旁觀,任他們施爲?”
都雄魁反問道:“你呢?”
師韶道:“瞎子吃了有窮這些天的白飯,自然要賣一兩斤力氣。打架我雖然不在行,在旁邊呐喊助威倒還可以。”
都雄魁笑道:“有你壓軸就夠了。要我們三個都出手,那兩公婆還沒那麽大的面子!”
師韶道:“水族占了地利,我們能取得壓倒性優勢也就罷了,若勝負隻是一線之間,兩位也不出手嗎?”
都雄魁道:“不錯。”
師韶道:“如果一個不小心,真給水族完成了……”
都雄魁截口道:“那就讓天下浸一浸好了,長則三年五載,短則一年半載,水總會退的。”
師韶哼了一聲,道:“宗主也是這個意思?”
岩石後的聲音道:“嘿,差不多。”
師韶道:“既然如此,瞎子告辭了。”
岩石後的聲音卻突然道:“等等。”
師韶道:“不知宗主有何吩咐?”
“這兩公婆的功力這十幾年來雖然大有進步,但那幾個孩子多半還應付得來。不過如果他們龜縮進大相柳湖,不明究竟的人,就算是力量比他們強上數倍隻怕也束手無策。幾個小孩子少不更事,你眼睛又不方便,因此我才忍不住想多兩句口。”
都雄魁笑道:“說到底蘇兒還是心軟。”
“孩子們沖進去打得乒乒乓乓響才有趣,如果是被攔在大相柳湖外面幹瞪眼,那還有什麽看頭?”
都雄魁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
“簡言之,這水月大陣,不但是爲了給召喚‘水之鑒’而積蓄天地靈氣,更是爲了在召喚期間給召喚者護法……”
龍卷風氣止聲息,大相柳湖外赫然出現一條巨大的兩頭蛇,分開的兩頭如兩根擎天柱般聳起,共同的尾部在水底不知還有多長!水王、水後分别站在其中一個頭上,一個殺氣騰騰,一個氣色祥和,一個含怒将發,一個微笑不語。但在旁人看來,後者卻比前者更加可怕。
兩頭蛇對面,屹立着山嶽一般高大的有莘不破——這是有莘不破第一次獨力運使“法天象地”——這大法是以本身内息感應天地之氣,變化出巨大的法像。這法像不是真正的肉身,也不是純粹的幻覺,而是一團人形的氣。有莘不破的元身藏在法像的某處,是整個巨人的中樞。
芈壓和洪涘伯川在混亂中結束對峙。芈壓站在有莘不破肩頭上,小涘則退回了大相柳湖,和采采并肩而立,虛踏在兩頭蛇背後的水面上。
兩頭蛇的左側,是二十層樓高的獨巍峒,據地待撲;兩頭蛇的右側,是數十丈長的巨龍赤髯,懸空蓄勢。
七香車在一個角落裏靜靜地待着,雒靈坐在裏面,全然無視這一觸即發的戰局,仿佛正在閉目養神。
水陸大戰
“少主,”蒼長老道,“爲何要把車隊安置在這麽高的地方?”
羿令符道:“我們要和水王鬥法,後果尚未可知。把你們安置在這裏,我們才無後顧之憂。”
阿三道:“少主,把我們幾個帶上吧,緩急之時也有個幫手。”
羿令符一笑,突然神色轉爲鄭重,向西北望去。蒼昊旻上四長老及阿三等順着他的眼光望去,隻見大相柳湖方向的上空凝聚了一片巨大的雲氣。阿三驚道:“少主,是‘龍取水’的天象嗎?”
羿令符道:“不是。是有莘。”
衆人訝異道:“是台侯?”
羿令符道:“有莘以自身生命之源牽動天地之氣,多半是在施展‘法天象地’大法。”
阿三道:“這麽說大戰開始了。少主,你快去幫忙吧。”
羿令符笑道:“不急。”
蒼長老道:“除了那團雲氣以外,另有三股氣息,其中兩股應該是江離公子和桑公子的吧。另外那股好生怪異,莫非就是那什麽水王?”
阿三修爲較淺,隻能看見肉眼看得到的雲氣,其他三股氣息卻無法感應了。
羿令符沉吟道:“那股氣息極陰極陽,極剛極柔,本應全不協調,卻又混而爲一。一個人怎麽會有這樣的氣息?但兩個人的話又怎麽能這樣渾然一體。”
阿三道:“那台侯他們……”
隻聽一個人道:“不必擔心,從氣勢看來,應該未落下風。”
阿三一轉頭,師韶蹒跚走近。心想:“這瞎子又殘又弱,不知台侯他們怎麽這樣看重他。”
羿令符道:“師韶兄晨起外出,有要事嗎?”
師韶道:“我去見兩個人。”
羿令符動容道:“莫非是那四位前輩中的兩位麽?”
“不錯。”師韶側耳聆聽,道,“台侯他們打得很熱鬧啊。”
天空本來無風無雲,但突然間一場大雨傾盆而下。
水王水後分立在兩個蛇頭上,水王用大水咒招來渺渺雲水,水後将半江雲水凝成鏡盾,擋住了桑谷隽,又将半江雲水凝成冰山,将有莘不破壓住。對江離那面卻露出破綻。
洪涘伯川道:“姐姐,爸爸媽媽那邊有個破綻,我們去補上。”
采采道:“别動,那是陷阱。”想起江離爲自己結蘆葦浴場的情誼,心中呼喚道:“千萬不要進來,千萬不要進來。”
江離座下的九天幻獸神龍赤髯也對着那個缺口說道:“似空非空,若有若無,隻怕是個陷阱。”
江離冷然道:“怕什麽?進去!”
“好!”赤髯仰天龍吟,乘着雲氣飛了進去。飛進不過數十步距離,突然出現一片霧氣,把一人一龍圍攏。赤髯驚道:“這霧是重水凝成,要是被圍住在龍鱗上凝成水珠,指頭大的一點就有十斤重,被沾上我們非困死不可。”
江離笑道:“水潤木生,就是毒水也不怕。”又吟道:“斜陽借我爐鼎,東風隔袖偷香。”一甩手,化出百萬星點。
水王察覺到重水之霧有異,叫道:“是什麽東西?”
水後道:“是蒲公英!這小子不好對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