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水王運用大水咒搬運法把小相柳湖的族人搬回大相柳湖,因爲用的是河伯從桑谷隽手底逃走的路線,因此被河伯察覺了一些蛛絲馬迹,一路尋到了大相柳湖。上次捉到采采後,他曾和水王過了一招,自知不如,這時感應到禁閉了十幾年的水月大陣重新啓動,猜想水王水後已經複合,不敢造次。在大相柳湖外逡巡許久,這日試探性地驅使魚入湖,卻見采采前來驅逐,心中大喜,定計要把采采拿住,以此來和水族交換“水之鑒”。對峙時,他聽了采采的諷刺,假裝暴怒,稍稍示弱,果然把采采一步步引入自己的詭計之中。
想到這裏,東郭馮夷不禁得意。突然聽一人道:“以男欺女,以大欺小,算什麽英雄好漢!”采采聞聲大喜:爸爸來了。冥靈一見水王現身,舌頭一吐,把采采卷住了。
東郭馮夷見采采已被制住,這才放心,對水王道:“英雄好漢老子沒興趣做。這女娃兒是你女兒沒錯吧?嘿,如今她落在我手中……”
水王冷笑道:“如何?”
東郭馮夷大笑道:“你若還想要她性命,就拿‘水之鑒’來換!”
水王一愣,突然大笑:“還以爲你是個高手,原來全無見識!”
東郭馮夷一怔。他本性貪婪,祝宗人還在夏都之時就不喜歡他。後來祝宗人離開夏都,山鬼叛變,大夏王将鎮都三門劃歸血祖無瓠子統領,但無瓠子也不喜歡他。自此以後,他常想自立門戶。有次在偶然間他知道了在西方大荒之地,存在一個叫“水族”的古老部落,乃是數百年前水神共工的後代!這水族擁有異寶“水之鑒”,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似乎連四大宗師對之都頗有忌憚。
東郭馮夷深通水系玄功,對共工這位水系神通空前絕後的傳說人物更是神往已久。因此一聽到水族和“水之鑒”的存在,不由貪心大動。找了個借口跑出來,在這荒蕪的西原一找就是數年。這時拿住了水族公主,正想以此作爲要挾,迫使對方交出“水之鑒”。但水王的那一聲狂笑卻讓他摸不到頭腦,似乎是自己在什麽地方搞錯了,弄了個大笑話。
東郭馮夷正在沉吟,水王道:“快快放人,我還可饒你不死!否則……”
“否則如何?”
水王一聲冷笑,背後湖浪翻湧,就要發動攻勢。
東郭馮夷臉色一變:“你不要你女兒性命了?冥靈!”
冥靈舌頭倒卷,把采采拉到口邊,一排森然巨齒懸在采采頭上,采采被巨舌限制了行動力,冥靈的上颚偶爾滴下的唾液,令她又是惡心又是害怕,隻得閉上了眼睛,卻覺那股裹住自己的寒氣順着冥靈的舌頭遊離了自己,心中一動:莫非……
東郭馮夷冷笑道:“如何?”水王的攻勢略緩,但仍一步步逼來。
東郭馮夷心中沒了底氣:“這家夥若是把‘水之鑒’看得比女兒還重,那可怎麽好?”眼睛盯着水王,一邊全神戒備,一邊飛身倒退,就落在冥靈身上了。于是他催動體内的生命之源,和冥靈連成一體。
“給我住手!”東郭馮夷喝道,“我數到三,你若不撤回浪花,我讓你今天就白發人送黑發人!”
水王一聲冷笑,東郭馮夷喝道:“一!”
水勢不緩,東郭馮夷再喝道:“二!”
水王皺了皺眉,東郭馮夷怒喝道:“三!”
洶湧而來的巨浪陡然頓住,就像突然被冰凍起來。東郭馮夷大喜,笑道:“你……”話未出口,突然一股寒意從足下傳了上來,跟着冥靈慘叫一聲,松開舌頭放了采采。一個浪花倒卷,洪涘伯川破水而出,把采采抱住,飛身回到水王身邊。
“冥靈!怎麽了?”東郭馮夷連連安撫,卻無法止住冥靈的暴動。他和冥靈合體,感覺相連,隻覺一股太陰之氣在冥靈體内亂竄,所到之處痛如刀割!在合體的狀态下,這種劇痛東郭馮夷竟也感同身受!
冥靈越痛越厲害,終于抵受不住,頭尾四肢都縮進龜甲之中。東郭馮夷似乎感到龜甲内血肉模糊,冥靈的生命氣息越掙紮越弱,終于再沒有動靜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冥靈是九天之外一等一的幻獸,怎麽會……”
忽然龜甲内另一股生命氣息開始跳動着,成長着,東郭馮夷一陣戰栗,正要切斷和冥靈的聯系,卻已經來不及了。那股太陰之氣湧了過來,侵入他的五髒六腑,由于是借着他傳送生命之源的通道入侵,河伯竟全無抵抗的餘地,眼睜睜地放任那股異樣力量在自己的體内打了一個死結。
噗的一聲響,冥靈的四肢伸了出來,但卻變了樣子——就如四腳蛇的四肢!跟着龜甲的前方生出一個血肉模糊的腦袋!在江水的沖洗下,血肉去盡,鱗片層層——竟然是一個蛇頭!跟着龜甲的後方也長出一條不一樣的蛇尾!
東郭馮夷隻覺一陣暈眩,蛇口張開,吐出一股霧氣,霧氣中一個女人的身影飄浮着,霧氣散盡,女人的面貌漸漸清晰,正是水後!
東郭馮夷顫聲道:“你……你把冥靈……吃了?”
水後不答,半側着臉,神色似乎甚是疲倦。
水王滑行到水後身邊,與水後并肩,對東郭馮夷冷笑道:“你本領不小,就是見識太差。要不是自以爲是,我們還未必能拿住你!”卻是學着東郭馮夷剛才嘲笑采采的語氣。
東郭馮夷驚懼交加,指着水後道:“你……你以蛇食龜……”
水後道:“不錯,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冥靈了。這是一頭全新的幻獸,可稱爲禺強。”
東郭馮夷心中大駭:這女人,比她丈夫還可怕!顫聲道:“你……你在我體内安置了什麽東西?”
水後道:“難道你不知道?”
東郭馮夷又是一陣戰栗:“難道是‘玄陰心結’?”水後一聲輕笑,算做默認。
東郭馮夷知道體内被種了這“心結”,從此隻要水後一加催動,心髒的血液馬上化爲冰刀,把自己的内髒搗得粉碎。他不由垂頭喪氣地說:“我連冥靈都已經被你收服了,你還要怎麽樣才肯放過我?”
水後道:“我何時要你的幻獸了?它雖然不再是冥靈了,但和你體内的玄陰心結氣脈相連,你還是可以召喚和使動它。”
“可是……”
水後截口道:“可是你以後就不再是什麽鎮都四門了。”水後微笑着對丈夫道:“溯,從今往後水族多了一個護法,如何?”
水王哈哈大笑。
東郭馮夷知道自己已經無可反抗,頹然跪倒在蛇身龜甲的幻獸禺強背上。
采采縮在小涘懷裏,全身發抖。她從不知母親是這麽厲害的人,利用對手對女兒的輕視,幾個照面就反轉戰局,制得對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禁向小涘的懷裏靠得更緊——湖天廣大,可是此時此地,隻有這個大男孩的體溫比較單純。
都雄魁歎道:“這個女人厲害啊!除了你們心宗的傳人外,我從未見過這麽厲害的女子。”
“謝謝你的推重,不過我們可擔當不起。我心宗門下,要麽就是天真爛漫的無知少女,要麽就是被男人傷透了心的無奈小婦人,哪有你說的什麽厲害女子?”
都雄魁冷笑道:“天真爛漫的無知少女?說的難道是妺喜?無奈小婦人?不包括沼夷吧?”
“妺喜當然是個好孩子,她不過是剛好遇到一個好男人,把她寵壞了而已。這些年在夏都,我還要多謝你照料她。至于沼夷,唉,雖說她已經被逐出師門,但還是逃不過我們這一代人的苦命啊,要不然怎麽會搞得夫離子散?”
“哈哈……”都雄魁幹笑數聲,道,“照料妺喜娘娘?我怎麽敢當?這些年我還得靠她幫我在大王面前周旋周旋呢!至于沼夷,因爲情變,一夕之間迷得六萬八千個男人精盡人亡,微、髳(máo)41兩族多了十幾萬個寡婦,從此陰陽失調、元氣大傷——嘿嘿,這份功夫連我也甘拜下風!這樣的無奈小婦人,幸虧世上沒有第三個!”
“第三個?什麽意思?”
都雄魁笑道:“沼夷再厲害,終究是你的手下敗将。天上地下,四海内外,你如果認第二,哪個女人敢認第一?”
“找到了。”江離說。
“嗯。”桑谷隽應聲道,“剛才那邊似乎有冥靈的氣息。看來東郭馮夷那老小子比我們早了一步啊。”
羿令符道:“現在就過去?有什麽計劃沒有?”
“計劃?”有莘不破道,“畢竟是采采的部族,咱們先禮後兵。”
江離歎道:“希望采采能給一個讓我們罷手的說法。”
有莘不破摸了摸鬼王刀:“但願如此!”
決戰大相柳湖
已是黃昏,但大相柳湖卻不平靜。
蘿莎來報:“王,有窮商隊在外面叫喊,要我王出去。”
采采心道:“終于還是來了。”
溯流伯川卻冷笑道:“不知死活!”
蘿莎又道:“那個有莘不破還叫嚷着要公主出去見他。”
洪涘伯川道:“姐姐别理他。”
“不。”采采說,“該來的終歸要來,該見的遲早要見。爸爸媽媽,讓我先見見他們吧。”
水後點了點頭。溯流伯川道:“采采,記得不要再跨過湖界。這些平原人陰險狡猾,不可信任。”
采采點了點頭,心裏卻搖了搖頭,一路向湖口而來,小涘不放心,跟在後面。
“溯,我們也去看看。聽蘿莎她們的轉述,這幾個平原來的年輕人可沒那麽簡單。”
采采心裏七上八下,不知見了有莘不破和他們說什麽好。從水晶小築到湖界的路程不近,但今天卻覺得忽兒就到了。
湖界外,有莘不破按刀傲立。左手邊扶着弱不禁風的雒靈,右手邊站着飛揚跳脫的芈壓。空中飛着幻蝶,蝶背上立着桑谷隽;幻蝶旁停着七香車,車上坐着江離。
采采勉強笑道:“不破哥哥,别來可好?”
有莘不破也不答話,也不問她爲什麽不辭而别,開門見山就說:“聽說水族啓動了水月大陣,要水漫天下。有這事麽?”
采采一驚,不知有莘不破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有莘不破追問道:“這事有還是沒有?或者說你不知道?”
采采猶豫良久,終于道:“有。”
“那我再問你,你打算怎麽辦?阻止這件事情,還是促成?”
采采黯然道:“我阻止不了。”
有莘不破道:“我們幾個要把這水月大陣破了,你站在哪邊?”
采采道:“站在哪邊?我能站在哪邊?我不贊成爸爸的做法,可那是我爸爸。”
有莘不破盯着她半晌,道:“這就是你的回答?”
“不破哥哥,對不起。”
“你不必對我說這句話,”有莘不破道,“我殺溯流伯川的時候,也不會對你說對不起的!”
采采心中一震,水王的笑聲在背後:“哈哈哈……好大的口氣!别以爲僥幸勝了河伯,就可以自以爲是!”
有莘不破喝道:“溯流伯川!有種的出來一決勝負!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和你的野心相稱的實力!”說着向後讓開半箭之地。
溯流伯川全然不懼,踏出湖界,站在水面上,湖水在他腳下結成蓮台形狀,無風無浪,卻是霸氣逼人。
有莘不破對江離道:“如何?我說沒法善了吧?”
江離驅車前進一步,道:“伯川族長,共工之仇,年代已久;大相柳湖人間仙境,爲什麽水族就不能在此安享和平?”
溯流伯川怒道:“住口!我祖神的名号,豈是你這無知小子叫得的?我們水族被你們這些平原人逼迫得流離西疆,數百年來苦苦守着這苦寒之地!你說得倒輕松,什麽安享和平!也罷,也罷。你去跟你們夏王說,把太行山以西全部割給我們水族,現有諸國諸族全部東遷,我便饒了你們。”
桑谷隽一聽連連冷笑,連江離也皺起了眉頭。太行以西的萬裏江山,連大夏王也無法全面有效地控制,要讓巴、蜀、稷諸國以及戎狄各部全數東遷,更是癡人說夢!
芈壓笑道:“這一路來也沒見過這麽狂妄自大的!”
溯流伯川怒道:“小子找死!”一股水柱從水蓮台中向芈壓沖去。芈壓一躍避開,跳到驺吾背上,張口一吐,放出三百火獸,向溯流伯川沖去。
洪涘伯川沖了出來,捏動水訣,江水環流,在身前化做一面巨大的水之盾牌,擋住了火獸。水火相激,化作股股青煙。水之盾牌不但擋住了火獸,更一步步地向芈壓逼來。芈壓的功力不輸于小涘,但屬性被他克住,這裏又臨近大江,正是水族施法的大好地形,因此落了下風,連連後退。
水王見愛子得力,心下大慰,兩手虛抱,手掌中的虛無空間隐隐蕩漾着一層透明的光華,如水又如鏡。江離等都是心中一跳:“難道這就是‘水之鑒’?”
水王兩手舉起,那層琉璃一般的光華折射夕陽餘晖,射在他自己身上,水面立刻投下水王的身影。那身影由虛幻漸漸變成真實,慢慢浮出水面,變成一個和水王一模一樣的分身!分身一陣扭曲,變成一條白色巨蟒,面目猙獰,血信獠牙,向有莘不破沖了過來。這正是水族的大水咒“水影之蟒”!
有莘不破大喝一聲,遠遠地一刀劈出,刀罡把巨蟒斬成兩半,那巨蟒是水屬性,受了金屬性的刀罡,來勢絲毫不受挫,變成了兩條大蟒分别襲擊有莘不破和雒靈。有莘不破橫刀立定,不動如山,張開一個氣罩籠住全身,任那大蟒吞噬,雒靈卻倏地飛身而起,落在半空的幻蝶上,足下一點,躍入七香車中。那“水影之蟒”就如通靈一般,就要繞過幻蝶繼續追擊目标。
立在幻蝶上的桑谷隽哪容大蟒繞過自己追擊雒靈,手在幻蝶頭上一按,幻蝶吐出千百匹蠶絲,把大蟒捆住了。被捆住的大蟒突然化做一攤清水,從絲網的縫隙中漏了出來,脫了蠶絲的束縛,又重新凝聚成大蟒,向桑谷隽撲來。幻蝶翩翩飛開,躲開了“水影之蟒”的攻勢。
這邊桑谷隽駕着幻蝶在大蟒的追擊中翻騰閃避,那邊有莘不破卻躲也不躲,全身真氣行開,把護身氣罩鼓得越來越大,那大蟒咬、吞、卷、勒,根本無法突破氣罩。
水王壓制住了有莘不破和桑谷隽,正要分力襲擊七香車,突然纏住有莘不破的水蟒告急,有莘不破的氣罩竟然漸漸逼開了水蟒的壓力,眼見他再加一把勁,就要把纏繞着的水蟒谷爆。水王心中暗暗吃驚:這小子好生了得!當下全力以赴,拼盡餘力,這才把有莘不破又壓制下去。
(本章完)